他虽杀伐果决,可是先前答应过她不动赵泓的。而且说起赵泓的时候,也是一副未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现如今,他屡次三番被前朝旧人刺杀。身为新帝,所以就想斩草除根,保全自己,她其实都明白。
可是,萧鱼总觉得,此事未必就真的是薛战下得手。
若是赵泓不是他杀的,他大可以和她说实话。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与她靠得很近。身上味道阳刚硬气,并不算不好闻,只是萧鱼忽然觉得有些窒息闷热,喉咙有些发痒。
下一刻,身躯稍往前倾,直接就张嘴,吐到了薛战的身上。萧鱼察觉到他忽然懵了一下,再感觉到有一波恶心感袭来的时候,才偏过头,吐到了地上。
尊贵的龙袍之上沾染了秽物,薛战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见萧鱼脸色发白,满头细汗,登时变了脸色。忙松手,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
同时大声朝着外面吼:“传御医!”
……
御医很快便过来。
再如何端庄尊贵的皇后,其实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六的女孩儿,她幼时身子骨就不大好,多亏了后来精心的调养。这两年,她经历过出阁、新婚丧夫,后陪着小皇帝垂帘听政,又遇叛军谋反,在皇宫战战兢兢过了半年,最终还是落得逃亡的下场,甚至连亲近的姑母都死在她的面前。之后很快再嫁,嫁的还是夺了大魏江山的乱臣贼子。
在宫里的这一年多,她虽慢慢适应,可心里的那根弦一直是绷着的。
如今听闻赵煜赵泓的死讯,又从薛战口中得知姑母的下场,再听得他那番无耻之言……
情绪剧烈起伏,自是止不住的呕吐,吐了几回,整个人就脱虚睡了过去。
薛战就坐在她的榻沿,身如大山,面色阴沉。还是何朝恩提醒了一句,他才低头看了看这身弄脏了的龙袍,去了净室换衣。
衣架上挂着玄色龙袍,薛战并未让任何人伺候。
他三两下解了衣带,将身上的衣物脱下。满身的腱子肉,浑身上下交错的伤疤……薛战的胸膛大起大伏,粗鲁的拿过一旁的衣物,瞧着身侧的黄梨木仙鹤纹太师椅就抬腿,眉眼凌冽,欲踢上几脚撒撒气……
只一想到那正安静在凤榻上睡着的萧鱼,便硬生生将腿收了回来,窸窸窣窣的摊开衣物,继续穿衣。
换了身干净衣裳,薛战才重新坐回榻边,看着她身上盖着厚厚锦被,面颊隐隐发红,还有些胡言乱语的。大概是不安,她的眼睫一直轻轻的颤动。薛战凝视着她的眉眼……
她长得很漂亮。
他承认,当初娶她的目的不单纯,她的颜色也是其中之一,既是大业已成,对自己的奖励,那这艳冠皇城的萧家女最是适合不过。可他身为男子,也是想真的对她好的。她听话一些,荣华富贵,他都可以给她。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儿相处。
他的先生,和姨母,都不曾教过他。只知道,和她在一起很愉悦。她生气,甚至要跑走的时候,他只能本能的用力抓住她。只有把她抓牢了,才能慢慢的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
祁王府。
府内假山、花草、亭台、楼阁等错落有致。比起其他王府虽不显气派,瞧着也算是朴实雅致,清幽安静。
正房内,祁王赵煊正脱了上衣坐在榻沿,看似文弱清瘦的男子,衣袍之下的身躯倒是紧实白皙,小腹平坦,肌肉成块,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现下这胸膛之上,却有道极深的伤口,离心脏不过半寸。
那剑若稍偏一些,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处理伤口的大夫也替这命运多舛的祁王捏了一把冷汗。
赵煊面如冠玉,风姿清雅。这会儿嘴唇发白,待大夫小心为他换好药缠好纱布,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宜,人走后,才听得心腹禀告道:“赵煜和安王的消息,都通过安王府的人,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中,听说……听说皇后娘娘与皇上大吵了一顿,娘娘似是生了病。”
赵煊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的往上抬,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来。
病了。他皱眉,立刻问:“严重吗?”
心腹回话道:“有些严重,御医说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赵煊轻轻仰头,伤口疼得厉害,可他向来是个能忍的,除却面色稍苍白些,表情根本与平日无二。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窗前插着丹桂的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瓷瓶上,眼神有些放虚。
她待赵泓不一般,便是赵煜,也总说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昔日的夫君。那薛战,又如何能与那两人相比?薛战身为帝王,最明白赵煜这人是留不得的。
只是将他流放?那不过是哄小女孩儿的手段罢了。倒真的让她以为,他是个宽宏大度的明君,不仅自己臣服,还想劝说自己的父亲……帝王之道,绝对不能心慈手软。他定会在流放途中,将赵煜除去的。
若单单只是赵煜,还没有这么大的作用,可倘若连赵泓都死了……
他倒是要看看,她是否还能继续欣赏这个“仁慈”的新帝!
……
萧鱼生病,萧玉枝原本想去看看的。到外面的时候,听守着的宮婢说,皇上下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萧玉枝是知道什么事情的,总觉得这萧鱼是不是真的病了,倒是不一定。
不过依着昨日的情形,这帝后之间的矛盾,恐怕有些严重。
和萧鱼虽然和好,可到底关系不是很亲近。她是想在宫里避避风头,顺道打压打压张氏的气焰。可现在嘛,她在住下去,帝后之间的那把火,若是烧到她的身上该怎么办?萧玉枝想了想,便去守株待兔。
待下朝后,看到那玉阶之上三三两两的远观,远远就看到被簇拥着的穿着绯色官服的郭安泰来。
郭安泰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于是含笑与几位大人道别,缓步走了过去。
昨儿还不屑一顾的,这会儿倒是极亲近的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与他说:“我想出宫了,只是皇后娘娘病了,我与她说不上话,你能帮我想想法子吗?”
皇后娘娘的病因,郭安泰身为帝王心腹大臣的,当然是清楚的。也知道,以萧玉枝的性子,这种时候,不适合再在宫里待下去。他本就考虑到了……
现下见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郭安泰的表情柔和很多,说:“好,我待会儿便与皇上说一声,皇后娘娘需要静养,你留在宫里,反而是个麻烦。”
若是平时,郭安泰若是说她麻烦,她肯定会不服气的,现在她是懒得计较的。
总是先保全自己要紧的。
她点点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会带他出宫的。至于回府之后的事情嘛,那张氏若还为难她,她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又想到昨日听到的事情,萧玉枝一双大眼睛看着郭安泰,问:“前朝的那些皇室,都是皇上派人杀的吗?你说……萧鱼现在惹恼了皇上,会不会连累萧家?到时候我爹娘若是出事了,你能帮着求情吗?”
新帝凶残,那些个前朝皇室,已经归顺,踏踏实实过日子,他还不放过。那萧家与前朝皇室的关系也不浅,若也要除去,那可怎么办?若是帝王要除去的人,肯定不会放过的,她倒是好了,现在是郭安泰的夫人,再怎么说,总归是安全的。只是郭安泰虽有本事,保全整个萧家是不大可能的。她只希望他能帮着保住他们三房。
萧玉枝的声音虽轻,可郭安泰听了,还是一阵心惊。
他立刻抓住她的手,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听着萧玉枝哇哇大叫,说抓疼她了,才稍稍松手,严肃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刚从皇上那儿出来。赵煜留不得,的确是要在流放途中除去的。本是暗下解决的事情,可现在,不但赵煜沉船身亡,前朝的其他皇室贵族也都遭遇不测,包括前朝小皇帝赵泓。
“……我昨儿偷听的。”萧玉枝拧眉说了一句。
也是。郭安泰长长松了一口气,看着萧玉枝的样子,的确不适合留在宫中。他道:“你先去收拾收拾,我待会儿就带你走。”
……
萧淮也在文武百官之中,与交好的宁国公霍则正道别后。萧淮侧目,看着那行在金銮殿外高台甬路上的身影,忙匆匆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何公公。”
何朝恩忙回头,见识萧淮,拱手行了礼:“萧大人。”然后吩咐两侧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们,“你们先过去。”
只剩下他与萧淮两人,何朝恩才问,“萧大人可有要事?”
萧淮是两朝重臣,在宫里虽有内应,有些情况,是远不及待在帝王身畔的宦臣了解得清楚的。萧淮知道,这何朝恩屡次三番示好,定然是有所图的。虽不知是何目的,但若是有所图,倒是让他轻松许多。
他看着何朝恩斯文的面孔,问:“本官听闻皇后娘娘昨夜忽然病了,有些担心,不知……可有其他隐情。”
赵煜和赵泓的事情,他已然知晓,那在宫内的萧鱼,定然也是知道的。萧鱼到底年纪小,若是知道他们是命丧于新帝之手,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而情绪……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忽然生病,还不许任何人探望。萧淮当然担心。
他怕薛战真的对他女儿心狠手辣。
“萧大人与皇后娘娘,果真是父女情深。”
何朝恩端得一副和气的模样,不疾不徐的说,“这段日子,皇上待娘娘是宠爱有加。只是昨日……的确触碰了帝王底线。”
萧淮眸色一凛。
何朝恩低头再次行礼,说:“有些事情,小的也不好多说。”说完就与萧淮分别。
晴空万里,萧淮高大的身姿立在汉白玉栏杆前。侧目,看着身后的雄伟宫殿,一层又一层,犹如牢笼。他的女儿,就在里面,他却不能过去看她。
袖中的拳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之后,萧淮恢复淡定之色,才慢慢走下玉阶。
……
下朝之后,薛战立刻回了凤藻宫。一进屋,听得宮婢禀告道:“娘娘中间迷迷糊糊醒过一回,元嬷嬷给她喂了水,很快又睡过去了……烧已经退了,皇上不必担心。”薛战细细听着,步子却没停,直接进入寝殿。
瞧着床帐低垂的凤榻,抬手一掀,就坐了下来。
里面的春晓春茗皆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元嬷嬷立在她们的前头。元嬷嬷朝着帝王行礼后,便未说话,她家娘娘是如何病的,她心里最是清楚……而且昨夜帝王的那番话,也太过伤人。
薛战坐着,伸手置于她的额头,果真不烫了。未立刻将手收回来,宽厚的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眼神温和,满面的铁汉柔情。过了一会儿,见萧鱼合着的眼睛动了动,薛战才慢慢将手收回。
看着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一刹那,那双朦胧的眼睛立刻定住。
薛战的眸色也是一冷,轻轻的说:“怎么?看到朕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