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已然无所畏惧。
在这世界上，她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面对一个罪无可赦的自己，面对一段永远无法被厘清也不愿接受的真相，面对一个连自己都痛恨万分的自己。
处刑台上空荡荡的，只有那一根悬在半空的铁链上，还残留着江灵的血迹。
瑶光突然感觉心里也空荡荡的。
江灵走了，那些恨意似乎也被带走了，瑶光却感觉内心被挖空了一样无法呼吸。
就连身后的脚步声，她也没有注意到。
“其实，我知道黎肃是在帮你，但是，不管你逃到哪里，我也会找到你。”
一个声音从瑶光背后响起，是有些熟悉吗？她不清楚，瑶光转过头来，就看到了骆衡。
哦，果然是她。
瑶光低头看了一眼，之前黎肃涂在她之间的朱砂已经不见了，所以他才能找到自己。
所以，讨债的时刻到了。
瑶光深吸了口气，尽管前两天这个家伙还像个疯子一样莫名其妙突然掐住她的喉咙，让瑶光感觉自己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样，但是此刻，她仿佛已经没什么可畏惧的，一步一步来到了骆衡面前。
“那么，你呢？”瑶光淡然地望着骆衡，“你对我有什么仇恨？”
骆衡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微笑——瑶光突然觉得很奇怪，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瑶光恍然发现，之前不管是骆衡来救她、帮她，脸上总是一种责难的表情，但是反而现在，当他觉得无比恨她的时候，却偏偏露出了笑容。
“我对你的……”骆衡突然抓住瑶光的手，指向了他的心脏，“这里，你摸摸看，满满的，全都是对你的恨！”
骆衡说着，手开始缓缓用力，将瑶光的手一点一点插入她的胸膛，他在痛，而瑶光也在痛，那被他攥着的手腕好像快要被捏碎了一样。
不过，一段记忆也随之展开，瑶光尚未看到那记忆的内容，已经率先感觉到了其中的疼痛。
“无论如何……”
在黑暗中，瑶光的声音在潺潺流水中轻轻地响起。
“你最终，总会忘记我的。”
瑶光心头一惊，她看到她自己站在悬崖前，背后是那幅画里熟悉的高山流水。
以前，骆衡总想知道那幅画里的人是谁，瑶光的确是觉得像自己，却又不敢确认——那个她，有着和瑶光一模一样的眉眼，但是身上的气息却让瑶光感到陌生。
现在的瑶光，虽然无父无母，在破烂的道观里长大，但从小无忧无虑，可是那个站在山崖上的瑶光，即便是眼含笑意时，也能感觉到她心中仿佛有着无尽的痛苦。
瑶光借着骆衡的眼睛，看着记忆里的瑶光，她天真浪漫地蹦蹦跳跳来回踱步，似乎完全忘记了在她脚边就是万丈深渊。
而骆衡……
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之前瑶光是在黎肃的身体里看这段记忆，她只能看到骆衡那个冷漠的背影，但现在她就在骆衡的身体里，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却有撕心裂肺的痛正在他心中呐喊咆哮，似乎随时都会爆炸一般！！
瑶光几乎一刻都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开肠破肚，把心都挖出来！
只要能够马上结束她的心痛，别说是挖出心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对面的瑶光却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明知道他万分担忧，却偏偏还是在悬崖边缘疯狂试探。
“反正，你只是在骗我，也是在骗你自己，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生生世世的感情……”
骆衡终于撑不住了，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要我怎么做？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
瑶光突然笑了，笑得天真浪漫，眼底却有一丝仿佛要将一切毁灭的决绝，“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骆衡没有说话，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
“你会难过很久吗？难过个……”她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想着，“十年八年，千年百年好像都不尽兴呢！！”她眨巴着闪亮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会生生世世都因为失去我而难过么？！”
骆衡依旧没有说话，但是眼底的深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瑶光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脚下的步子在缓缓后退，逐渐逼近那悬崖，“谁说什么，我都不相信，我只要看到你做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瑶光的半个脚掌已经到了悬崖之外。
“你要生生世世记得我，爱我，为我痛苦，为我难过！”
瑶光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悬崖上。
而骆衡终究没有动，他知道，就算自己拦住她，告诉她自己生生世世都会爱着她，她也不可能相信。
既然她只是要看结果，那就做给她看。
想到这里，骆衡轻轻吐出一句。
“我会的。”
说完，转身向着那空空荡荡、再无一物值得他逗留的天地间走去，他的步伐缓慢，但并不绝望，只是变得平静，仿佛透着一种死寂，他还不能死，他还要证明给瑶光看，证明他在失去她之后，如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骆衡已经开始履行他的诺言——他已经开始了那注定要延续到永生永世的难过……
“这个……”从骆衡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时，瑶光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苦笑，“也是我做的？”
瑶光恍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以前好像听黎肃说过，骆衡生生世世都在寻找着一个人，那段感情是如何让他痛苦，但他却永远无法放弃。
原来是自己逼迫他做出的承诺。
哈，瑶光突然感觉想笑，上一次在黎肃的记忆中看到那一幕时，她还以为骆衡是多么冷漠残忍，眼看着瑶光坠入悬崖却一无所动，但现在她才明白。
是她自找的！！
“那么，”瑶光轻轻叹了一声，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现在可以结束了。”
骆衡望着她，面无表情，甚至连恨意都懒得表现，瑶光不禁自嘲地笑着。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