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小将高高在上地俯视杨明,面无表情。
他的视线只有在扫过杨白雨那小山似的身形时,才露出一丝惊讶。
不过因为杨白雨是蹲在地上,并没有站着那么吓人,因而他只是有一点点惊讶罢了。
他的目光让杨明觉得,自己好像一条狗。
一条可以任人宰杀的狗。
杨大官人很不喜欢这种被人俯视的感觉,他拍了拍义子的脑袋:“儿子,托我起来。”
这几天在家里,杨溪风和杨秀云经常让他举着玩。
杨白雨轻车熟路地单膝跪地,双掌交叉在一起,杨明踩着他蒲扇般的大手就站起来了。
能举千斤鼎的他,托起一百来斤的杨明毫不费力,他缓慢沉稳地站直了身体。
一座高山平地而起,将骑兵小将笼罩在阴影中。
战马刨着地面,焦躁不安。
小将面露骇色。
如此巨人,简直是闻所未闻。
杨明掏了掏耳朵,居高临下看着他道:“风太大,没听见,麻烦你再说一遍。”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车夫吓得软倒在地。
骑兵小将怒发冲冠,锵地一声就拔出了佩剑,指着杨明的鼻子道:“大胆狂徒!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跪?”
“我有功名在身,为何要下跪?”
杨明淡定自若。
大兴国的士人有特权,哪怕是个小小的秀才,也可以见官不跪。
骑兵小将的表情轻蔑。
区区乡下地方,能有什么厉害的读书人,左右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只要不是金榜题名的进士,根本不足为据。
他声色俱厉道:“吾乃天武军都指挥使樊骁,奉命护送秦娘子回乡,闲杂人等,胆敢冲撞,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又有十余骑围了过来。
看见杨白雨铁塔似的身形亦是吓了一跳,但脸上盛气不减。
天武军是禁军中的上四军,是大兴国的王牌军队。
天武军中的骑兵,更是王牌中的王牌。
虽只有十余骑兵,可煞气冲天,声势骇人!
车夫早已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杨明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他在意的是另一句话。
整个大兴国,姓秦,又有这么大排场的,只有一个人。
“秦娘子可是秦相嫡女,秦舒雅?”
“大胆!秦家娘子的名讳,也是你一介贱民可以直呼的?”
樊骁勃然大怒,剑刃一挑,就要削去杨明的鼻子,给他点颜色瞧瞧。
这个动作就像是点燃了火星。
杨白雨牢牢记着出门前,柳秀娘交代他要保护好杨明的话,登时虎目圆瞪,鼓足力气,重重蹬了一脚。
众人只觉得脚下地面重重一震,战马受了惊吓,撅蹄子嘶鸣,樊骁慌忙勒住缰绳,稳住身子,也顾不上教训杨明了。
杨明也差点摔倒,他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地上多出了一个深深的脚印,连地皮被踩塌了三分。
他这便宜儿子的力气,当真恐怖如斯。
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樊骁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还敢反抗,他怒目横眉,动了杀心。
“你们找死!”
护卫在马车旁的骑兵脱离车队,策马而来,排兵列阵,将他们团团围住。
车夫害怕极了,带着哭腔求饶道:“大官人,快向将军认个错,冲撞官兵,是要杀头的啊!”
“我们走,马上走,请将军饶过小的吧。”
他是杨明刚请的车夫,自从被雇过来,还是第一次出门,就遇上了这等祸事。
生怕连累到自己,他不停地给樊骁磕头。
可樊骁却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剑锋指着杨明道:“你,跪下磕头,本将军就大发慈悲,饶了你们的狗命。”
杨明眯起了眼睛,一股怒火在胸口酝酿。
下跪对古人来说家常便饭,也许根本谈不上什么伤及尊严。
可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却是一道暂时跨不过的门槛。
自从穿越过来,他还没有向谁下跪磕头过。
今天,也不会例外。
也许是杨白雨的神力给了他勇气。
杨明轻描淡写:“士可杀不可辱。”
“不知死活!本将军今天就杀了你喂狗!”
樊骁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他们台阶下了,既然给脸不要脸,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百骑同时拔剑,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杨白雨浑身肌肉紧绷,龇牙咧嘴,表情恐怖。
只等干爹一句话,就把这些人撕成两半。
仅仅是一个人,却让百骑忌惮不已,一时之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时远处的马车里,传出了一个天籁之音:“出了何事?”
“回禀小娘子,有辆马车坏在了路中间,樊将军让他们挪开,许是起了些争执。”
管家低眉顺目地回报。
樊骁也听见了这句话,他高声道:“请小娘子稍候片刻,三个不长眼的蟊贼罢了,末将即刻将他们斩杀!”
就连没有得罪过他的车夫,他也不打算放过。
都说大兴国当官的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今天杨明总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小小的都指挥使,麾下只有一百个人,只因冲撞了他几句,就要强行将他们说成是贼,当场斩杀。
好威风,好牛逼!
杨明起初还有少许后悔,不该图一时痛快。
可到了此刻,骑虎难下,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
大不了就搭船跑路,有杨白雨这个猛将在,天下哪里去不得!
就在杨明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时,那车里又传出了声音:“不可伤人。既是马车坏了,想来他们也是无心之失,命他们将马车挪开便是。”
樊骁心有不甘,不愿罢手。
管家却走过来,对樊骁小声道:“老夫人卧病在床,见血大不吉利。樊将军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们一马吧。”
奇怪了。
杨明看着这管家,却觉得有点面熟。
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
就是不知道那败家子是否认识这个慈眉善目的管家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樊骁只能悻悻作罢,收剑回鞘,呵斥道:“算你们走运,还不快将马车挪开?”
“是是是,将军海量,小人这就去挪开马车。”
车夫捡回一条命,点头哈腰地爬了起来,费劲地想把车子挪开。
但车轮子都坏了,驽马又吓得直哆嗦,仍凭他怎么打骂,也迈不开步子。
“放我下来。车夫,解开绳索,儿子,去把车搬开。”
杨明拍了拍杨白雨的肩膀。
车夫急忙解开马辔。
杨白雨将他放下,蹬蹬蹬跑到车旁,双手抓着车厢两侧,稍一用力,就把整辆马车都举过了头顶。
百骑满脸骇色,惊呼不绝于耳。
乡下的二轮马车并不华丽,但整辆马车加起来,起码有六七百斤重,在杨白雨的手中,却像个玩具似的,轻如鸿毛。
许是惊呼声过于吵闹,秦家的马车掀起了竹帘,露出了半张侧脸。
杨明不经意瞥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