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雅致,若高山流水的琴音在四周缓缓流淌。
许游拨动着琴弦,一双星目微闭,十指跳动间,一个个音符出现;
连绵起来,便是大雅之音。
说起来,那桃花镇的老镇长虽平日里因他孙儿不爱读圣贤书,便老是板着脸,似一直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是许游有一点特长,是老镇长极为欣赏的:
乐器。
他这个孙儿,虽然不学无术,圣贤书背不出太多句,然则有些方面,可以算是相当优秀;
就比如曲乐之道。
既可以吹奏民间盛行的唢呐;
又可以弹奏曲高和寡的瑶琴。
老镇长是个学问不小的读书人,规矩也多,能在大城当官,自然见识不小。
许游曲乐之道的造诣能够让他觉得相当优秀,那自然是真的优秀了。
由此可知。
在这月圆之夜,青岩之上,响起的曲乐之音当是逸致高远。
那少女听得琴音,便似又有气力出现,使她能继续操控残破肉身,跳出匪夷所思的舞姿。
她从来都是无声而舞,这还是第一次,有琴音为其伴奏。
她虽是凡人,却已然快要入修行之道;
只是差一个契机。
而许游观其翩然之舞,心神触动之下,下意识为其操之以琴;
却误打误撞刚好让少女得了那份入道契机。
自然,许游与少女二人都不知此事。
一个触景生情,一个心无旁骛。
少女在琴音之中舞动肢体,有灵气在她四周聚集。
一个瞬间,她已经成为纳灵境修士。
她体内有了更多的力量涌现。
少女面容仍然痛苦,却又似乎微弱了几分。
琴音不绝于耳;
那青岩之上,有灯火摇曳。
琴音本悠扬婉转,若霁月清风,却在一个转音之后,突然高亢了起来。
那是闭目的许游想到少女的遭遇,想到她的苦难,依照本心改变了曲调。
他想通过琴音告诉少女一个道理:
即使被黑暗笼罩,亦不要害怕。
少女明白这个道理,这些年她并不害怕,她只是一次又一次扭动躯体,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扭动躯体。
她听着高亢的琴音,痛苦神色再弱了几分。
她疯狂扭动身体,形貌早已经与人相异。
喀嗒!!
她将身体扭的跟花一样美丽,而全身的血迹,让她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
那四周阴暗角落中的人们,便是那腐烂的淤泥,她扎根在淤泥中;
却又不染半分淤泥。
妇人圆滚滚的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她惊恐看着再次起舞的少女,拼凑好的身体又紧紧抱住了那个小少年;
小少年身上亦满是血迹;
可他的眼神更为痴迷了。
他并不知道,再继续下去,会死;
他只是知道,自己离少女更近了。
片刻过去,妇人再次被他撕扯成一块块散乱的血肉,两条腿骨被扯断了一截又一截。
而小少年自己,全身都扭的跟麻绳一样。
不止他一人如此,却见河道两岸,所有跳舞的人都是这样。
他们扭成了一根又一根的麻绳;
不少人在舞动中停止了呼吸,若泥雕木塑般立在原地。
琴音更为高亢了,铮铮之音似冲锋陷阵般。
许游拨动琴弦,想以此音告诉那少女:
黑暗笼罩,唯光可破。
那盏微弱灯火映照着许游的面庞,一抹笑意是那般温和。
少女听懂了琴音,天地灵气再次朝着她肉身流转而去。
一个瞬间,她成了入气境修士。
少女几年之前便能凭一介凡体引动天地灵气,她自然有着过人的灵根天资。
而这几年她几乎每天都拼力跳着舞,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
却也因此,在不知不觉中锻造神魂肉身。
她只是差一个入道的契机而已。
此刻契机已有,便如游鱼入水,鸟雀高飞。
她饱受的苦难,此刻命运像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对她做出补偿。
然而,这不是命运给的。
这是少女几年来一直有着坚定的信念,她每天都在承受着非人的痛楚,此刻能够入道,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这是她自己给自己的馈赠;
与命运无关。
自然。
她此刻能够入道,许游功不可没。
要不是他弹奏瑶琴,此刻少女说不定已然精疲力尽,气绝身亡。
成了入气境修士,有灵气在身,少女的动作更为夸张了。
她变幻着身形,扭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从这朵花扭成那朵花。
她的面色渐渐不再痛苦,她终于跳出了一直未曾跳出的舞姿。
河道两岸,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呼吸心跳,化作了麻绳似的雕塑。
一根又一根,立在阴影之中。
那妇人被小少年撕扯成了碎片,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仍然睁着眼睛怨毒的看着跳舞的少女。
砰!
一根麻花重重落地,将她的脑袋砸的四分五裂。
小少年在死之前,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扭成麻花雕塑,摔在了地上。
与那妇人的气息一同消散。
此时此刻,除了石桥中与青岩上,整个北戴镇再无一个活人。
只是琴音依然没有结束;
许游轻轻叹了口气,十指拨动的速度缓了下来,琴音不再高亢,而是若清风明月般淡雅娴静。
他下意识的这般弹奏着。
黑暗已散,少女自身便是那道驱散黑暗的光。
她本欲自我了断的心绪被琴音打断。
那一个个音符相连,少女倾听着,眼前似出现几幕景象。
有她父母欣慰的面容,有老夫子抚须而笑。
她理解了其中意味。
原来爹娘并不想她活的这般痛苦;
原来老夫子并不需要她为其报仇。
他们,只想她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既然能生,又何必求死?
少女四肢扭动着,渐渐恢复成人形,她眼中有水雾弥漫。
灵气在她周身游动不停。
少女孑然而立。
琴音仍然。
夜空明月已至正中,那月色下的少女,伴随着温婉琴音,再次翩然起舞;
只是她的舞姿不再怪诞扭曲。
而是若柳枝一般柔和,若荷花一般清静。
她缓缓起舞,身上的疮疤竟于此刻渐渐消散,肉体的损伤也于此刻慢慢修复;
跳着柔和婉约的美人舞,她的那条断腿自然接上,她身上的血渍被灵气洗涤,变得白玉无瑕;
若尘尽光生。
自然而然,环绕少女周身的灵气开始按着某种规律,流转于她各处窍穴。
一个恍惚。
她周身七百余窍穴已然锻造完成。
此刻,她已是第三境‘锻脉’修士。
如此轻而易举,是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凭借那一次又一次的怪诞舞蹈,锻造了全身百脉。
所以她刚入第三境,便已经到了第三境巅峰。
琴音渐渐停下,许游怔怔看着绝美少女,内心暗道原来如此。
他这些天尝试那么多次第三境之法,却身陷迷雾,不知方向。
可少女入第三境,被他完整看到,由此,他亦有了机缘;
得见他人法,悟得自身道。
那层迷雾再不能阻挡他;
第三境已在眼前。
许游收起五弦瑶琴,站起身静立片刻,忽而对着石桥上的少女深深作揖而拜。
“在下许游,多谢姑娘。”
桃夭虽不知具体,却也起身做了万福。
美人舞如此之美,小丫头觉得,自己以此礼感谢那起舞之人,是应该的。
那少女看着二人,亦低身做了万福。
她轻启朱唇,言道:
“红鸢,多谢许先生。”
两人抬起头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今日宜交友。
少年与少女于此时此刻,结下了深深的友谊。
许游结得一好友,名为红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