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游晃悠悠在黄昏将至前走到了北城清景街,轻扣街旁一座精致庭院的门扉后,没多久周璐从内将门打开。
“周姑娘,你这是...”
看见周璐拿着一只竹篮,里面还有几根长香、一叠黄纸,许游声音停了下,恍然道:“去拜后土娘娘么?”
周璐重重点头,“是呀。”
许游想起来,这位喜欢穿蓝衣的周姑娘,每个月都会去西城后土庙拜神,时辰不分或早或晚。
“回来后,到我庭院吃排骨。”他提了提手上的油纸包,“恰好要花不少时间烧煮。”
等周璐拜神回来,排骨也差不多刚刚煮好。
“好!今天又能尝到你的手艺咯!”周璐欢乐的很,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往西城。
许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头轻笑一声。
这时,王夫人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院门旁,见许游穿的仍然单薄,噙着笑施施然道:
“许公子,冬日将近,需多穿些衣物,免得受风寒。”
“多谢王夫人关心。”许游放下两手物件,礼貌行礼。
王夫人眼角笑意又多了些,姿态体面的聊了两句便回身院中。
许游拿起取火炉、油纸包走向霖水街,路上忍不住盘算了一下资产。
黄金一百零二两;
白银没有——之前本有的二两白银,其中一两化成一贯铜钱用以日常开销;
还有一两今日买取火炉花费掉了;
所以身上没有白银,只有黄金!
算到这里,许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勉强按捺住激动,又继续算了算铜钱。
‘这几日花销算比较节省,今日才花多了钱,算下来...身上铜钱应该有九百八十三枚...’
算好了资产,许游本就挺直的腰背下意识挺的更直了些;
这种有钱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那精致庭院内,坐在凉亭中的王夫人抬头望向开始泛红的西方天幕,自语道:
“周璐明年便二十岁了,等那时候,得把她的婚事提上日程...
“许公子自是不差,不过相识这段时间以来,我感觉他似乎并没有男女之情的想法...
“嗯,王公子倒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王夫人坐姿优雅,浅笑嫣嫣道:“他是喜欢我们周璐的,这般...等过了年,就同周璐讲讲罢。”
......
黄昏至,彩云映洛阳。
许游坐在灶台后看着灶膛中燃烧的干柴,神色静谧。
一阵阵香气飘出厨房,那节桃树枝静静插着,忽有清灵荧光闪逝。
香气出了厨房往上漂浮,最终似融入了烟囱内腾起的炊烟;
这座庭院的炊烟继续往上,与此同时,洛阳城各处庭院的烟囱内,几乎都腾起着炊烟。
于是;
在清冷深秋季,在夕阳西下时;
万家烟火升腾于空,被彩霞染成橘红,千百计飞鸟展翅掠过;
远远看去,此幕若成了一幅画卷;
宁静,绝美。
“噫...”
忽有一声叹息散于风中,不知从洛阳何处起;
其声似叹息,似轻笑;
意味深长。
......
西城,后土庙。
对着居中的大德后土神像,周璐虔诚拜了九拜,闭目喃喃道:
“后土娘娘慈悲......”
她重复念了好几遍,才睁开双眼,本欲拿起放在地上的竹篮离开,又似不太放心般再次双手合十;
恭敬九拜。
抬起头的周璐,眼中有泪花打转,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轻轻擦拭几下,抽了抽鼻子,低身拿起竹篮,与身后排队等待礼拜的人告罪一声,抬起脚步离开。
却见庙宇正中,大德后土之神像有无形威严,神像嘴角似噙着温柔笑意。
蓝衣姑娘跨出后土庙,转身看向庙门两旁柱子上镌刻的文字:
‘地狱难空,万灵之书定命寿。
‘冥府难尽,春秋之笔判生死。’
周璐默默看了一会,再提起粗布衣袖擦了擦眼角,挎着竹篮与排队的百姓们交错而过,走出后土庙。
在路上走了片刻,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周姑娘?!嘿诶!等等我!”
周璐眨了眨眼睛,旋即故意加快脚步,那身后之人心急追了过去。
快要追到时,周璐一个急刹停下,转身两手扯住眼角、嘴角,做了个鬼脸。
追来的王琉璃似被吓了一跳,周璐见他那受惊模样太有意思,禁不住捂嘴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一身蓝衣的药师看着这样的周姑娘,目中悄然升起几分温柔。
一同走在回往北城的路上,踩着西城街道中碎石烂泥,药师与蓝衣姑娘的聊天声轻轻传开:
“王琉璃,天气冷了,你得多穿衣服,穿的跟许木一样,太少啦!”
“周姑娘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
“并不是!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呵呵,又同我害羞了。”
“......”
有一个苍老身影在二人后面倚着墙角,抚须笑意吟吟道:
“这个王琉璃,贫道还当他下山是为修行,原来是看上了个小姑娘,哈哈哈!”
这苍老身影看了一阵,转身望向北方,慢慢道:“加上昨天,就是第四次了,这些人究竟所欲何为?
“真如本宗弟子盘查问询,是修行之故?
“哼!果真如此就罢了,若你等敢有邪魔之举,贫道便要降妖除魔!”
——昨夜,有几万只蝎子挥动钳子尾巴,涌入运河;
规模比起前三次异常事件所引起的虫子数量,要少上许多许多,因此没有引起多大轰动;
远不如之前传的沸沸扬扬;
此为,九难之四。
周璐到了北城回了趟王夫人家,把竹篮放好,就匆匆去了霖水街。
王夫人看着她蹦跳着出院门,笑叹道:“三年,真是快呀。”
刚刚回家的王先生点头道:“光阴如梭。”
霖水街一庭院厅堂内,药师、周璐、许游三人分坐桌边,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笑谈不断;
三个年岁差不太多的人,在这雄城洛阳,为彼此带去了人间温暖。
又有那节桃枝,使少年如在家乡桃树下...
吾心安处,是吾乡。
......
西城北区一处破败庭院内,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央,百里秋辞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抬头望着渐渐暗去的天幕。
她呢喃唱道:“变成一株草,长出一朵花,冬天睡着觉,春风伸懒腰...
“叼着野草呀,跳高高,唱着歌儿呀,长高高...”
天色逐渐暗了去,无边星点嵌穹灵。
这时,百里秋辞身形一动,已然坐到了残破屋檐上。
黑衣少女上身后仰,右手撑着身体,左手摩挲瓦片缝隙中生长的野草;
一条腿随意垂落,一条腿勾起,短靴抵着沿边碎瓦;
漆黑的眸子里倒映银河星砾,夜风袭身吹起几缕发丝。
一滴泪在眼眶滑落;
星下晶莹,破碎随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