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昙花微微吹动,那雪人涣散的双目倒映眼前花朵,一道光线在眼中滋生流转,雀跃调皮的打着璇;
似顽皮的孩童。
又一道光线滋生缓慢流动,如蹒跚的老者。
两道光线交织纠缠,勾勒出优昙华之花,透出清澈禅意;
此间清澈,有种驱散一切邪祟、疾灾之感。
这时,雪人目中又有一朵花出现,重叠在第一朵之后,同样是两道浅蓝色丝线勾勒而成。
第三朵;
第百朵。
转瞬之间;
足足上万朵昙花重叠在双目之中,一朵之后,再一朵,蔓延至目光最深处,其复杂程度摄人心魄。
就好像这双眼睛,成了两处小天地,重叠交织栽种满了优昙华。
雪人目光渐渐凝聚焦点,这个过程中,那无数昙花变得更为清晰,他无意识说道:
“何为生死?
“我观这天地之雪,冬存夏消,那么,冬天的雪,便是生,夏天的雪,则是死。
“我观这寒雪纷纷,由天落地,那么,天上的雪,便是生,地上的雪,则是死。
“既有生有死,那生与死之间,又为何物?
“我说,串联生死的,是为枯荣。
“荣者为生,枯者为死,枯荣的过程,便是雪之一生,亦是草木之一生。
“寒雪一生,如人生,串联人生的,为生死枯荣。
“何为道?
“雪落之轨迹,非雪可控,亦如草木之生长,非草木自身可控,其间有玄妙之伟力,它影响着雪,影响着草木;
“它让雪飘落,它让草木枯荣,我在一旁看着它,我想不出它的名字,但我知道它的意义;
“它是道。
“原来,它就是道...
“我看到的道,是为草木枯荣。”
嗡——
清透灵秀的声音在后土神庙周围传开,王琉璃目中无数昙花开始枯萎,继而又重新灿烂,周而复始不停不歇。
他身形轻轻震动,整个洛阳城的大地随之轻震,洛阳一隅,有人怔怔说:“悟...道?”
旋即这人遥望那神灵鸣蛇,再看了眼洛阳皇城,无声道:“若这悟道之人出手,此一算...”
他轻轻摇头,闭上双目,莫名道韵在周身流转。
咚!咚!
洛阳皇城广场,蔡萧儿槌击太平鼓,吟唱着流传于人族的歌谣:
“在过去的过去...
“恶疾肆意的散...疫病疯狂的传...
“白发苍苍的老人...尝尽百草的味道...
“净透疾病之苦楚...”
......
积雪,从王琉璃身上漂浮散开。
一身浅蓝色道袍,一顶丹霞道冠。
王琉璃伸手轻轻一点,蓝色荧光在他指尖出现,如昙花之形,倏地飞入雪衣眉心。
雪衣受损极重的身体于短时间内飞快修复,只一会,她便毫无半分伤势。
雪衣站起身,默默看着那盘坐之人。
“雪姑娘。”王琉璃嘴角微微上翘,一双神异眼睛带着无比透彻,“又见面了。”
雪衣轻声道:“呵...好像去年本姑娘借天地落雪筑基之时,你我也是这样的情况见面,王小二,你...跟之前很不一样,是么?”
“也许吧。”王琉璃侧头看了眼蓝衣姑娘的尸体,目中有黯然之意。
雪衣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境界?”
“金丹将凝未凝,仍是筑基。”王琉璃站起身,注视神灵鸣蛇的方向,屈指轻弹。
一朵昙花幻化而出,继而又一朵出现在第一朵之后;
第二朵,比之第一朵,更大。
旋即,第三朵出现,几个眨眼的时间,上万朵昙花呈一条直线连绵,最后一朵大到夸张的昙花,刚好开在神灵鸣蛇之前。
这上万朵优昙华,有清明灵秀的道韵缭绕,洛阳之修于各处顿下脚步,愣愣望着这神异一幕。
陈留皇帝又与许游同行,他讷讷道:“壮士,这是什么?朕不理解啊。”
许游看着昙花盛开之景,无声摇头,他视线随着昙花转移,注视后土神庙的方向,想了想,朝着那里赶了过去。
‘是王兄么?’许游莫名觉得,施展如此术法的,是自己那位好友。
......
神灵鸣蛇停下游行,一双冰冷蛇目盯着身前昙花,不解的情绪刚刚出现,瞳孔便陡然一缩。
祂庞大的身形向后游动,似乎要离这昙花远一些,速度从慢到快,须臾已经退到了西城聚居地边缘。
后土神庙,王琉璃轻笑道:“你逃不掉。”
雪衣无声看着,她觉得这一刻的药师,与她记忆中那个虽是一人,却大不相同,如掸尽了俗世泥尘,超脱缥缈。
王琉璃眨了眨眼,目中无数昙花一同盛开,那方才在鸣蛇之前的巨大昙花轻轻旋转,后方上万昙花旋转飘动,一朵接一朵融入最后一朵昙花;
这一瞬,那朵浅蓝色昙花大放光明。
倏——!
昙花闪逝,于极短时间飞到了不停退后的神灵鸣蛇之前,随即光芒化作无数浅蓝色丝线,将鸣蛇直接缠绕。
过程中,鸣蛇几乎成了幻影般后退,更不断扇动翅翼引发诡异气流,口中喷吐邪恶黑雾,虽让昙花弱去一半荧光,却并不能阻挡丝线飞速而来缠住身躯;
这神灵意识体,这为洛阳人族带来无比绝望的鸣蛇,已被困在半空难以动弹。
“昂——!”鸣蛇发出幽森的吼叫,声音痛苦,祂的眼神再不复愉悦,而是带着不甘,带着愤怒。
然而,祂就像条孱弱的蚯蚓,面对昙花缠缚,没有半点挣脱的力气。
砰!!
鸣蛇维持不住浮空,狠狠摔在雪地上,那朵昙花开始消散,缠住祂的无数丝线光芒大盛;
神灵鸣蛇的身躯,蒸腾起大片黑雾,祂不断挣扎,但毫无意义。
渐渐的,祂的翅翼消融,祂的鳞甲融化,露出了下面蠕动的幽黑血肉。
随后,血肉同样蒸发成黑雾,露出冷硬的黑色骨头,骨头上生长抖动着一根根开叉的蛇信;
全都蒸成黑雾。
“昂——!”
少顷,这具神灵意识体,带着愤怒不甘,消散在了洛阳初雪天。
原地,一身黑衣的百里秋辞埋在雪里,闭着眼睛,身体蜷缩轻轻颤抖;
仿佛很冷,很孤独。
......
许游跑到了后土庙前,看到了雪老板,看到了王琉璃,亦看到了周姑娘。
他轻吸口气,化作风雪里的叹息。
陈留皇帝随后赶到,注意到鸣蛇逃遁,振奋中刚要说些什么,便听王琉璃轻笑一声。
药师琉璃抬头遥遥看向十万余悲鸣之魂;
又闭上眼睛,耳朵里钻入不知凡几的凄厉哭喊。
药师琉璃身上亮起浅蓝荧光,他取出那只琉璃盏,眼神恍惚;
无双目中昙花同样变的恍惚。
悲悯慈悲之意,流转于昙花之中。
这时,几十个草木小人钻出积雪,它们似乎感觉到什么,乱糟糟排成方队。
将军小人严肃道:“琉璃老爷!草木兵参见!”
几十个草木兵注视王琉璃,齐齐奶声道:
“见过琉璃老爷哩!”
药师琉璃笑着点头,然后微微仰起头,找准角度,但今日的天光并不能将他的面容照亮。
“呵呵...”他轻笑一声,带着些微遗憾。
药师琉璃对着许游、雪衣作揖,“许兄,雪衣姑娘,王某先行告辞了;八壹中文網
“此生与二位相识,幸甚。”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刻意压低,故意沙哑,腔调很是上流体面。
许游怔然,“何意?”
他心头没来由一突。
雪衣看了眼空中亡魂,发现他们有消散迹象。
她再看向王琉璃,瞳孔骤然收缩,急声道:“王小二!你不要妇人之仁!”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王琉璃跌跏趺坐,嘴角噙着温柔笑意,注视手中琉璃盏。
荒寂雪,冰尽人间;
萧瑟风,寒彻天地。
茫茫多生灵、漫漫多死魂在风雪中,饱受阴祟恶疾之苦。
悲鸣之声戚戚然,若黄泉奈河流动之音。
殇与悼,哀与痛;
荒诞不经;
在洛阳何其如此之多。
后土神庙积雪上,有温润声音轻轻响起:
“散我草木道,碎我琉璃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