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我警告你们,我要动真格的了!”
巷子口传来了迦勒的声音,他被几个训练有素的流民按着,一路带了过来。
齐乐人抬头:“是我。”
迦勒呆愣地看着他,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像是孩子一样委屈:“先生,黛茜她……她真的……”
齐乐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迦勒声泪俱下:“我要把她带回去,我要送她回归大海。”
齐乐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广场戒严,你硬闯进去就是送死。交给我吧,我会把黛茜带出来的。”
齐乐人说到做到。
后半夜,夜深人静,观刑的人已经散去,驻守在广场附近的守卫军也困倦不堪。齐乐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广场,将黛茜的尸体掉包。
齐乐人见过各种各样死状凄惨的尸体,被烧焦的无疑是最惨烈的之一,他没法让迦勒看到这样的黛茜,于是用一卷丝绸裹住了她的尸身。
华美的丝绸曾经是这位公主生来就可以享受到的东西,在国破家亡后,她裹在粗糙的黑麻布里,为了复仇奔走,受尽诅咒的煎熬,直到身死的这一天,她再一次穿上了丝绸。
可她会在乎这些吗?她不会了。
她在乎的,是她没有完成的复仇大业。
迦勒用颤抖的手接过黛茜的尸体,泪如雨下。
他垂下头颅,将脸埋在了包裹着黛茜的丝绸之中,眼泪洇湿了布料,布料下是他面目全非的爱人。
他就这样静静地哭泣,悲伤得仿佛末日来临。
也许对这条为了爱情放弃了鱼尾来到陆地上的人鱼而言,失去爱情,本就是世界末日。
“现在全城戒严,你想走大路离开诺亚方舟很难。但是下水道里有一条秘密通道通往大海,我带你过去。”一直静默地站在一旁黯然自悔的狐狸开了口。
他们一行人来到下水道,跟随着狐狸穿过满地血腥的甬道,来到了一片齐乐人熟悉的地下花园。
上一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黛茜正在照料花草,满园都是妍丽的鲜花,馥郁芬芳,让人忘记这里是阴暗潮湿的下水道。
可是现在,这里已经被大火摧毁,满地的花草被烧成了灰烬,就连穹顶上照明的水晶也破碎了。
“那是什么?”穿过被烧毁的花园时,齐乐人眼尖地从灰烬中看到了一块低矮的方碑。
它很矮小,很容易藏在玫瑰等植物中,所以上一次来的时候,齐乐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它。
他率先来到方碑前,擦掉了上面的尘土和余烬。
在看清楚上面的文字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迦勒。
迦勒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抱着黛茜的尸体来到了他的身边。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块低矮的方碑原来是黛茜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墓碑。
墓碑上刻了她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句墓志铭:
【死去的只是我的身体,得救的是我的灵魂,不要为我哭泣,我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墓碑上的文字,昭示的是黛茜复仇的决心,而这一切与迦勒无关。
“她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墓碑?既然都准备了这个,好歹对我们……对迦勒说些什么吧……”狐狸喃喃地抱怨着,眼眶却湿润了。
“不,她一定说了。”迦勒像是与她心意相通一般,一口咬定。
说着,迦勒不死心绕到了方碑的背后。
谁也想不到,那里竟然真的还有几行小字。
【致迦勒:】
【我只愿你一生好过。】
【不要再为我停留在罪恶的大地上,回归你的大海吧,亲爱的人鱼王子,那才是你永远的家。】
【而我只是一个亏欠爱情的胆小鬼。】
【是的,你热烈的九十九次表白后,我的沉默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没有勇气回应的……】
【我也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深藏在心底的感情。
也是最后一次。
迦勒跪倒在黛茜的墓碑前,嚎啕大哭着呼喊黛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狐狸扶起了他,带着他来到下水道的秘密入海口边。
大海辽阔,星辰漫天,迦勒抱着黛茜跳入了大海。
小小的一团泡沫浮起,黑暗的大海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痴心的人鱼王子,带着殒身的亡国公主一起回归了大海,那个人类最初起源的地方,在这个另类的童话结尾中,他们将不再分离,只是相隔了生与死的距离。
但爱永远超越生死。
………………
下水道的出海口边,狐狸和齐乐人一起眺望着无垠星海。
长夜将尽,天色渐白,血腥的昨日已经过去,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死去的人不会被忘记,他们会成为所有人继续战斗下去的力量。
狐狸抽光了齐乐人给他的两包烟,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问道:“黛茜死了,我们原本的计划落空,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阻止仲夏夜舞会上的献祭吗?”
齐乐人:“我有一个主意,和一个人物有关,他一定能帮上我们。”
狐狸瞥他一眼:“希望是个靠谱的家伙。”
齐乐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相信你的眼光。”
狐狸迷惑:“我的眼光?”
齐乐人没有解释,而是领着狐狸来到了一周目时两人相遇的那家酒馆。
快要打烊的酒馆,客人们早已醉的醉,散的散,只剩下酒保在吧台后打着盹,还有坐在吧台前的男人,慢吞吞地喝着酒。
男人听到了酒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从容地回过头,露出了一张狐狸再熟悉不过的脸。
推门的狐狸愣了一秒,火速甩上了大门,拽着齐乐人退出了酒馆,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齐乐人明知故问:“怎么了?”
狐狸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别问,问就是遇见了……”
酒馆的大门被人从里向外推开,男人举着一杯酒,笑眯眯地说道:“遇见了老情人。”
这对一周目时当着齐乐人的面在马车上热吻的狗情侣,二周目在酒馆相遇了,但这一次是齐乐人一手安排的——主要是安排维特在这里等,一等就是一整晚。
狐狸表情尴尬:“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维特反问:“为什么不能来?亲爱的,这里可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狐狸面无表情:“那可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维特:“我请你喝了十杯威士忌,谈论了那么多有趣的话题,最后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这难道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吗?”
狐狸把目光投向了齐乐人:“不要误会。这家伙先是馋我的笑话,然后馋到了床上,但是整个下半夜我都在因为醉酒呕吐,所以并没有发生你脑子里出现的那种剧情。”
“哦。”齐乐人露出了正直的笑容,不客气地拆穿道,“但是你们后来还是勾搭上了,不是吗?”
狐狸沉默,维特微笑,齐乐人了然。
狐狸看了看齐乐人,又看了看维特,刚才见到老情人时那一瞬间的恐慌褪去了,聪明狡猾的脑袋再次运转了起来。
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考虑过维特会背叛梅菲斯特的可能。
维特身为黄金工坊的高层,没有任何背叛的理由。
但是今天,他意外地出现在了这里,是巧合,还是……
不可能是巧合,维特就是齐乐人说的“那个能帮上忙的人”!
“你和齐什么时候认识的?”狐狸试探着问道。
“就在今天。”维特笑眯眯地说道。
齐乐人懒得看这对“史密斯夫夫”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了,直接帮他们双双掀了马甲:“坦诚一些吧,两位。同为反对梅菲斯特的异见分子,我们可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狐狸的脸一白:“维特你……”
维特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你不是也隐瞒了我很多事情吗?”
这对在床上坦诚相见却在日常中互相隐瞒立场的情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狐狸伸出了一只手,严肃地说道:“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维特子爵?”
维特子爵握住了情人的手:“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了,你的真实身份并不是贵族吧?”
狐狸微微一怔:“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
维特笑了:“的确,如果不是我看到过你的脚掌,我是不会确信的。”
狐狸皱了皱眉:“原来如此……”
这就触及到了齐乐人的知识盲区,他纳闷地问道:“脚掌怎么了?”
狐狸:“我小时候没有鞋子穿,十六岁前我都是光着脚走路的,所以脚掌上的茧子很厚。一个贵族可能手上会有茧子,但脚上绝对是不会有的。”
维特微笑:“但我觉得那很棒,我早就想试试了。”
狐狸瞬间反应过来这家伙在说什么,当即用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将维特押进了酒馆:“你可闭嘴吧!”
齐乐人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他直觉维特是对狐狸说了句飙车的骚话,但他一时间想不出这句骚话的内涵,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就是处男的悲哀吗?齐乐人面无表情地心想。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不是了!
再说了,比起理论知识,宁舟比他还糟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