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林孤便从系铃人传回的情报中得知,汪屠已入东洲。
从白日他对陈阿贵的试探来看,海界似乎也知道此事,但海界在中土并无根基,就算是数百年前布下的暗桩,也不可能查到如此隐秘的消息,所以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情报是战王府提供的。
不过从情报来看,林孤也不敢确定圣堂裁决所总裁突然潜入东洲的目的,有可能是调查东洲的阴鬼之乱,也有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徒弟,但以林孤对岳峦和汪屠师徒情谊的了解,他更倾向于后者。
所以今日的他格外强硬,因为他知道汪屠会出现,而他要做的便是造势。
他的推测并没有错,汪屠真的来了,而在这场大宴上,阻止岳峦回归海界的势已成,汪屠顺势切入,将会少一些阻力。
陈阿贵当然知道汪屠入东洲的消息,但他不会清楚岳峦与汪屠之间的师徒情谊,就算战王府调查了岳峦的过往,也只会知道他曾经是圣堂裁决所的裁决者,后来因为犯错被逐出了圣堂。
那日林孤的试探虽然让陈阿贵心生警觉,但他并没有做更多的应对,因为像汪屠这种云端上的人物,根本无法应对。
汪屠看着揖着手的陈阿贵,皱了皱眉:“老乌龟,你这姿态是承认把我的徒弟当枪使了?“
陈阿贵把腰直到了极限,摇了摇头道:“汪总裁明鉴,五殿下乃是陛下的儿子,回海界尽孝乃是人伦常理,何来当枪使一说?”
汪屠闻言笑了笑:“几十年不闻不问,如今倒想起有个儿子了,老乌龟,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这种鬼话你也信?”
陈阿贵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说道:“汪总裁既然不信,老夫闭嘴就是。”他话中祸水东引的目的十分明显,但北冥郇并不在意,陈阿贵不说话了,那便只能他来接招了。
直到此时,汪屠的目光才落在北冥郇的身上,他的面色稍正,沉默了半晌,这种沉默代表重视,因为眼前主位上的男人,才是他真正的谈判对象。
“北冥郇!”汪屠直呼其名,沉声道:“你想用你皇叔的身份和战王一脉的分量向北冥彻做交代,那你准备用什么向我交代?”
北冥郇看着汪屠,笑了起来:“汪总裁想要本王如何交代?”
汪屠顿了顿,回道:“你的决定依然不变?”
北冥郇笑容微敛:“这是胤天的意志!“
汪屠想了想,说道:“所以胤天是想和裁决所打一架?”
北冥郇轻笑了一声,说道:“宇文殿主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汪屠没有笑,他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说的对,宇文天音不会想看到圣堂和胤天开战,北冥彻也是,那要不然咱俩打一架,你死我活那种?”
汪屠和北冥郇的对话语气平静,就像在拉家常,但在场的士子们却个个听得心惊胆战。
北冥郇看着汪屠,双眉眯了起来,脸上挂着笑意,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和汪屠打一架。
“汪总裁,这样值得么?”北冥郇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打个架还要考虑值不值得,不累么?”汪屠反问道。
“不累!”北冥郇回道。
“那还打不打?”汪屠又问道。
“不打!”北冥郇拒绝道。
“怂了?”
北冥郇摇了摇头:“本王从来不打没有意义的架,让五殿下回海界是陛下的旨意,汪总裁找本王打架是不是找错人了?”
汪屠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北冥郇道:“老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老子来之前就去天都和北冥彻打了一架。”
北冥郇闻言,面色一正,京王和张汤则瞪大了眼睛,满堂宾客全都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因为他是圣堂裁决所的总裁,正因为如此,众人才会惊掉了下巴,他们从来不会去想,竟然真的有人会去找武帝打架。
林孤看着身边的男子,啧啧的笑了起来,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输了还是赢了?”
汪屠横了他一眼,淡淡道:“在未央宫中,他占了便宜。”
林孤面色微变,北冥郇双眸一缩,汪屠的意思很明白,他输了。
京王和张汤对视了一眼,心底皆是一松。
“汪总裁既然输了,今日又为何要到本王府中找不痛快?”北冥郇问道。
汪屠没有接话,而是望向了岳峦,正色道:“臭小子,你是铁了心要去海界么,如果你不想去,老子就算和北冥彻毁约,豁出这张老脸,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带你走!”
岳峦看着汪屠,眼眶微红,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师尊,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汪屠看着他,目光如电,沉声道:“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老子就成全你,不过,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把汪屠的徒弟当枪使。”
林孤面色肃然的看着汪屠,汪屠将目光转向了北冥郇,最后落在了陈阿贵的身上,说道:“我答应了北冥彻,让岳峦去海界,但我也有我的条件,今日我来是为了警告你们当中的那只鬼。”
汪屠盯着陈阿贵,说道:“老乌龟,岳峦的身后是百万圣堂裁决者,他若有什么差池,便是圣堂与海荒龙城的战争之始,这不是威胁,而是告知。”
陈阿贵闻言起身道:“汪总裁请放心,五殿下是本相带回海界的,本相一定护他周全,若有什么差池,你尽管来取老夫的性命。”
汪屠看着陈阿贵,轻哼了一声,目光微动,余光瞥向了厅门之外,随意道:“既然已经到了,就赶紧进来,真不明白,你这样的脚力是如何当上悬剑阁总捕的!”
林孤闻言转身望向了大门外,今夜还会有人来,来的人是胤天皇朝最大的密谍头子,位同一品军侯的悬剑阁总捕张离。
若说胤天朝堂最神秘的人物,不是武帝,不是战王,而是这位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暗夜之王。
由黑铁打造的面具紧紧的贴在张离的脸上,黑色的斗篷下是一身灰色的全身软甲,他就如一阵黑色的旋风,猛然出现在了厅堂之中,来到了汪屠身边。
“张离的脚力自然不能和汪总裁相比!”张离理所当然道。
“技不如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果然是脸皮厚比城墙的张总捕,不过也对,从来没有人见过你的真面目,所以没脸没皮也无所谓。”汪屠没好气道。
张离没有理他,朝着主位上的北冥郇作揖行礼:“张离见过战王爷。”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就像用手轻轻捂着嘴说话。
北冥郇摆了摆手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总捕怎么会跑到本王的府上来。”
张离闻言微微欠身:“张某奉陛下之命,陪同汪总裁,前来传旨。”
北冥郇闻言,目光微抬,问道:“什么旨?”
张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明黄卷轴,打开道:“北洲侯世子李林孤,解忧公主北冥月,大司马公子卫峰接旨!”
林孤闻言一愣,北冥月和卫峰连忙起身,拉着林孤到张离面前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武帝诏曰……”张离开始宣旨,却被人强行打断了。
“行了行了,不就两行字么,还曰什么曰!”
汪屠一把将圣旨从张离手中抢了过去,然后对林孤道:“北冥彻派你领着胤天使团出使海界,顺便护送岳峦回去,接旨吧。”
林孤瞪着眼睛看着汪屠,就算他心有七窍,心思如电,此刻也不经有些发懵,他沉默了半晌,以最快的速度厘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使团里还有谁?”
汪屠眯眼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你是正使,卫峰是副使,北冥月是你媳妇,就不用什么头衔了,不过还有一个人,你肯定想不到是谁!”
北冥月面色不变,林孤悄悄看了她一眼,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皱了皱眉,将目光落到了张离身上,喃喃道:“张总捕?”
汪屠闻言一愣,笑骂道:“你小子这都猜得到?”
“悬剑阁总捕亲自传旨本就罕见,所以并不难猜。”林孤道。
不错,他会同你们一起前往海界,负责你们的安全,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人你可以提,不要和北冥彻客气!”
林孤起身接过圣旨,转身望向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的岳峦,然后笑了起来。
岳峦目光微动,落在了林孤身上,瞪了他一眼。
北冥郇看着林孤手中的明黄卷轴,右手的手指轻轻的在椅背上摩擦,沉默了片刻后道:“既然陛下已有旨意,世子殿下还闹么?”
林孤闻言,收起圣旨,朝北冥郇作揖道:“林孤不识大体,冲撞了王爷,还望恕罪!”
“呵,如此彬彬有礼的世子还真是让本王意外,既然陛下有旨,五殿下回归海界之事已定,今日这全蟹宴除了欢迎海界使团,感谢诸位助东洲平阴鬼之乱外便又多了一层意思,便是为我胤天使团出使海界送行了。”
林孤和卫峰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真够小气的,连多办一场践行酒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