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琛正站在奥赛基地封闭室的大门外。
封闭室内,来自天南海北的物理顶尖学生都在疯狂刷题,他们还有不到一天就要进行奥赛国家队的选拔赛了,
时间分外宝贵。
答疑老师出去接了个水,端着茶杯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今年参赛种子选手里、基本上稳着物理奥赛第一名的那个男生,没在封闭室里学习。
而是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低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答疑老师上前去,柔声问段琛,是有什么很紧急的事情吗?
“看你脸色不太好。”
段琛抬起头来,虽然表情依旧沉稳,
可攥着手机的关节,却泛出一圈用力过度的白。
“老师,”
“我需要,请半天……不,可能更多时间的假。”
“后天就要选拔赛了!”答疑老师一愣,下意识阻拦他,“你这个时候出去,肯定会对比赛有影响的!”
段琛欠了欠身,收起手机就往教务处,
开假条。
教务处的老师第一反应是不批准,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选拔赛结束再搞?”
“你们好不容易拼搏到这一步!”
段琛手一下子拍在了漆黑的办公桌上,
脸色阴沉,声音里是可以听得到的着急,
“如果你们不批,”
“那我直接退赛。”
像段琛这种学生,就算不走奥赛的道路,也能通过自己的绝对实力用裸分考入心仪的大学。
教导处的老师一下子明白了,如果今天不让段琛出去,那么他退赛也绝对不是说着玩玩。
段琛可以再用正规高考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他们奥赛选拔基地要是丢失了一个重量级的选手
很有可能会对他们主办方造成不好的影响!
“好吧好吧。”老师真的是没辙了,给段琛打印批假条,唰唰唰签好字。
段琛直接打车去了作文大赛所在的冬令营基地。
南方的冬天风很刺骨,段琛的大衣都没来得及穿,只套了一件单薄的运动外套。
冬令营基地和奥赛场地,相隔了大半个s市。
一路上段琛的手机就没有暗下来屏幕过,林墨跟他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哭,他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安慰着电话那一头的小姑娘。
小姑娘只说了几句,电话就突然给掐断了。
段琛心里急出来火,
一上火,胃就开始疼。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所以明明很疼,却也只是用手按着胃部。
轻声跟前面开车的司机道,
“师傅,麻烦快一点儿。”
林墨手机没电了,但是又不能折回宿舍找充电线。
周围人有拿着手机玩的,林墨想去借一个手机来,回段琛的电话。
可手机借到手了,她才发现
段琛的号码……
林墨不擅长记数字,林柏的手机号她背了好些年都才勉强背过。
这阵子的电话都是段琛主动拨给她的,来电显示也都是段琛的名字。
林墨觉得自己怎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啊……
其实也没有多么难过,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又没有睡着,她不应该那么执着奖项,最开始最开始报名参赛就是出于对写作的喜欢,
那现在的紧张,想要争夺名次,因为没写出状态而想要去把旁边那一扇扇门给踹掉的戾气,
又是什么?
林墨缩成一团蹲在休息室的大门外,有人从里面出来有人再次进去。
舍友过来问林墨,怎么哭了啊?
林墨说自己可能没考好。
蘑菇头的女孩拍着林墨的肩膀安慰她,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一场比赛,我也没写好。题目命制的太偏了,我铁定进不了决赛呢……”
林墨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的心态,可以这么好。
几个女孩蹲在门口说了一会儿,终于让林墨能稍微平静一些。林墨被她们搀扶着往休息室返回,
站起身来那一瞬间,
蘑菇头突然喊了一声,
“小墨……”
林墨吸了一下依旧不通畅的鼻子,声音哑哑的,“嗯?”了一声。
蘑菇头脸色有些不太自在,
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林墨的腰上。
“你、来哪个了?”女生压低嗓音。
林墨一愣,下意识转脑袋往身后看
果然,白色的裤子上,
渗出淡淡的红色。
林墨头脑空白了好半天,舍友不知道她怎么了,以为她是不是没带卫生巾,小声跟她说,
“我们去帮你问问别人有没有带的?”
林墨迟钝地、声音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字,
“我来培训基地前,姨妈才刚走……”
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
林墨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绝对不是正常的月经,以前虽然也会出现,但都是在剧烈跑步或者是期末考试前,
才会发生的。
“这……”另一个舍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为什么,但眼下也顾不得去想,她拍怕林墨的肩膀,往身后的休息室一指,
“馨尔你先陪林墨去卫生间,我进去问问有没有人多带了姨妈巾……”
两人刚转身,
林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她能听得到,旁边的沈馨尔,倒抽了一口气。
“wo……你是……?”
林墨的胳膊被人用力攥住。
她抬起头,
就看到穿着白色省队服的段琛,
眉头拧成“川”字,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围着衣服的腰肢。
“段琛……?”
“这是怎么了?”段琛问道,
边问边蹲下了身子。
林墨这才发觉情况的不对劲,他们现在还是在公共场合,段琛就这么半蹲在自己下半身前,
腰部围着个衣服,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女孩子来那个了。
“不是,段琛,你、你先起来。”林墨慌张地去拉男生。
红着脸,支支吾吾道,
“我……就是、就是,那个了。”
虽然不是真的来姨妈,但总比让段琛这样下去强。林墨一想到这些日子段琛在手机里那老妈子的气质,
是真的害怕这人当着外人面,伸手去给她揉肚子。
“带卫生巾了吗?”段琛挺稳重地问出来这么一句。
林墨:“……”
“……”
“……”
声音不大,
但是对面刚好有人从休息室的门出来,
旁边沈馨尔也靠的特别近。
“你陪她先去卫生间,”段琛站起身,跟一侧快要石化的沈馨尔淡淡的吩咐了两句,
“我去给她买卫生巾。”
沈馨尔:“……”
不是,你一个男的,去给女生买卫生巾?
???
段琛丝毫没有尴尬的情绪,手揉了揉林墨的肩膀,让她稍稍忍一下。
然后转身,就往通往外出楼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开环的运动外衣,下摆带起一阵风。
沈馨尔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
“小墨啊,”
“我真的是,第一次见有男的主动去给女孩买卫生巾的,”
“他会不会被超市售货员当作猥琐男给打出来啊……”
段琛虽然没被隔壁超市的老板当作猥琐男给报警,
但也被进来买水的人给当成猴子看。
“一共五十五块八。”
超市老板是个男的,长得却很小巧,一看就是南方男人的模样。
他瞅着这个提着一大筐子卫生巾缴费的年轻男子,明明长了张高傲冷清的脸,单看本人绝对跟过来买卫生巾八竿子打不着。
“……”
段琛付了钱,提着卫生巾就要离开。
超市老板实在是忍不住了,在后面喊住段琛,
“小伙子”
“?”段琛转过头去,神色略带着急。
老板欲言又止,最终斟酌了半天,才小声开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段琛:“……?”
“就比如说……被家暴了,所以才出来、给家里那位……买这种东西?”
段琛:“……”
超市老板最终还是强行拉着段琛加了微信,他说什么也不信段琛是自愿过来给女生买卫生巾的,
“以后再碰到家暴,可以跟哥诉苦。”
段琛提着一塑料袋的卫生巾,回到比赛现场。
沈馨尔站在公共厕所外面,见到段琛真的买回来卫生巾,两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woc!如此帅哥,为何要这样做!
段琛走到沈馨尔面前,当着来来往往上厕所的女生面前,
打开那塑料袋。
紫色粉色蓝色的卫生巾嘟嘟噜噜冒了出来,有大的有小的,夜用日用护垫应有尽有。沈馨尔抱着卫生巾风中凌乱,
只听到对面的少年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很认真地说道,
“我不太懂女孩子用的这个东西,”
“所以每种型号的都买了。”
沈馨尔咔咔咔石化,但石化前,她还是拿起其中一包,看了眼封皮上的标签,有些好奇道,
“帅哥,你……”
“你是怎么确定小墨用棉柔面的?而不是用干爽网面的?”
她发现了,段琛买回来的卫生巾
无一例外,全都是棉柔类型。
段琛一边将核对好的卫生巾放回到袋子里,一边转了一圈身,看到旁边有接水的一次性纸杯,
拿起一个,从口袋里摸出一袋红糖姜茶,
倒入,冲开。
少年端着红糖姜水,再次来到沈馨尔面前。
沈馨尔有些小崩溃。
段琛用嘴唇吹着滚烫的水,回答沈馨尔刚刚的问题,
“墨墨夏天穿的衣服,都是雪纺的或者面料很丝滑的,”
“吃饭的时候也不喜欢东西粘在嘴角,喝稀饭有半点儿米糊糊粘了上去,都要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干净。”
“我猜她不喜欢东西黏在身上,网面卫生巾容易粘皮肤,棉柔的不粘。”
沈馨尔:“……”
林墨坐在厕所隔间的马桶上,确定不是月经,跟以前跑步跑欢脱了出现的状况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流的血,却特别多。
她叹了口气,似乎因为身体突然出毛病的缘故,就连对比赛结果等候的难受都消散了不少。林墨托着腮等沈馨尔送卫生巾,脑袋还是生疼。
“林墨”
“你在哪个隔间?”
林墨听到沈馨尔的声音,开口道,
“第三个”
隔间门板上方,“嗖!”地下子丢进来一大塑料包的东西。
“还有这个!”
没等林墨打开塑料包,又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从天而降。
林墨将盖在头上的衣服扯了下来,
白色的运动外套,胸口镶有s省的标志。
是段琛的,选拔赛队服。
“你老公对你真好!“沈馨尔羡慕道。
林墨脸一红,舌头有些打结,
“他他他,段琛他还在、外面?”
“红糖姜茶伺候着呢!”
“……”
段琛一米八多,虽然吃饭少但是身材还是一等一的好,他的队服套在一米六四林墨的身子上,
着实有些大。
特别是最下端的边缘,
直接盖过林墨的大腿根。
不过这样正好,可以将林墨后面被血染了红色的裤子给遮一遮。
林墨提着一大袋子的卫生巾,洗干净手后走出了卫生间。
段琛一个人倚着墙,一只手按着腰,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次性纸杯,
眼眸微微下垂,
似乎有些疲惫。
林墨走上前去,
戳了戳段琛的胳膊。
“……”
段琛猛然抬起头,的确是有点困意,眼睛轻微朦胧。
“喝点红糖水。”
林墨接过一次性纸杯,捧在掌心,
有些歉意道,
“对不起啊,”
“让你……特地跑来一趟。”
“要回去吗?”段琛指了指会场。
林墨摇摇头。
段琛没有再问。
“对不起啊,”
两人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半晌,林墨又道了一遍歉。
段琛略微皱眉,
“我确实有些生气。”
“……”
“自己的生理期都记不住?”
“……”
“疼晕了,万一旁边没人,怎么办?”
“……”林墨低着头,小声道,
“不是大姨妈……”
“?”
“老毛病了。”小姑娘喝了口红糖姜茶,温度刚刚好,
“从初三中考那年开始,一旦跑步跑厉害,就会莫名流血。”
“没去医院查查?”
“……没有,又不是什么大事。”林墨咧嘴一笑,“反正碰到的班主任不也一直给我批假不用跑操!”
段琛的眉心依旧拧成“川”字。
气氛有些低压。
林墨见到段琛,躁乱崩盘的内心似乎一下子好了很多,红糖水甜甜的,更是让多巴胺分泌充足。
段琛用手机查了一圈林墨的这个状况,蹲在地上的林墨突然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少年顺势也跟着蹲了下来。
林墨低着头,声音有些停顿,
“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段琛连忙问道。
林墨用手捂着心脏,又指了指头,
“这里、还有这里,”
“就是想哭的难受,昨天晚上睡觉前开始,突然兴奋的浑身发热。”
“晚上、没睡着,闭上眼睛怎么睡都不行,越来越清醒,现在头就好疼。”
段琛放下塑料袋,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贴上了林墨的太阳穴,
轻轻揉动,
“这样,会不会舒服一些?”
林墨的眼泪“唰!”地下子流了下来。
“我考砸了,”
“写的不顺,开头还有错别字,用笔划了好多下。”
“你知道的,写作文最讲究开头结尾,出现卷面不整洁很败坏阅卷老师的好感。”
“以前没碰见过考作文前,睡不着觉的。我的头好疼,早上起来差点儿站不稳,还喝了一大杯咖啡,胃一直泛恶心……”
林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过去每次考数理化前晚上中午睡不着,她也没这么难过。
段琛遇事向来稳重,从不慌张,
但此时此刻,却被林墨的眼泪给吓了一大跳。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说着一口流利外语去参加全国辩论大赛打天下的嘴突然就失了灵,
口袋里的纸巾全部翻出,给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擦脸。
“咖啡当然不能喝啊,那等会儿大会结束,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墨墨你别哭……别哭别哭,这么揉揉头还疼的那么厉害吗?”
林墨用纸巾擤了一大把鼻涕,有几滴就这么滴到了段琛的衬衣上。
段琛也不在乎的。
“我不比赛了,”林墨红着眼眶,一抽一抽道,
“我真的好讨厌这种比拼类的东西,写作是我的爱好,我为什么一定要去跟人争抢。”
“好好好,我们不比了。”段琛拍着她的背。
林墨这么说了,他还真的翻出手机通讯录,
认真思考有没有能联系的、跟比赛相关的认识的人。
余长安好像的确是认识主办方……
可还没等他找出来那人的号码,
林墨却又拿着面纸擤了一大下鼻子,
“我要是进了决赛,以后我就不学数理化了!”
段琛:“……”
他似乎、大致能从林墨完全接不上茬的话里,隐隐约约猜出林墨怎么突然这么崩溃的缘由
是不是,这小姑娘,平日里压力太大了啊……?
段琛刚想试探性地问一问,
前面走廊尽头,会场大门却一下子被推开。
“林墨”
戴着赛场工作人员蓝牌子的女子面无表情从里面探出一个头,
“五分钟后公布比赛成绩,”
“就差你一个人还没到场!”八壹中文網
林墨是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坐在参赛选手第一排前的地板上的。
她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紧张状态,别的选手也都或多或少出现出成绩前的焦虑,
但没有像林墨这般,整个人双眼死死盯着走到颁奖台的老教授,
一根一根咬手指头。
段琛越来越觉得林墨的状况很不对劲儿,但是眼下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因为此时此刻的林墨,根本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似乎就像是把自己的意识封闭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除了双眼在看,耳朵在听着成绩的公布,
其余的感官全失,谁也叫不醒!
段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脖子上挂了一个蓝色的牌牌,
坐到了林墨旁边的位置上。
很多人看着,
就这样弯下腰,保持着一个动作,
用手轻轻捏着林墨的后脖颈。
以前听父亲说过,头疼,捏捏脖子,会舒服很多。
林墨咬着指甲,整个人都是绷紧的。
肌肉摸上去,硬邦邦。
段琛突然就觉得,这种激烈的反应,
肯定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那这些年、每一次的考试发成绩前,
她都是这般……情绪坍塌么?
十二点整,比赛特邀首都大中文系老教授,穿着笔挺的中山装,
在众人目光中,一步步走上鲜花插满的颁奖台。
手里拿着一个用烫金边镶嵌的黑色信封。
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老教授微笑着,打开了那个信封。
“下面,由我来宣布,进入到决赛十二位参赛选手的名单”
“第十二名22号选手,乌明明,复赛成绩:89.5分;”
“第十一名35号选手,郁欢,复赛成绩:89.6分;”
“第十一名18号选手……”
……
每一个参赛选手,都有一个试卷序号,
序号是打乱顺序的,防止阅卷时出现舞弊。
林墨是13号。
13,
在西方传说中,很不吉利的一个数字。
老教授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
已经念完了前十一位进决赛的名字。
还是、没有13号。
段琛能感觉到,手下后脖颈皮肤中的血液,
在杂乱无章地沸腾。
“最后,我宣布,”
“本次复赛第一名获得者”
“13号参赛选手,”
“林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