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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三合一(1 / 1)

李瑶英醒来的时候,听到一片此起彼伏的悲凉哭声。

床榻前跪了一地的侍女,个个惊惶不安,不停拭泪。门前、窗外、回廊里人影幢幢,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中时不时响起几声抽泣。

瑶英茫然了片刻,坐起身,发现手边揉皱的战报。

阿兄死了。

她以后没有哥哥了。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在了。

永远站在她身前保护她、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兄长,再也见不到了。

从此以后,这处处风霜刀剑的乱世,只剩她自己一个人。

阿兄,别丢下我,我害怕。

瑶英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该自不量力地试图更改李仲虔的命运。明明知道李玄贞会是最后的胜者,她为什么不明智一点,选择投靠李玄贞呢?

那样的话,她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不必瞻前顾后,事事谨慎。

可李仲虔是她相依为命的兄长啊!

是抱着不能下地的她去庭前看杏花的兄长,一日复一日耐心喂她吃药、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读书的兄长,是不顾生死、孤身一人穿过战场,从死人堆里救出她,背着重病的她翻山越岭,徒步走了千里路的兄长。

瑶英低头,从枕边摸出那枚李仲虔送她的明月珠,闭了闭眼睛。

即使知道他们只是李玄贞成长道路上毫不起眼的牺牲者,即使保护兄长的代价是无故呕血、和天命之子为敌,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那一天还是来了。

他们说好一起去东都看赛龙舟的,她连衣裳都准备好了。

瑶英攥紧明月珠,眼泪掉了下来。

阿兄,你骗人。

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侍女们哭出了声:“贵主,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大王生前最疼惜您了……”

这几声嚎哭像水倒进沸腾的油锅里,立即炸开了锅,守在屋外庭前的仆人、侍女、府中姬妾全都跟着放声嚎啕大哭。

连绵的哭声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过长廊,拨开乌压压的人群,大踏步走进内室,走到瑶英跟前,单膝跪地。

“谢某唐突,请公主恕罪。”

言罢,站起身,抓起瑶英的手,扶她下床,扯过一件披风将她从头到脚裹住。

侍女们惊叫出声,慌忙爬起来阻止:“放肆!”

谢青没有理会侍女,扶着瑶英的胳膊,让她站稳。

瑶英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双腿绵软,刚下了地,整个人往下栽倒。

谢青犹豫了一下,打横抱起她,出了内室。

徐彪和一队身穿窄袖袍的护卫已经等在长廊外,一行人跟上谢青,把他围在最当中,护送瑶英出府,送她上了一辆马车。

车轮轧过青石砖地,轱辘滚动。

瑶英靠着车壁,眼神空茫。

掌心里的明月珠滚落出来,砸在车厢里,咕咚一声。

瑶英望着明月珠,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

耳畔仿佛响起李仲虔低沉的笑声,带着掩不住的得意:“喜欢吗?”

“拂林国的夜光壁,也叫明月珠,阿兄一看到它就想到我家小七了。”

“小七,别怕,阿兄来接你了。”

瑶英抿唇,俯身捡起明月珠,拢进掌心,紧紧握住。

她不能倒下。

没有亲眼看到李仲虔的尸首,她不相信他死了!

瑶英抬手拂去眼角泪花,掀开车帘:“这是去哪里?”

谢青骑马跟在马车旁,答道:“公主,秦王吩咐过,若是他出了事,即刻送您出城。”

瑶英眼眶发热,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定下神。

“消息是谁散播开的?”

谢青答:“公主,兵部也收到战报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秦王遇伏身死,您必须尽快出城。”

瑶英摇摇头:“不,我不能走。”

她双唇微颤,不想再落泪,仰起脸看向远方。

“战报未必属实,阿兄可能还活着,或许他只是身负重伤……我得留下来。”

谢青垂眸,望着瑶英那张如明珠一般在夕晖照耀下散发出淡淡清冷光泽的脸庞。

“公主,假如消息属实呢?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不错,我只是个闺阁女子,扛不了刀,举不起剑,那我也不能弃阿兄于不顾。”

瑶英眼帘抬起,神情平静,“若消息是假,我查清实情,等着阿兄回京。若他只是受伤被围,我想办法劝圣上出兵援救。若……若他真的阵亡,我亲自去战场为阿兄收尸,扶棺归葬。”

这一世,她不能让李仲虔再落得一个尸骨无存。

她要带他回家。

谢青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公主,圣上看重太子,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寻门路讨好东宫。自从福康公主悔嫁、叶鲁酋长求娶您,他们就想逼迫您代嫁,以此来向东宫献媚,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秦王在时,没人敢打上门来,现在秦王遇险,只凭徐彪他们几个护不住您。”

覆巢之下无完卵。

李仲虔性情暴戾,宵小之徒怕被他报复,不敢对李瑶英下手,现在他们没了顾忌,李瑶英处境危险。

不必李玄贞和朱绿芸出面,自会有汲汲营营之辈为他们奔走。

防不胜防。

裴公终究只能护她一时。

瑶英握紧明月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青不由得心生感慨:“公主,您说的那些情况,其实秦王都想到了,秦王说只要一日没见到他的尸首,您肯定不会出京避祸。”

瑶英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送我出城?”

谢青勒住缰绳。

“因为秦王还说,什么事都没有您的安危重要。只要他出了事,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和徐彪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也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看着瑶英,“确保您的安全。”

瑶英喉咙有些哽住,张了张嘴巴,双眸迅速浮起泪光。

“公主,想要成为您的扈从,不仅要赢了比武,还必须先和秦王过几招。”

谢青一边示意徐彪等人继续往前走,一边道,“两年前,我赢了比武,秦王要试试我的身手,我接了秦王几锤,秦王问我,假如他和公主同时遇险,我会救谁。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救公主。”

李仲虔是秦王,谢青的回答无疑会得罪他,从而失去成为扈从的机会。

谢青知道自己应该回答得更圆滑一点,但他不屑撒谎。

李仲虔并没有发怒。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谢青的肩膀:“记住你的回答,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的职责是保护公主。”

谢青看着瑶英,握住佩刀刀柄,坚定地道:“公主,时至今日,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不管时局如何,我只记得一件事:保护您。”

瑶英苦笑,抬手抚了抚发鬓,悲伤中亦有中说不出的风情。

“阿青,京中儿郎私下里说我是他们生平未见的绝色,你呢,你觉得我美吗?”

谢青愣了好一会儿,道:“公主花容月貌,明艳无俦。”

瑶英淡淡一笑:“我母亲是谢氏女,我父亲是魏朝皇帝,我是世人口中的京中第一美人,东宫的人想要斩尽杀绝,其他人欲将我占为己有,叶鲁酋长虎视眈眈,还有更多的人早就在暗中谋划,你觉得我逃出长安就安全了吗?”

谢青沉默。

“阿青,你打过仗吗?上过战场吗?”

谢青摇摇头:“我从小练武,不过并未上过战场。”

瑶英浑身无力,靠在车窗上,遥望南面瓦蓝的天空。

她已经彻底平复思绪,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李仲虔在一日,她能安生一日,李仲虔不在了,无人镇住那些魑魅魍魉,她就是砧板上的肉。

她能逃到哪里去?

高贵的出身和出众的美貌是上天的馈赠,但是当这份馈赠引来恶人的觊觎时,美貌就成了祸患。

李仲虔没有争位之心,早就想过带她和谢贵妃离开,然而天下大乱,硝烟弥漫,不管他们逃到哪里都躲不开是非。

不说其他的,光是李家的仇人和环伺魏朝的各大势力就不会放过他们。

瑶英低头,把明月珠收回袖子里,“五岁那年,我被抛弃在战场之上,见过被成百数千的敌军包围是什么样的情景。我身边的护卫是谢家、李家最忠实的家将,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能以一当十。可是敌人实在太多了,多得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为了保护我,他们都死在了敌人的刀下。我不敢哭出声,躲在护卫的尸首当中,泡在腥臭的血水里,侥幸逃过一劫。”

这段记忆让她从此见不得一丝血光。

“阿青,我相信你会宁死保护我,可是任你武艺再好,也不可能战胜一支军队。”

谢青挺直脊背,想要反驳瑶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出声。

公主说得对,他一个人不可能抵挡军队。

瑶英环顾一圈,目光在徐彪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去。

徐彪等人立刻勒缰停马,恭敬地看着她。

“出了城,我的处境不会好多少,不如留在京中,至少现在没人敢硬闯王府。”

瑶英声音沙哑,眼神透出决然:“回王府。”

众人应喏,拨马转身。

……

王府已经乱成一团,李仲虔身死,李瑶英被送出皇城,剩下的人六神无主,人心惶惶。

人人都知道二皇子和东宫之间有仇,如今二皇子死了,东宫会放过他们这些人吗?二皇子得罪的那些贵人会怎么处置他们?

还没到天黑,府内已经谣言四起。

长史处置了几个刁仆,站在李仲虔的院子里抹眼泪,听说瑶英回来了,大惊失色,仓皇奔出内院。

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公主,您回来做什么?”

瑶英镇定地道:“此事无需多说,我不会丢下一切独自出京。派人去兵部打听,二哥怎么会遇伏?”

长史叹口气,没有再劝。

公主自小体弱多病,又在颠沛流离中长大,不曾像二皇子那样玩世不恭,性子始终宽和仁厚,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她。

瑶英问:“我阿娘呢?”

长史回答说:“贵妃很安全。”

“不要让她知道二哥的事。”

长史叹口气,谢贵妃那个样子,就算当面告诉她李仲虔死了,她也听不明白。

正说着话,派去兵部打听消息的扈从赶了回来。

长史一脸希冀地看着扈从。

扈从道:“兵部吵翻了天,有人居然还要问大王的罪!有人说大王他们是被南楚偷袭了,也有人说他们是中了西川的陷阱。”

南楚和魏朝时常为争夺山南东道、淮南道刀兵相向。当年谢家族灭就是因为南楚突然发兵同时攻打李德所在的大营和荆南,谢无量仓促迎战,以减轻李德的压力,后来荆南被围,李德被困在襄州,无力救援,谢无量撑到粮绝,荆南城破。

蜀地也曾偷袭过魏军。蜀王没有向李德称臣,李德派人去蜀地游说僧人和名士回京,蜀地孟氏大为不满,多次派兵阻止那些僧人名士回京。

一封封战报陆续送回京师,总管赵通也不知道偷袭他们的到底是谁,不过每一封战报都笃定地说李仲虔所率的右军已经全军覆没。

长史一脸悲恸。

瑶英强撑着不露出失望之色,吩咐扈从:“继续探听消息,派一个人去东宫,太子和军中将领一直走得很近,他知道更多更详细的战场情报。”

扈从应是。

瑶英回到王府,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过来找她讨主意。

内院管家过来禀报:“公主,后院那几个闹了一下午了!小的还抓着几个偷盗财物的婢女。大王不在了,她们怕被送去教坊,闹着要离府,哭天抹泪,寻死觅活,怎么劝都没用。”

长史怒道:“她们身为姬妾婢女,理当本分,再闹,全都绑了发卖出去!”

瑶英拦住长史:“大难临头各自飞,二哥出了事,她们怕被连累,人之常情。”

她叫来所有管家。

“吩咐下去,谁想离府,收拾好行装,去前院找管家领卖身契书,拿了东西就走吧。”

众人面面相看。

瑶英重复了一遍,道:“你们若想走,也可以自行离去。你们侍候我二哥一场,尽心尽力,没出过什么岔子,别空着手走,走之前去账房领一份赏钱。”

众人脸上闪过羞愧之色,哽咽着跪下。

“公主,奴等不走,奴等留下来保护公主!”

他们在战乱之中沦为奴婢,二皇子和公主收留了他们,让他们能够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衣食无忧,如今王府有难,他们却自私地抛下公主,他们实在无颜面对公主啊!

瑶英摇摇头:“王府未必还能庇护你们,你们若有其他投身之处,不必流连,收拾了东西就走。”

消息传达下去,外院内宅一片悲戚的哭声。

仆从们心中愧疚,又怕留在王府被连累,狠下心肠,悄悄收拾了包袱,相约离开。

管家当众销毁了众人的卖身契书,每人发了一份赏钱,道:“公主已经命人去销了官府那边的存档,大家各奔前程罢。”

众人拿了赏钱,哭得撕心裂肺,转身对着正堂的方向磕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内院里,李仲虔的几个姬妾也大哭了一场,和瑶英拜别。

一直闹到后半夜,王府才安静下来。

能走的都走了,最后还是有很多人留了下来,亲兵护卫更是一个都没离开。

徐彪站在庭阶前,看一眼院中稀稀拉拉的内院仆从,啐道:“那些王八羔子!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为什么放他们走?依我看,应该绑了他们,打断他们的腿,让他们看看背信弃义的下场!”

瑶英看他一眼,道:“他们既然已经无心留下,不必强留。留下他们,必生祸患,不如早早打发了,他们可以自行谋生,府里也能清净下来。”

这个时候甘愿留下来的都是真正忠心于李仲虔和她的人。

徐彪细想了片刻,确实是这个道理,挠了挠脖子,不吭声了。

瑶英吩咐管家为她准备马匹、干粮等物。

等打听清楚李仲虔遇伏的地方,她就启程。

长史连忙劝阻:“公主,您真打算亲赴战场?您身子娇弱,又是女郎,怎么能亲赴险境!”

窗外一轮玉盘高挂,月色浓稠。

瑶英忙了一整天,面色憔悴,卷草纹缠臂金松松地垂在宽袖边。

“假如二哥还活着,我留在京中为他奔走,哪里也不去,假如二哥真的不在了,我不管去哪儿都是险境,刀剑无眼,还能躲避,人心险恶,又该怎么应对?战场又有何惧呢?”

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她都想过了,她已经做好准备。

她不会让二哥孤零零曝尸荒野。

长史低泣:“您是金枝玉叶啊!”

公主娇生惯养,是谢家外孙女,李家公主,二皇子出了事,没人关心公主,反而都离得远远的,圣上心里真的就一点父女情分都没有吗?

瑶英笑了笑:“金枝玉叶,龙子龙孙,在圣上眼里,全都不值一提。”

李德不愧是天子,薄情寡义,冷静理智,帝王该有的一切狠辣心术他都有。在他心中,只有唐氏所生的李玄贞是他的儿子,其他儿女不过是联姻的产物,随时可以为他的大局牺牲。

她早就认清这一点,从不期待能从李德那里讨得一点父爱。她把李德当君王。

一夜过去,亲兵四处打探消息。

瑶英熬了一宿,天亮前才闭了一会儿眼睛。

王府亲兵一脸紧张地进院通报:“公主,仆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胡人。”

长史气得直打颤:“叶鲁酋长居然还不死心!”

徐彪立刻暴起,抓起长刀就往外走:“老子去宰了他们!”

“站住!”瑶英喝住徐彪,“他们只是形迹可疑,你杀了他们,叶鲁部落更有借口上门纠缠。”

徐彪憋得面色发紫,哼了几声,搂着长刀回屋。

谢青低声道:“贵主,胡人贼心不死,我可以悄悄杀了他们。”

瑶英摇头。

“现在外面不止一拨人盯着王府。”她低头,手指轻抚腕上的缠臂金,“叶鲁部落的人,福康公主的人,东宫的人……你杀不完,现在无需理会他们。”

谢青应是。

接下来几天,李仲虔遇伏的消息传遍长安,王府外面的眼线越来越多。

王府里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沉重气氛,短短几天,长史老了好几岁。

瑶英遣走剩下的奴仆,让他们带着银钱出府避祸,只留下亲兵护卫。

这一日,裴公突然来访。

“我过几天启程回魏郡。你兄长已死,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留在长安,无异于羊入狼群,不如随老夫一道回魏郡。”

他上京只是为了替李瑶英解围,并没打算真让重孙娶了李瑶英,没想到突然传来李仲虔的噩耗,他不忍见失去依傍的李瑶英被人欺侮,考虑了两天,决定带这个小娘子回魏郡裴家。

假如李瑶英肯嫁给裴玉,倒也不错。

瑶英郑重朝裴公行了个稽首礼:“前些时仓促请裴公入京,劳累裴公走这一趟,还没来得及谢过裴公。”

裴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咳嗽了两声:“我答应过会帮你一次,自然要信守诺言,你不必谢我。七娘,我不会逼你嫁给玉郎,你随我回魏郡,我裴家虽然比不得京中巨宦豪族,至少可以保证让你平安无忧。”

瑶英微笑着摇了摇头:“多谢裴公眷顾。”

裴家和谢家是世仇,裴公之所以出面帮她,只是为了兑现当年的承诺。

现在裴公肯为她撑腰,等裴公走了,裴家剩下的人肯善待她吗?

即使裴玉能善待她,将来李玄贞登基,裴家定会被她连累,一个只领了虚职的魏郡小吏,怎么抗衡君王?

瑶英早已经下定决心,道:“若这两天还是没有消息,我打算南下。”

裴公惊讶地撩起眼皮,盯着瑶英看了半晌,“你这一去,未必能安全返京,而且你兄长已经战死了。”

瑶英笑了笑,依旧娇柔明丽,好似枝头盛开的春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二哥是生是死,我都要接他回来。”

裴公看着瑶英,眯了眯眼睛,沉默很久,赞许地点点头。

“裴家祖上和谢家不和,我向来不喜欢谢家人。”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里浸满惆怅之色,“不过我很佩服你的舅舅。他是个文弱书生,拉不了弓,举不起刀,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圣上和谢家结盟的时候,我见到你舅舅,他穿了一身宽袍大袖,和圣上并肩站在一起,那张脸比魏郡的小娘子还漂亮,我心想,这名满荆南的无量公子莫不是个女郎吧?”

裴公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我看不起谢无量,嫌他柔弱,还嫌他一肚子的算计,他是世家公子,就算不能弓马娴熟,也该有世家公子的气度,他倒好,居然满身铜臭,每天和一帮见利忘义的商人来往!圣上却很欣赏他,将他引以为知己,军政大事,事事都要和他商量。”

裴公那时候非常瞧不起谢无量,认为谢无量表里不一,为了荣华富贵才和李德结盟,不然谢家为什么逼李德娶谢贵妃?为什么和李氏族人一起打压李玄贞,扶持李仲虔?

直到谢无量死去的那一天,裴公终于明白了:谢无量从未玷污过谢家的百年风骨。

不过再欣赏,他身为裴家之人,不会和谢家有什么瓜葛。

裴公出了一会神,细细打量李瑶英。

“你有些像你的舅舅……”

瑶英怔了怔,她小的时候见过谢无量,不过那时候年纪实在太小,已经记不清舅舅的相貌了,还没人说过她像舅舅。

裴公收回目光,站起身:“既然你意志坚决,老夫就不劝你了。”

他只能帮到这里,不管他有多欣赏谢无量和李瑶英,他的承诺不会变:只救李瑶英一个人。

她自己想去送死,他拦不住。

瑶英送裴公出门。

裴公的长随扶他上马车,见他面带惋惜,低声问:“阿郎为何对七公主另眼相看?”

七公主救了裴玉,裴公信守承诺,不顾老迈之躯上京为她解围,从此两不相欠。裴公不是古道热肠之人,为何还想帮七公主?

裴公回首,瑶英还站在阶前目送他,肤光胜雪,身姿窈窕,一枝秾艳露凝香,娇俏浓艳,任谁看了,大概都不敢相信她裹在襁褓之中时是何等的瘦弱。

谢贵妃居然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婴养大了。

“我不救和谢家有关的人。”

裴公转身坐进车厢,轻声道。

……

瑶英又等了两天,送回京师的战报仍然模糊不清。

赵通在河谷边发现魏军留下痕迹,一路追寻,发现一处战场,河水湍急,他只找到部分军士的遗体,暂时没发现李仲虔的尸首。

瑶英不想再等下去,吩咐管家备齐车马,预备动身。

谢青和徐彪先分别护送一辆马车出城,引走那些整日在王府外游荡的胡人和其他眼线,瑶英伪装成商户随后出城。

他们在官道上的驿站碰头,还没说上话,南边山道上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踏响。

一匹快马如利箭一般飞驰而至,奔到驿站前时,骏马实在支持不住,惨嘶了两声,倒地而亡。

马上骑手被甩到了谢青的坐骑前,满脸是血地爬起身,目光扫过谢青严肃的面孔,愣了一下,激动得大叫出声。

“阿青!”

谢青认出对方是谢家家将,之前曾败在自己刀下,后来成为李仲虔的亲兵。

他脸上头一次露出震惊之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旋即看向李瑶英。

“公主,他是谢超,是大王的亲兵!”

谢超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李瑶英,来不及惊讶为什么养尊处优的公主会出现在驿站,扑上前,泪水在满面血污中冲出两道泪沟。

“公主,大王遇险,九死一生,您要救救大王啊!”

夏日干燥辛辣的山风拂过寂静的山道,呜呜幽咽。

瑶英攥紧缰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心跳陡然变得很慢。

阿兄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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