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脚步声消失,走廊重归于平静。
江奕奕朝门口看了眼。
林异无所事事的在室内张望,视线落在最里面紧闭的房间上,他站起身,朝那个房间看了眼,注意到它关的很严实。
“医生?”林异没注意到江奕奕方才看向门口的细微动作,盯着那扇门问道:“那个房间是用来干什么的?我好像没看它打开过?”
江奕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很好奇?”
“也不是特别好奇……”
林异口是心非道:“就是……”他停顿了下,话题突兀跳跃:“医生,教授的死……”
嫌疑人·江奕奕好整以待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反倒是提问的林异显得有些紧张:“是你做的吗?”
江奕奕合拢书,对他提出这个问题的心态感到好奇:“你在意?”
林异舔了舔嘴唇,声音忽而轻了下来:“我不在意。”
“那你问我,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我需要确认,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异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每一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口时,都让他有种恍惚的错觉。
像是冷眼旁观着说话的自己,又像是陌生的注视着另一个自己。
“如果是医生做的话,那接下来我可能需要处理一些人和事。”林异的语气与往常无异:“如果不是医生做的话,那我接下来可能需要做些其他的事。”
江奕奕停顿两秒,确认自己听到了什么,将手上的书放到茶几上,朝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了下。
林异规规矩矩的坐到他对面。
江奕奕再一次打量林异,试图从对方与往常无异的模样中看出是什么让他能轻描淡写暗示杀人灭口的潜台词——这跟他以往的人设差的未免也太多了。
情绪解剖图上显现出平静的字样,解剖平面图上也依旧是老样子——不存在换了个人的可能性。
“你什么都不用做。”看不出问题所在,江奕奕便直接道:“这件事跟你无关。”
林异羞涩的笑了笑:“这件事跟医生有关,怎么会跟我无关?”
他身体稍稍前倾了些许,又克制住了,保持着距离,轻声细语道:“我是医生的人。”
“为医生分忧,天经地义。”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江奕奕打量着林异,怀疑对方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当然这个怀疑就没消失过,在江奕奕眼里,林异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糟糕。
“我没有需要担忧的事情。”江奕奕平静道:“我带你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
林异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收敛了羞涩的笑,认真道:“是我想太多了。”
不留下任何破绽的医生,怎么会需要他多此一举?
林异冷静的想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该怎么做,医生早已教会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这个恍然大悟里,有让人头皮发麻的内容。
江奕奕在沉默中思考了几秒,问道:“你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
似乎是默认方才危险的话题已经结束,林异露出笑,语气轻松:“很好,我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林异站起身,在书架前晃悠,语调轻松:“在医生身边,非常安心。甚至会为之前背负的沉重负担感到发笑……”
他将茶几上的书放回书架,扭头看向江奕奕:“毕竟世界上远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东西。”
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江奕奕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多问了一句:“更重要的东西?”
“忠诚。”林异溜达到方才那扇紧闭的房间前,探头探脑好奇的模样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他出口的话宛若平地惊雷。
“还有新世界。”
什么?江奕奕为这两个完全无法产生关联的词感到疑惑,跟林逸确认道:“新世界?”
“医生,我可以开门看看吗?”林异指了指自己面前那扇门:“总感觉它很奇怪。”
你比它奇怪多了。
知晓门后是什么的江奕奕颔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得到许可的林异伸手推开了门,直面了那一房间崭新的医疗器具。
江奕奕清楚的听见他倒吸了口冷气,像任何一个因此而震惊的普通人一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唯独跟他方才的表现格外格格不入,以至于让对方此刻的反应都变得不可信了起来。
但事实上,如果是林异的话——虽然大部分人总是会被林异的表现所迷惑,下意识的觉得对方浅薄无知又无能——但如果他们记得对方曾从事过的职业,就应该清楚,对方与浅薄无知之间的差距。
只是这位前·多面间谍太擅长伪装,以至于人们下意识的被表象所欺骗。
“星狱真是总能突破底线啊。”将这些东西放在医生触手可及的地方,简直是极端的不负责任。
江奕奕对星狱的底线不感兴趣,他提醒林异:“回答我的问题。”
林异只震惊了极短的时间,听见江奕奕的话,伸手重新关上门,坐回了江奕奕面前。
“我相信。”他抿了抿唇,再度露出羞涩的笑:“如果说新世界终将出现的话,只有医生才能做到。”
果然,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
林异不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什么问题,相反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从未如此正常过——没有焦虑,没有失控,没有压力,没有负担,状态良好的胜过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
“星盟糟糕与否不重要。因为在新世界面前,一切都会步入正轨,走向更好的方向。”
林异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一点从最初到如今,都未曾改变过。
他曾渴望守护星盟,让一切行进在正常的轨迹上,让处于多事之秋的星盟在风雨飘零之际,依旧能在宇宙间熠熠生辉。
妄图以一己之力守护世界——所以称之为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往往难以改变,极为固执,理想超越生命的重量,给予他们坦然赴死的勇气——这是他们的缺点,在某些时候,也会演变成他们的弱点。
比如说,当他确认,他的理想可以借由另一种方式来实现的时候,那么立场变更,不过顷刻间。
但对江奕奕来说,他只疑惑一点。
“我问的是,什么是新世界。”
林异朝江奕奕眨了眨眼:“我会为您保守这个秘密。”
???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你管它叫“替我保守的秘密”?
【“我诚挚的期待着你结束这一切,离开桎梏你的囚牢,去往新世界。”】
教授说过的那句话突兀的在江奕奕脑海里浮现,最后三个字忽而变得显眼了起来。
教授曾给过他暗示,这代表“新世界”并非无关紧要。
江奕奕回溯了一遍与林异相关的记忆,排除一切不可能,答案只有一个——唯一超出江奕奕控制的存在。
江奕奕的视线落到了一旁的人物面板上,心理学(殿堂级)这几个字位于技能的第一栏,紧跟在其后的是解剖和重组(殿堂级)。
后者是教授的能力——或者说是他打出了教授的隐藏结局得到的能力。
那么前者是谁的能力——或者说,谁能确定他上周目只打出了一个隐藏结局?
江奕奕至今仍不确定心理学这个技能的具体效果——因为它几乎无所不能。
那它会跟林异嘴里突然冒出来的“新世界”有关吗?
这个远比教授的能力还要强的能力,又会来自于哪一个能力者?
几乎不需要思考,江奕奕侧头看了眼另一个方向——1-001房间的方向。
他至今没见过对方,也没从任何人嘴里听到过1-001能力者的任何信息。
会是他吗?这个神秘存在?
他会是一切问题的答案?还是说,他会是改变一切的钥匙?
江奕奕很少会感到困惑——因为他能从那些细枝末节处直接得出答案。
就好比此刻,几乎是在他产生疑惑的下一秒,那些显而易见的结论就纷纷涌到了江奕奕面前。
只是就如同江奕奕之前跟教授所说的那样,在大部分时候,江奕奕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放到了一旁。
【“会被我放到一旁,本身就代表着它,根本无法对我造成威胁。”】
不过对江奕奕来说,眼下还有更简单的途径来确认这个所谓的“新世界”究竟是指什么。
江奕奕将视线投向林异。
林异没有拒绝回答的理由:“人人都能成为能力者的新世界,超出人类极限,抵达能力者彼岸的新世界。”
“你觉得这是一个更好的世界?”江奕奕对此表示怀疑。
几乎是在林异话语出口的第一时间,他就迅速察觉出了这个所谓的新世界代表的糟糕未来。
“如果人人都拥有能力,那秩序只会进一步失控。”江奕奕笃定道:“这并不美好,膨胀的能力和落后的制约力度,只会导致自我毁灭。”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有秩序的新世界。”林异注视着江奕奕,脸上浮出了江奕奕有些熟悉的羞涩笑容:“一个理想的新世界。”
“唯有您才能带来的,”林异声音渐轻,像是生怕声音大上几分就会惊醒不该醒来的存在般:“新世界。”
“据我所知。”江奕奕双手合十,注视着林异:“我从没跟你说过这些。”
那林异如此确切的信息,如此笃定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
对于江奕奕的问题,林异自始至终都没露出过诧异的表情,就好似在他眼里,江奕奕问出这些都理所当然,不存在任何逻辑矛盾和人设冲突。
“因为我了解医生。”说到这里,林异微微侧头看了眼门。
江奕奕的目光也落在了门口。
下一秒,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林异收回视线,恍若没听见般,笑着道:“我会为医生处理好那些小麻烦……”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江奕奕打断了他的话,他欣赏为崇高的目的行赴死之道的人,但不代表他欣赏为崇高的目的让其他人去死的人。
“在我对你失望之前。”
敲门声始终未停,有节奏的响起。
江奕奕再度看了眼紧闭的门:“维持住你身上唯一让我欣赏的地方。”
“虽然有些困难,”林异起身,朝门口走去:“但我会努力的。”
他刷卡开了门,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熟人,露出苦恼的表情,语调一瞬间从方才的沉稳变成了无奈:“魔术师?有事?”
“显而易见。”魔术师瞥了眼拖油瓶林异,越过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江奕奕:“医生,聊聊?”
“林异,你去看看简思。”江奕奕随手将林异安排了:“如果情况很糟糕的话……”
想起林异方才那句“处理好小麻烦”的话,江奕奕来了些兴趣:“就帮我处理掉吧。”
如果能处理掉的话。
“医生。”魔术师提高音量,提醒对方他还在场的现实。
林异对魔术师扯了扯嘴角,侧身避开了魔术师,闪身离开了房间。
“医生,”魔术师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扭头看向江奕奕:“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那什么才是我会说的话?”江奕奕朝自己对面的沙发示意了下:“如果情况很糟糕的话,就帮帮他们?”
魔术师迟疑了一秒,还是关上了门——走廊跟房间的隔音没有效果,但关上门之后,房间跟房间的隔音效果还是足以被保证的。
毕竟在这里,一点隐私都没有,就未免太危险了。
“毕竟医生是个好人嘛。”魔术师坐到江奕奕对面,谨慎的抛出了第一个试探。
在跟奇怪的林异进行了对话之后,再跟魔术师进行对话,真是足以解压的小乐趣。
江奕奕的心情好转几分,也有兴趣逗.弄下魔术师:“所以,这就是你判断的结果?”
用反问来代替回答,是极其有效的掌控主动权的方法。
“那医生是吗?”魔术师同样选择了反问。
江奕奕颔首道:“我曾跟你们说过这一点,所以,毫无疑问,我是。”
江奕奕退了一步,魔术师却丝毫没有获胜的喜悦感,相反,单独和江奕奕相处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满怀压力。
“既然如此,医生为什么又这么对林逸说?”
“因为我从不违背约定。”江奕奕平静的注视着他:“简思跟我有过约定。”
跟医生进行约定……看不出来简思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完全不知道简思是在生与死的抉择中进行的选择,魔术师对简思刮目相看,然后继续发问:“所以,对医生来说,遵守约定的优先级高于做一个好人的优先级?”
“不,这两者从不冲突。”江奕奕平静的注视着他:“因为他不会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这么笃定,但魔术师真不觉得,简思不会死。
想到这里,魔术师停顿了下,因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江奕奕身上,魔术师并没有关注过简思的情况,但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大概是还活着……吧?
“虽然很想知道医生是怎么确定的,但比起简思,不如我们还是谈谈教授吧。”丝毫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魔术师自然的将话题扯回他来此的目的上。
“我想知道,教授为什么会自杀?”
“或许是因为,他必须去死?”
魔术师动作一顿:“因为跟医生见了一面?”
江奕奕思考了几秒:“这么理解的话,也没错。”因为他跟江奕奕见了面,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所以必须去死。
“所以,医生杀了他?”
“我不杀人。”
魔术师停顿了两秒:“那些因为医生而死亡的人,对医生来说,算是什么呢?”
江奕奕看向魔术师,再一次。
“你想知道答案?”
魔术师点头:“我十分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人因我而死。”
魔术师条件反射的道:“独狼?”
“他选择了死亡。”
“那个囚犯?”
“他选择了复仇。”
魔术师动作一顿,从江奕奕的回答里找到了答案:“医生的能力是……”
他跟江奕奕对视。
“放大?诱导?其他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听上去很有意思。”但局限性太强,低估了心理学这个技能。
江奕奕朝魔术师笑了笑:“但我说过,我不是能力者。”
江奕奕黝黑的眼眸尽头亮着一团极小的光,魔术师探究的注视着那道光:“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魔术师:“我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否定它。”
光的尽头是什么?
江奕奕:“因为我确实不是能力者。”
魔术师:“新人类对星狱来说,意义重大。”
快到了,这束光的尽头……
“能力者是不可复制,不可选择,背负着强烈副作用的存在,如果有其他的存在……”魔术师心跳不知不觉的缓慢加速:“或许能拯救星盟。”
“滴——”轻响声忽而响起,紧接着就是不住闪烁的红光。
江奕奕朝后靠了靠,跟魔术师保持距离,注视着他身上那一整套不住闪烁的红光,从耳边的通讯器到别在心脏处的不明装置,再到腰上、腿部的不明装置——在它们亮起之前,这些细小的装置,甚至不足以被旁人发现。
魔术师似乎没有听到这声轻响,也没察觉到闪烁的红光,他加快了语速道:“星狱的处境不太好,当然它的处境一直很糟糕,只是最近,他们的动作太频繁了。”
“这给我的感觉很糟糕。”他语气沉重道。
“医生,或许你能告诉我……”他看向江奕奕,注视着江奕奕的眼睛道:“我们该怎么做?”
“为什么觉得我能告诉你答案?”
毫无疑问,魔术师眼下的异常,跟这个技能有关。
技能在失控——或者说,在升级。
当然也有可能是,魔术师越线了,以至于这个技能产生了作用。
这个技能的主人到底是谁?江奕奕再度对对方浮出了几分探究。
一个技能就强到这个地步,怕不是就是这个游戏的终极boss?
“因为是医生啊……”魔术师喃喃自语般道:“你……”
门口发出动静,紧闭的门被猛然推开。
守门人黑着脸,环视房间,两三步走进房间,提拉起闪着红光的魔术师,魔术师动作方动,看到是守门人,又克制住了身体本能的反应。
守门人的手在他脖颈后轻轻一捏,魔术师瞬间陷入了昏迷。
“医生,你越线了。”
“我什么都没做。”真·什么都没做的江奕奕平静道:“与其指责我,不如指责你的人。”
“我提醒过你们,两次。”
“不能因为我太好说话,就得寸进尺。”
江奕奕不紧不慢的警告对方:“如果我真想做什么……”对方根本没有阻止的机会。
守门人打断了他的话:“医生的意思是,你无法控制你自己的能力?”
“这很危险。”
江奕奕赞同了他的话:“对你们来说,确实。”
“不过,失控并不罕见,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办法。”守门人提拉着昏迷的魔术师,一板一眼的发出邀请:“医生还没去过北区吧?”
“或许那里可以帮医生结束失控的状态。”
“这就是魔术师之所以突然越线跟我进行深入对话的原因?”江奕奕随手推出正确答案:“他不赞同你的提议?为什么?”
守门人喉结微动,并没有跟江奕奕进行长时间对话的打算——魔术师的例子摆在前面,江奕奕之前的警告尤在耳边,跟医生接触的越久,所面临的危险或者说影响也就越大。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那里对医生来说,太危险了。”
江奕奕扬眉,守门人提拉着魔术师朝门口走去。
“鉴于方才的情况,在确定安全之前,魔术师不会再出现在医生面前了。”守门人停在门口,跟江奕奕遥遥相望:“鉴于教授的死亡,短时间内,林异进入其他囚牢的权限会被锁定。”
换句话说,他限制了江奕奕跟其他人的接触。
“所以,比起无趣的室内,医生不如去北区看看?”
江奕奕:“导师的想法变得有些快。”
守门人:“是医生的行为变得快。”
守门人给予了最后的警告:“教授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死掉的人。”
江奕奕得到了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教授用他的死亡达成的目的是什么——是北区。
守门人刷卡关上了1-002的门。
房门隔绝了江奕奕平静的表情,也隔绝了那股强烈的不安感。
守门人侧头看了眼提拉在手上的魔术师,在昏迷之后,魔术师身上闪烁的红光,渐渐微弱了下去,不似方才那么急切。
*
[瞧我听到了什么,那家伙要去北区。]
在某扇门的背后,有人侧头看了眼1-002的方向。
[要去凑热闹吗?我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跟他见面了。]
在另一扇门后,有人突然笑了起来。
[杀死教授的人啊,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我要收藏他,我一定要收藏他!]
[北区,那家伙也在北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在无数寂静的房门后,潮起潮涌般的浮动着无数因这场对话而产生的念头。
唯独在1-007,死神再次突兀的笑了起来。
起初笑声被压制的极低,但很快,就变得极为响亮,透过房门和墙壁,蔓延在走廊上,张狂的彰显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