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假的?”
江奕奕对自己从对方嘴里听到这句话毫无波澜,毕竟他太清楚能力者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了。
他们是疯子以及天才,真正走在人类进化道路前端的失败品。
任何小瞧他们的行为,都会导致惨重的代价。
李一河是其中最醒目的存在,但这不意味着其他人可以被轻描淡写的忽视。
江奕奕稍稍停顿了几秒,继续发问:“所以,新世界意味着,世界从虚假变成真实?”
假面否定了他的猜测:“重点不在于能不能成为真实的世界……因为那又是另一个定义。”
“重点在于虚假跟真实之间的区别。”
江奕奕思考了下这两者的区别,在短暂的思绪沸腾中,忽而反应过来,游戏系统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区别。
在真实世界,可没有能给予技能,在失败后开启二周目的游戏系统,所有人都必须直面无法读档的残酷人生。
这也是为什么虚拟游戏始终如此流行的原因——因为游戏本身就足以让玩家体会到开挂的快乐。
假面慢悠悠的继续道:“数百年对进化领域的探索,在已经出现进化了进化不完全体的情况下,依旧一无所获。如果不是人类过于愚蠢,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侧头看向江奕奕:“某个我们所不知晓的存在,抹灭了我们在进化领域更进一步的可能,导致星狱一无所获。”
江奕奕扬眉,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你去研究所,是为了验证这个想法?”
假面喜欢江奕奕的敏锐,毕竟跟蠢货对话和跟聪明人对话,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没错。”
假面靠近江奕奕,窃窃私语道:“毕竟,我很清楚心理暗示和精神扭曲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哪怕我所看到的场景足够震撼,我也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作为疯子而言,他们太过理智,而作为正常人而言,他们又太过疯狂。
结合了疯狂和理智,并无缝跳跃在其中的能力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棘手。
江奕奕捋顺思绪,继续发问:“研究所的数据证明了这一点?”
“没错,虽然阅读它的工作量十分庞大,但我不需要全部阅读。所以,我挑了些关键点,浏览了一遍星狱在当时对于进化方向的探索数据。”
“一个有趣的发现。”
假面晃悠了下脑袋,压低声音道:“在几十年前,星狱尚在进行探索人体内部奥秘的实验时,他们所能得到的数据,就已经开始重复了。”
江奕奕露出些许疑惑。
“这意味着……”假面声音压的愈发的低,像是生怕被谁听到一般,透着对某个人的警惕:“在空越泽停止这些过于糟糕的实验之前,他们就已经确认了一点。”
“他们对能力者的物理探索已经抵达了尽头。”
假面停了两秒,加上限定词:“在当时的情况下。”
联系上下文,江奕奕反应了过来:“所以,空越泽出现了,星狱在他的带领下走向了另一条更克制、更和平也更人性化的探索进化的道路?”
“没错。”假面打了个响指:“空越泽的出现,甚至于他之后改变星狱的一系列政策,都不是出于所谓的人道主义,而是……”
江奕奕皱眉接过话茬:“一个被规划好的骗局。”
“怎么能说是骗局呢?”假面为空越泽愤愤不平道:“只能说是一个最优解。一举数得,达成了他的目的,缓和了跟能力者的关系,展开另一种方式的研究……”
“毫无疑问,这就是空越泽。”
假面语速飞快的继续:“不过很可惜,我翻到了医生出现之前的数据资料,显然,另一种方式的研究,并没有带来任何进展。”
“不过医生出现之后,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数据出现了变化,光论述这一点的学术报告就多了数十个,医生可以听下标题。《能力者在思维领域更深层次的影响——由江奕奕与独狼事件进一步解析》,《进化领域的可能性——根据江奕奕的基因反应进行的进一步分析》,《解析进化完全体的构成》等等……简直是一场学术狂欢,就好像那扇紧锁的大门,突然有了被开启的可能。”
所以,空越泽无底线的配合江奕奕的行为,且一退再退——因为数据不会骗人,它早已告诉了他,钥匙在谁手上。
“挺有意思的。”这是江奕奕对此唯一的评价,很有意思,但并不出人意料。
江奕奕的重点在于被假面再度跑偏的地方:“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们在谈的是,新世界?”
“新世界……”假面语气里的兴奋褪去几分,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刚才没说吗?”
他也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话音刚落,就紧接着道:“之前那些是结合了现实的怀疑,但至于我看到了什么……”
假面捏着下巴思考了几秒,残留的强烈印象浮现并迅速占据了他的脑海,蹦出了在那一次跟江奕奕对视时,他所看到的场景。
俯瞰着宇宙的角度不住拉高,宇宙变得无比渺小,直至彻底成为无尽虚空中的一束亮点。
从无尽虚空之外,伸入了一只手,它取走了那一片无尽虚空,亮点融入身后的白色背景之中,消失不见。
江奕奕对假面看到的场景有过各种奇异的猜测,但他没想到,会是如此的意识流。
意识流到甚至让人疑惑,对方到底是怎么从这种场景里得出“世界是假的”的结论?
假面知晓他在想什么,他露出夸张的苦恼表情:“如果医生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仅凭描述,可能无法理解,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虚假的世界摆脱了限制,那个我们所不知晓的存在就此消失,这就是新世界。”
这跟林异之前对他的描述不同,林异的描述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进化完全体,拥有能力;而假面看到的,却是更进一步的存在,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内核。
假面侧头看向江奕奕,重复他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所有知晓新世界代表着什么的人,都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不管是能力者,还是人类。”
“毕竟,被操纵的世界,可不属于我们。”
假面凝视着江奕奕,意味深长:“我们可以选择死亡,但前提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某个……”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存在,操纵着世界变成它想要的模样。”
“医生……”假面凑的极近,近到能让江奕奕嗅到对方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江奕奕稍稍往后挪了挪,跟他拉开些距离:“我觉得这不该是一个问句。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立场。”
假面退回原位,晃悠着头道:“当然,当然,我很清楚。”
“只是……”他停下晃动的脑袋,看向江奕奕:“医生跟这个神秘存在的联系,有些过于紧密了。”
“医生的小秘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假面语调疑惑:“如果只信任李一河的话,医生可能连被出卖都一无所知呢。”
他舔了舔唇,有些兴奋:“李一河,可不是值得信赖的智囊。”
“那家伙,是个疯子。”作为疯子的假面如此形容另一个疯子:“一个有着理智的疯子。”
“因为解释起来太复杂。”
江奕奕并不是刻意将他们排斥在这个秘密之外——当然也没有主动告知的念头,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逢人就科普的常识。
“你只需要知晓,那个……”江奕奕微妙的停顿了下:“东西,是我的敌人。”
假面十分愉悦的为江奕奕鼓掌:“而医生没有活着的敌人。”
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法抑制的感叹:“为什么新世界的关键偏偏是医生呢?”
……?
江奕奕的疑惑尚未浮现,假面自己揭露了谜底:“医生总是在让我们无法克制的底线内徘徊……”
他看了眼江奕奕,难掩遗憾:“如果不是新世界的话,我真的很想跟医生,好好聊一聊人生,谈一谈理想。”
总感觉对方说出口的不是“聊人生和理想”,从词中就透着股粘稠的恶意。
江奕奕淡定的收回视线,将走歪的话题扯回到他原定的安排上:“那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了。”
“互相了解的环节?”
假面坐得端端正正,格外正经:“我是假面,或许还有一个真名,但那不重要,我的爱好非常广泛,不管是心理学还是解剖学,都有所涉及……”
我觉得他最擅长的是表演。
江奕奕打断了对方越说越起劲的话:“我注意到,你非常热衷于人生和理想?”
“总有迷途的羔羊,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假面秒切语气,改成了语重心长:“他们需要一位老师,引导他们走上人生的正轨。”
江奕奕盯着假面看了几秒,从对方身上看出了某种强烈的既视感:“教授?”
“被看出来了?”假面浮夸的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医生才是教授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假面换了个动作,眉眼一垂,嘴角一勾,发出熟悉的古怪笑声:“人生这种无趣的东西……”
“死神。”
江奕奕看出来了,假面之所以被称之为假面的原因——他在无数个虚假的外壳下切换,将真实的那部分深藏在无法窥探的地方。
“看来,你不喜欢聊你自己。”江奕奕得出结论。
假面重新变回正襟危坐的模样:“一点小癖好,很难改变。所以,不如让我们略过这种没有意义的沟通与了解,直入正题?”
他身体前倾几度,主导对话:“医生到底想干什么?”
江奕奕从善如流的放弃了跟对方深入对话的念头,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江奕奕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窥见过真正的假面。
那些夸张的语调,聚光灯下的演绎,勾勒出难以拼凑的破碎形象。
不过,既然我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心理医生——因为无证行医而入狱的江奕奕十分坦然的想道,那病人不配合治疗也理所当然。
江奕奕决定试试看对方的隐藏结局——如果他有隐藏结局的话。
“你有什么执念?”
“这个问题,老套的像是在问,你有什么理想一样。”假面嘟囔着道:“我可没有那玩意。”
“或者说,医生觉得我该有吗?”
假面将问题抛回给江奕奕,显然,虽然他不喜欢透露真实的自己,但对窥探别人,非常感兴趣。
江奕奕换了个方式:“新世界?”
假面再度露出浮夸的惊讶表情:“确实,如果说执念是指必须要完成的事情的话,那新世界,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我的执念。”
江奕奕继续问道:“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关于新世界。”
如果可以,江奕奕并不想执意探索虚假的面具,窥探对方最真实的存在,就为了打出一个隐藏结局。
所以,他随手找了个之前的话题,十分敷衍的进行尝试。
假面察觉到了江奕奕的敷衍——这太明显了,他们甚至没有深入探讨关于新世界的其他想法,就“被达成了共识”。
但他不介意这种敷衍,准确来说,他十分欣赏江奕奕的做法。
总有人会对他深藏的秘密好奇,但大部分人都因此招致了死亡。
人类的劣根性,让他们前仆后继的重复愚蠢的错误。
但医生跟所有人都不同,他对这些秘密毫无兴趣。
如果这真是一个恋爱游戏的话,江奕奕此刻就该看到假面头上不住飘出的好感提醒了。
“+10”“+10”“-10”“-5”“+10”
不断增加又不断减少,反复交错,时而突然蹦跶到最高点,又时而突然跌回最低点,刺激的像是过山车,随时随地给予心跳体验。
“当然,我们达成共识了。”假面晃悠着脑袋,赞同江奕奕的话:“谁会不期待新世界呢?”
江奕奕眼前慢悠悠的跳出通知。
“隐藏结局已解锁,目前进度3/7。”
这才符合江奕奕最初想象的打出隐藏结局的方式,寸步之遥的真正含义,敷衍的对话但完全可行的结果——而不是像死神那样,与鲜血挂钩的死亡执念。
假面察觉了江奕奕的停顿,他朝江奕奕视线的落点处扫了眼——也就是他自己,没找到值得医生突然走神的存在。
哦,又是那个小秘密。
假面蠢蠢欲动,再一次试探的话就在嘴边,在江奕奕投来视线时,强行更换成了另一句:“看来这次谈话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江奕奕颔首,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清楚的彰显他准备结束这场,甚至尚未真正开始的对话的想法。
假面跟着站起身,慢吞吞道:“我突然觉得,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江奕奕朝外走去,闻言敷衍的接茬:“嗯?”
“虽然我不喜欢深入沟通,但我对聊一聊医生很有兴趣。”
假面跟在江奕奕身后,语调随意:“跟医生单独聊天的机会可不多,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很遗憾,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江奕奕拒绝了对方,并敷衍的安慰了他一句:“但至少这保证了你的隐私。”
“而且,既然有更简单的方式解决这一切,为什么不呢?”
假面赞同了江奕奕的话:“确实……”
他的话突兀的停了下来,某些熟悉的声音在空中震动,传入他耳中,让他意识到前方正在发生着什么。
假面的表情秒切换成兴奋,加快脚步,越过江奕奕,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医生,打起来了。”
江奕奕下意识的加快脚步,跟着假面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白沧站在楼梯上方,俯瞰死神,死神半蹲在台阶上,缓缓站起身。
江奕奕的身影刚出现,他们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了他。
白沧低头扣上袖口,语气轻松:“医生谈完了?”
死神站起身,发出自娱自乐的笑声。
虽然场面有些诡异——但这是能力者的常态。
江奕奕刚冒出这个想法,就看到了楼梯最上方兴致勃勃围观的能力者们。
“他们刚才打起来了。”起源毫不留情的揭穿白沧他们的伪装,跟江奕奕告状:“差点就分出胜负了……”
收藏家遗憾的接上话茬:“可惜医生来了。”
江奕奕的视线重新落到白沧和死神身上,转了一圈,停顿在不该出现的长剑上——不管怎么看,这都不该被摆在这里。
江奕奕回溯记忆,确认在他上一次走过楼梯的时候——也就是在他跟死神谈话之前,还没看到这把长剑。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聚集在楼梯口的能力者上,目光率先掠过李一河和收藏家,在起源和异常者之间来回了一遍,最终停顿在异常者身上。
“这把长剑,你放的?”
异常者恍若受惊般,飞快瞟了眼江奕奕,又以更快的速度垂下了眼,整个过程快到甚至让人怀疑他压根无法在方才短暂的一瞥中看清江奕奕的神情。
异常者小小声道:“为什么,觉得是我?”
起源和收藏家瞥了眼异常者的模样,齐刷刷往一旁走了两步,将他突兀的空了出来。
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肢体语言。
“我一直在想,既然每个能力者都有自己的小癖好,”江奕奕朝前走去,停在异常者前方,也就是下一级台阶上,形成仰视对方的姿势。
“那你的小癖好是什么呢?”江奕奕不紧不慢的念出对方的绰号:“异常者?”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这个绰号结合对方1-005的排序,足以让任何轻视他疯狂程度的人,得到足够深刻的教训。
在江奕奕跟死神去一楼谈话时,在楼梯口摆上□□的那个人,他的目的,清晰到一目了然。
埋下随手为之的伏笔,等待着好戏上场,至于冲突双方是谁,他并不在乎。
江奕奕甚至能肯定,这个小冲突只是一个前兆——一个不会引起注意的小小试探。
但只要对方找到机会,就会持续埋下这种随手为之的伏笔,直到好戏不断上演,最终一切彻底失控,才是对方收获成果的时候。
一个无比糟糕的小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