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明以渐身边的奶姆刘嬷嬷。
因要装腔作势,明棠与明以渐没有丁点儿交流,叫明以渐在这庄子里如同个透明人一般;仆役更是上行下效,不敢拿主子怎么样,便拿身边人开刀,才这么一两日,刘嬷嬷便吃了不知多少拜高踩低的苦。
而瞧她绷着一张脸,追着沈鹤然走,明棠便伸手将吓得发抖的沈鹤然掩在身后,睥着刘嬷嬷:“刘嬷嬷这是做什么?”
横竖她也不知这沈鹤然要傻多久,原本救他是想以救命之恩换进太学修习,但如今谢不倾既肯点头,就不必将救命之恩用在太学上,先攒一攒,再刷刷好感总没错,若沈鹤然以后造反得当,明棠总没坏处。
刘嬷嬷也是一脸恼火,涨红了脸:“这小郎君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一下子窜到二郎君的院子里来,老奴正伺候二郎君用养身的药呢,他却一下子将药碗打翻了!这药材难得,又下这般大雪的,这叫老奴如何是好!”
还不等明棠说话,沈鹤然便先说道:“漂亮阿姊,你不要听她胡说,那药黑漆漆的,闻起来有臭臭的味道,我知道臭臭的东西都是有毒的东西,这个老太婆要害人的!”
“是哥哥。”明棠面无表情地纠正。“你若再乱叫,我就把你交给她了。”
沈鹤然委屈地扁下嘴巴,极为不情愿又很是不服地开口:“漂亮哥哥。”
刘嬷嬷看明棠好似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还与沈鹤然闲聊言谈,气的胸脯不断起伏:“胡言乱语!白马寺的大师亲自为二郎君开的药,又怎么会是毒药!”
明棠细细看了刘嬷嬷的神色,故作惊异道:“白马寺的大师亲自开的药方子?”
其实她丁点儿不惊异,明以渐几乎没有瞒她,早将他与白马寺的渊持大师关系匪浅相告,明棠当初用来套明宜筱进局的那些脂膏,正是假借渊持大师的名头送进来的,这才能叫明宜筱如此信服。
刘嬷嬷很看不惯明棠,只觉得明棠小看人,傲然点头:“那当然,白马寺的大师与二郎君投缘,当初二郎君腿疾,险些连性命都保不住,正是大师出手相助,这药方也是大师后来写来为二郎君养身的。”
其实这些消息明棠也早已经从明以渐口中听说过了。
他说他的腿疾并非天生,少时他也能跑能跳,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越发站不起来,腿亦萎缩了,人也病的厉害,愈发体弱多病,好几次风寒都差点儿没熬过去。
刘嬷嬷给他请医看过,只说是他的腿疾引起的重症,药也吃了不知多少,却丝毫不见起色,还是偶然回白马寺的渊持大师为他配了药来,这才救他一命,后来出去云游时也给他写过书信,关怀病情,附以这养身药方。
明棠还想多言几句,却又觉得不到火候,便只轻松揭过:“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年纪小,顽劣些也是正常的。你将药方子写来,回头我叫护院去山下抓药就是,莫要吵闹不休,也省得回头老夫人说我不友爱手足。”
“这总耽搁……”
“耽搁一日也不成?我那二兄就有这样泥巴捏的?如今大雪封山的,怎生去药铺抓药?刘嬷嬷只管将药方呈上来,少不得你们院子的。”
明棠不听她说话,径直将她打断了。
刘嬷嬷见明棠冷着脸不愿多说,话语更是刻薄,心中很是恼怒,随意行了个礼,又恼火地走开了。
等她走后,沈鹤然才从明棠背后钻出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明棠看着这位摔傻了的静海王世子,见他这张俊俏小脸蛋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有些想笑。
“我饿了,我想吃东西,漂亮阿……哥哥!我想吃大鸡腿!”
沈鹤然张口又要喊阿姊,被明棠一个眼刀噎回去,于是一张妖孽似的脸五官乱飞,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矛盾感来,肚子饿了的讨好与不服明棠弹压的不甘交织在一起,实在惨不忍睹又十分诙谐。
“双采,去叫阿丽传膳来。”
明棠瞧见双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许是在追这跑出来的沈鹤然,便吩咐她去摆膳。
她其实也不曾用早膳,与这傻世子同桌用膳,也可套套他的话。
阿丽很快提着食盒过来摆膳,明棠瞧见她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亮晶晶的如同碎了星子,头上戴着一朵不曾见过的新珠花。
她平素里不怎么打扮,如今妆点下,倒多增两分俏丽之色。
明棠多看了她两眼,她便紧张地抚抚鬓发,摆完膳后便羞怯地跑走了。
沈鹤然与明棠在正院大堂一人坐了一张桌案,用起膳食来。
沈鹤然虽摔傻了,骨子里的涵养却还在,食不言,吃相也文雅矜贵,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明棠诚然乃爱俏之人,沈鹤然这般模样,也可赏一二。
只是一吃完,他那傻样子就原形毕露,也不知是不是感激明棠方才帮他拦住了刘嬷嬷,还是感激大鸡腿,一下子对明棠亲近百倍,赖在她身边,如同牛皮糖似的,明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别的事情还好,喜欢吃什么,喜欢玩儿什么,事事都记得清楚;
唯独问他来自何方,父母何人,为何掉下山崖,他就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就捧着头喊疼,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瞬间就泪盈于睫,呜呜大哭起来。
明棠拿他没了办法,也就算了,横竖不差这几日。
拾月也看过他的伤势,说是滚落下来的撞着头了,脑内有淤血,多修养一段时日便会好起来。
*
只是不曾等到沈鹤然好起来,这几日雪就越发大得没了边,正如明宜宓说的那般,雪势太大,压得下山的坡道两侧山体滑坡,结结实实给封了起来。
大雪封山,没个十天半月也好不了,好在太学也将将要放年节,明棠也急不了这一时半会儿,干脆住下。
住下有住下来的好处,庄子比明府叫她安眠数倍,在此更可安心筹谋。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山中比外头还冷的缘故,虽是在温泉庄子里呆着,明棠冬日里易发作的旧疾还是被牵动起来,晨起的时候有些发昏,午间就迷迷糊糊烧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