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谢不倾听清了这字,眉间不由得一蹙。
上京城还有几个明,必是那小兔崽子头顶的明字。
谢不倾踱步进了御书房。
*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
小皇帝从未有如此这般开怀之时。
御书房之中点了数个炭盆,整个御书房皆被熏得暖融融的,熏黄的灯火将整个御书房笼罩得一片温暖暧昧,而这一切,皆不及面前之人给他带来的欢愉。
寒门之女,果然没有士族女郎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倨傲,会小意殷勤,会柔情似水,亦放得下身段来笼络圣心。
恰如今夜。
谢不倾奉命出京南下,平日里他代批的那些疑难折子便皆上到小皇帝这里。
他已然连续批了三五日的奏折,没有一刻消停之时,今日亦是如此,批了一整日,见了那成斗的折子便头疼。
士族倾轧不休,西南民乱更是屡不消停,叫他心中甚郁,谢不倾日日都看这些互相攻伐,也亏得他看得下去。
外头有宫人来送御膳房的暖身汤,小皇帝也无暇去喝,令宫人放下便是,却不想那宫人并未离去,只静静侍候在侧,等他发了脾气,将手中朱批都掷了出去时,她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按额头。
小皇帝一惊,又闻兰香馥郁——这可不是宫人能用得起的熏香,而是后宫宠妃才能有的份额,便扭头一看,瞧见数日不见的丽美人在侧。
她入宫之后,着实很受了半月的宠,只是后来又有其他人揣摩圣意,送上环肥燕瘦的各色娇女,小皇帝便不由得将她抛在脑后。
如今乍然又见丽美人,只见佳人娇颜如旧,一身宫人打扮都遮不住她浑身美貌,而她素爱的那些珠光宝气一件儿未戴,很有些天然去雕饰的清雅之丽,愈发显得她清减许多,面有愁色。
见小皇帝察觉,丽美人便盈盈一拜,下跪请罪,言及自己数日未见龙颜,相思成疾,才斗胆装成宫人,入御书房见陛下一面。
美人带泪,奉他为夫为君为天,何等动人心神,小皇帝岂会怪罪,便将她留在身侧。
只是看着看着,便不知怎么坐到一处去了,丽美人浑身柔弱无骨,欢愉半晌,香汗淋漓。
而她竟还有那样多的花样,于御书房翩翩起舞,身上罗裙如脱落的蝶翼,愈发显得她身姿惊人,于是那些折子最后一本未读,燃香饮酒助兴,贪欢一夜。
小皇帝有些恍惚,面前纱帐后的美人不着寸缕,影影绰绰地瞧见曼妙美丽的身影。
他面有醉色,脚边倒了数个酒樽,香醇的酒液淌了一地,他却仍旧浑然未觉,目光只紧紧地落在纱帐后的美人身上:“朕赏你的衣裳,你怎不着?”
丽美人三分不依三分撒娇,一面将衣裳往身上着,一面娇媚委屈地说道:“臣妾娇弱,怎能穿起郎君的衣裳……更何况这般打扮,分明就是明……”
她还没说完,小皇帝的眉头便是一皱。
隔着纱帐,那美人也瞧见小皇帝的神色略有不虞,怕惹了龙颜震怒,立即不再多言,极为生疏地穿上了这衣裳,将大氅披上,走出纱帐,到小皇帝面前,盈盈一跪。
她的身姿确实娇小,却总有几处较郎君丰腴,身上的衣裳着实穿得不大合体,倒显得遮遮掩掩,春光乍泄。
尤其是其眉间以胭脂点了一点朱砂痣,这张八分的美人面,楚楚可怜地抬眼之间,也有了十二分的美貌。
小皇帝呼吸一窒,手不由得捧住了她的面颊,慢慢地在她眉间的朱砂痣上落下一吻,竟觉那快意远胜方才一夜的荒唐。
丽美人有些微微难堪,放于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一团,却依旧扬起面来迎合帝王动作。
呼吸渐深,小皇帝亦闭上眼。
正待入巷之时,耳边忽而听得极冷沉的一声轻斥:“陛下在此,怎不长眼?滚出去。”
这嗓音如雷一般滚过小皇帝的耳边,几乎是将他瞬间震醒。
小皇帝顾不得身下美人如何,下意识地翻身下来,踉踉跄跄地将身上龙袍拢好,往声音来处看过去。
却见谢不倾不知何时便在一侧立着,腰侧的佩剑似还有血滴滚落。
谢不倾的目光冰冷无波地从姿容不整的小皇帝身上划过,最后落在那尖叫一声,胡乱捡起地上衣裳遮掩自己的丽美人身上。
丢了一地的郎君衣裳,被脏污了的雪白狐裘氅衣,以及她眉间那一点儿做作虚假的朱砂痣。
东施效颦,丑陋不堪。
谢不倾瞥了一眼便没再多看,神色更凉。
小皇帝却不曾注意这些,他下意识往外头看去,便发觉谢不倾方才斥责的,乃是不经通传便进屋来的女官。
小皇帝一眼认出那是太后身边得宠的女官,脸色不由得一沉。
还不等他斥责,那女官便俯身退了下去,整个御书房之中重归寂静。
愈是寂静,小皇帝愈发觉得有些难以自处。
谢不倾……谢不倾几时归的?
小皇帝的脸色苍了一瞬,竟不知这满室春糜如何面对谢不倾。
谢不倾却好似熟视无睹,只是转过身去:“陛下当重龙仪。”
小皇帝不知他究竟看了几时,目光落在谢不倾浑身的风霜血色,以及那似乎还隐隐散出血腥气儿的佩剑上,不由得有些发冷。
匆匆打发丽美人下去了,却不料那丽美人畏畏缩缩退下去之时,谢不倾忽然抽出了掌中长剑。
剑光一亮,照亮了丽美人的花容失色,谢不倾极冷的嗓音回荡在御书房之中:“妖女不知分寸,带累陛下声誉,当斩。”
“谢卿不可!”
小皇帝亦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胆气,竟出言阻拦。
谢不倾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他的瞳色深,看人的时候总不带神色,却莫名叫人胆寒。
“陛下是要留这妖女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