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倾却恍若未闻。
他循着那一点儿淡淡的冷檀香气儿,绕过了御花园,瞧着竟是直接往后宫偏僻处而去。
这方向与太后的慈安宫方向并不相同,也并非是通往飞来观的方向。
若是太后着人动的手,以往杜太后荒淫行事,要不然在慈安宫内,要不然就在飞来观中,从未去过这两处之外的地方,今次怎寻到这来了?
不像太后的手笔。
可若不是太后,还有谁有这念头、亦有这能力将这小兔崽子掳进后宫——
谢不倾忽然皱了眉头。
有。
小皇帝,魏宁。
是了,还有这心比天高,手段却比纸薄的小皇帝魏宁。
谢不倾想起那一夜他入宫述职,在御书房里曾撞见那明二娘子身着郎君衣衫,在眉间点上朱砂痣,扮作明棠的模样,承欢于小皇帝身下。
这般打扮,若非皇帝有意授意,寻常妃子绝不敢如此——彼时小皇帝的心思就已然昭然若揭。
谢不倾已然是压抑不住的烦躁,眉头都紧紧锁着。
魏宁当真是越活越过去——谢不倾焉能不知他的念头?
真心的怜爱未必有,更多的是发泄他内心长久以来的怨愤。
正如小皇帝不服太后多年垂帘听政的管束一般,他如今亦日渐忌惮当年鼎力支持他亲政的谢不倾——故而他才会在谢不倾罕见命人帮助明棠后,好脾气模样似的来打探他对明棠的意思。
即便谢不倾的理由天衣无缝,小皇帝却仍旧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与明棠——太后寿宴上的亲手扶起,后头赏赐的不跪之恩、再后来同他说的那些立男妃的玩笑话,皆是为试探谢不倾的意思。
即便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的试探最终也并未得出个结果来,小皇帝却似乎早已经自己有了定论——他无法排解自己对谢不倾的忌惮,便只能悄悄地从他认为与谢不倾私交甚密的明棠身上招呼,找回快活。
魏宁,真是疯了。
小皇帝并无直接对他动手的实力与勇气,便将念头打到无辜弱小的身上,
若他当真敢……
谢不倾棱角分明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阴鸷之色,继续循着那冷檀香丸的味道追寻,步伐匆匆。
小道越走越偏僻,竟到了几乎无人居住的西宫。
小皇帝的后宫不丰,西宫此处现下并无妃子住着,零星看到灯火几点四散在周围,一片孤冷孤寂的模样,乃是在西宫之中守值的宫婢奴仆之住所。
四周风声寂静,似乎远远的能听到大殿宫宴之中传来的丝竹声,却更为西宫这冰冷寒凉的夜增添几分孤苦。
谢不倾终于寻到了冷檀香气息最重的一处,瞧见门半虚掩着,门槛上似乎搭着半件白色的衣衫。
定定凝神一看,那果真是件白色的狐裘氅衣,正是宫中司造的产物。
谢不倾踏入其中,还未在黑暗之中寻到那小兔崽子,却不想身后的门猛然一关,竟是被人锁在其中。
而屋中一片活色生香。
他瞧见那温柔似水的美人打扮的极尽明艳娇娆,一双杏眼欲语还羞,面上覆着淡淡的面纱,容貌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模样。
但她露出来的一双眼儿媚眼如丝,仿佛条条钩子抛出诱惑,身上的轻纱罗衣几乎清透的瞧见里头的雪色,玲珑有致,确实是个貌美的女郎,却并不是他那找不见了的小兔崽子。
与那件躺在地上的郎君狐裘格格不入。
那美人看见他毫无神情的眼,显然是伸出两分惧怕之意,脸色微微苍白了些,却仍旧是打起精神来,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甜腻腻又谄媚地望着他:“大人,妾身蒲柳之姿,还望能替大人宽衣解带。”
谢不倾不知自己不过只是想立刻进宫见明棠一面,却不知这路上怎有这样多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
他几乎压抑了一路的暴怒瞬间倾泻而出,手中长剑出鞘,剑光顿时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明二娘子,你为何在此?”
是了,这如此香艳打扮的女郎不是别人,正是被那小宫女说动,打定主意要勾引太监主动献身,以谋求更多的盛宠的丽美人明宜宓。
听到这话,那美人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极为苍白,瞬间连接下来打算好的种种勾引之语都说不出口了,只青着一张脸,不敢置信,却又支支吾吾的说道:“大人所言为何,为何妾身听不明白?”
谢不倾本身就没有多少耐性,此时此刻更是满腹焦灼,听她如此不肯承认,面上的阴霾之色更重:“明宜筱,本督说过的话不会再说第二次,明棠在何处?”
明宜筱浑身如筛糠一般,听他如此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方才生出来的旖旎心思瞬间荡然无存,只顾着瑟瑟发抖,甚至连应该如何求饶都想不到。
“……”
有那一刻,谢不倾的眼底闪过嗜血涌动的杀意,当真是想一剑将这自不量力的下贱女子了结。
若非这人身份特殊,那小兔崽子留着她总好似有些用处,他今日便要将这明宜筱送上西天。
但是留着明宜筱的性命,却并不与他的杀意冲突,谢不倾手中剑顷刻落下,不落在她的脖颈,反而落在她缩在一侧的小臂上,竟是瞬间将她右掌的小指给削了下来。
鲜血顿时打湿了整个床毯,明宜筱顿时痛得尖叫起来:“……大人,我当真不知三弟在何处!”
“你若不知,又为何用这冷檀香丸?”
谢不倾方才一路追来,寻着的正是空气之中淡淡的冷檀香味,不曾想到自己一路追踪,瞧见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妾身也是听外头的传言,说是大人少时与公主曾有一段情愫,这冷檀香丸便是公主赐予大人的爱物,妾身昏了头了,想要引起大人注意,这才用这冷檀香丸,企图引起大人些许怜悯,是当真不知三弟在何处。”
明宜筱为着今日的勾引,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先是买通了守门的侍从,叫他们一得了谢不倾进宫的消息就先报到她这里来,她便立刻将东西都备好,只待那前去引他的小太监先将催人助兴的药物吹到他的身边。
在此之后,便通过这所谓的冷檀香丸,将心系公主的谢不倾引过来。
按说到此时,那催人助兴的药物也应当已然起效,但面前的谢不倾面上几乎不见一丝欲色,只有深切的怒。
“来人。”
谢不倾已然懒得听她在多说什么,径直叫人先将她捆了起来。
这会子他没多余的时间同明宜筱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他也得尽快找到那小兔崽子。
他一出了门,更是急忙寻找。
但他越是着急,身上的内力催动浑身血液流动,面上的薄红之色更是越发浓重。
谢不倾亦察觉,自己不知何时中了旁人的招了。
亦不知这究竟是何药物,谢不倾本有意用内力冲开,却不想因运作内力,那药效甚至瞬间加倍涌入,谢不倾只觉得浑身五脏六腑似乎有烈火灼烧。
眼前的视野甚至有些迷蒙,竟不知这究竟是何药物,起效如此之快。
*
谢不倾却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大殿之后不久,先前空空如也的桌案后,便又坐上了那金雕玉琢的小郎君。
明棠方才觉得有些气闷,到外头略略走了走,吹了吹外头的冷风透气,这会儿才回来。
宴席之中依旧一片歌舞升平,似乎方才无事发生。
只是明棠似乎闻到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冷檀香气,一点点影影绰绰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些日子她换了另一味香料熏衣裳,并不曾用这冷檀香丸,这香气并不是从她的身上传来的。
那……
全大梁朝最喜爱用冷檀香丸的,莫过于九千岁谢不倾——难不成这厮方才在她不在的时候来了一遍?
只是心里头才刚刚这样想的,明棠便甚是讽刺地勾动自己的唇角。
来与不来,同她又有何关系。
她只等着这百无聊赖的元宵宴速速过去,赴飞来观之约,瞧瞧里头究竟是个如何情形。
如此硬等着,终于等到宫宴散去。
紫衣侯刘体不知喝了多少酒,站起身来的时候甚至有些颤颤巍巍,但他仍旧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颇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明棠身边走去。
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明三郎君,且同我走一圈吧。”
明棠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外头走去。
飞来观所在的位置并不算绝佳,只在西南角的一个僻静之处,一路上无宫女引路。乃是紫衣侯刘体亲自提着盏小灯笼在前头开路。
明棠并未说话,那紫衣侯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多的酒,酒意上涌,也不大说话。
这静悄悄的夜色里,谁知其下究竟藏了多少肮脏之物。
明棠跟在后头,心中颇有些细致的想起自己今日的计划,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仿佛不过只是一刹,身前似乎没了动静。
明棠才抬头一看,便瞧见方才还被人提在手中的小灯笼,这会儿正落在地上,里头的蜡油淌了出来,将外头的纸都打湿了。
“侯爷?”
明棠试探性的喊了一身,细嫩的嗓音却融在风里,周遭并未传来任何回应。
紫衣侯刘体不见了。
难不成,这正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明棠暂且立在原地的墙根边,不敢随意走动,心中正想着这些事情,只觉得今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不合常理,身后忽然被人搂进滚烫的胸膛之中,按住双手,压在了旁边的墙面上。
明棠大惊,用力推拒:“放开,可知我的身份,怎敢如此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