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夜带我来此,是为了看这凌霄花么?”
明棠落目在掌心柔嫩的花朵上,指尖碰了碰那鲜艳如血的花朵。
谢不倾的目光落在那花朵上,稍稍停了停,然后才道:“嗯。如何,这花儿可讨你欢心?”
明棠原想点点头,却又想起来平素里谢不倾是如何用这样的机会来撩拨她的,心念一动,不知怎的,无师自通地说出了口:“花儿不能讨我欢心,同我一同看花的人才能讨我欢心。”
谢不倾闻言愣的厉害,不知她如今怎么这样大胆。
从前分明还是他随口说些什么她便要红脸的小兔崽子,如今竟也学会这些油嘴滑舌的事儿了。
可这样的话,听着也不坏。
谢不倾伸手从枝头折了一枝花下来,衔在唇边,俯身下来,将那一枝花枝哺入明棠口中:“这样油嘴滑舌一张唇舌,若是不曾衔着花枝,何来的这样妖媚惑人?”
明棠嗤笑一声,将那花枝在唇舌上一挑,便挑落下三五瓣花瓣。
鲜血似的凌霄花,与她殷红的唇交织在一处,竟分不清究竟是她的唇色红艳,还是这双唇更明艳些。
她伸出纤纤玉指,将谢不倾按着往后退去。
谢不倾没见过这小狐狸崽子伸爪子的模样,心跳有些躁动,面上却顺着她的动作,假意被她推到身后的树干上,挑挑眉:“明世子如今这又是打算做什么?”
明棠却只是伸手攥紧他的衣襟,借力踮起了脚尖,唇上还衔着那几片花朵,印在他的唇上。
先前怎么教也教不会,如今她却也会了,以青涩的动作与纯然从他身上学来的技巧,舌尖推着那几片花瓣,精巧地描摹着他唇的轮廓。
花瓣逐渐因摩挲而破碎,微甜味涩的花汁揉碎在他与她的唇间,正引得他渐渐透入四肢百骸的痒意与悸动,手已经扣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时,明棠却干净利落地从他怀中挣脱了去,眼角一点笑意:“如何?我这学生做的可还好,谢先生?”
谢不倾从未听她这般称呼过自己,只觉得一股子难耐的火从心底涌起。
他只觉得今夜衣襟为何束得这般紧,几乎有几分喘不过来,于是将领口扯得松了些,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明棠身上,露出几分难以自已的侵略性来:“学这些却有什么趣味?不若跟着先生学些别的。”
明棠只觉得他的目光之中如同裹了火舌,似乎能将她心底的火一同点起,却少有的不如同往常一般退缩,而是迎着他的目光,眨眨眼:“学生自然有许多想学的,却不知……大人能不能教了。”
谢不倾分明察觉到她的目光之中如同带着钩子一般,分明就是有意在勾着他。
待听懂她的言下之意,见她闪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绕,谢不倾甚至有些压不住压抑多久的渴望,只能挑眉笑了两声,强自将心中的难耐压了下去,嗓音有几分沙哑地笑道:“为师者,自然能有许多能教你的……只怕你,受不住。”
明棠分明感觉自己如同被抖开的画卷一般被他看了个全乎,若是往常,她早已经红着脸败下阵来,但今日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一股子执念,分明知道自己在谢不倾的心中已然点了火,却还是噙着一抹轻笑道:“既如此,我拭目以待。”
谢不倾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果然是纵容得太过了——旁的事情,纵容她一二也没什么,但这件事情我,她倒是如此不知上下,不分里外的。
谢不倾松了松衣袖,只道:“今日既是你说的,你可记得了。”
某小狐狸崽子并不知道自己日后要为这些话付出些什么,只是凭着一股子气,说道:“我自然记得分明。”
谢不倾狠狠将此事记在了遵医嘱之后,只怕这小兔崽子如今这样狂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个干净,等日后她身上的情毒解开之后,有得她好受的。
他垂下眸,将心中的那些火先压了下去,忽然一步上前去,将明棠搂在自己怀中,足尖内力真气一点,竟是已经带着她飞跃到了半空之中。
明棠最是畏高,经不住一下子攥紧了谢不倾的衣襟,惊呼一声:“往何处去?”
谢不倾带着她落在了凌霄树顶,朝着远处遥遥一指:“今夜如此良辰好景,岂会在这一处?这太乙宫,着实好没趣。”
明棠想起来那二人携手开的太乙正宫大门还不曾锁上,正欲开口提醒,却”听得谢不倾的笑意在骤然风急的空中散开:“总有人替我关,何必在意那些?便是不关,白龙观洒扫的道士瞧见了又能如何?人人皆知是我谢不倾狂傲不羁,宫禁都可所以进出,何况一处祭祀先帝后的太乙宫?
天下万事,皆在我手中,小小太乙宫,也不过是一处与我来说供人取乐赏玩的小花园子罢了。”
天下万事,皆在我手中。
明棠心中骤然惊起涟漪。
不仅仅是因为谢不倾的狂妄,更是因为她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什么被一同触动。
那在世人眼中被视为神迹一般的太乙正宫,就这般被谢不倾与明棠抛在身后。
夜风之中,谢不倾的衣摆与明棠的交缠在一处,在清冷月色下,逐渐分不清彼此你我。
*
谢不倾带明棠去的,乃是他的私邸,秋棠居。
与上一回谢不倾孤身一来前来时不同,今次他披着一身的夜色落地之时,怀中分明还抱着上一回他梦中遥遥相望的小月亮。
而如今,那月色,已然落在他的指尖。
明棠被他放落在地面时,心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我可能学会轻功?”
但她很快想起来自己身负九阴绝脉,此生都不能够习武。
她此生绝不可能学会轻功。
于是还不等谢不倾回答,她便已然自问自答了:“想必是不能了。”
谢不倾却将她的掌心珍而重之地握在掌心,道:“能的。”
明棠还记得那一夜里飞云是如何断言她身上的九阴绝脉的,虽然已然接受这一切,如今想起来的时候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失落惘然。
她只当谢不倾不知这一切,下意识叹了口气,险些随口说出那一句“九阴绝脉”。
可是她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这般绝症,若是叫谢不倾知晓,是否会给他累赘之感?
于是明棠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不曾应声,却忽然说起另外一件事:“此处是何处?”
谢不倾察觉到她的情绪很有些低落,却不曾出言点破,而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入到秋棠居之中,一边顺口答道:“是我在宫外的私邸,有时候也偶尔来此小住。”
秋棠居之中空无一人,也不见半点有人伺候的痕迹。
“你去里间先坐着,我去拿些东西过来。”
谢不倾原本不曾打算将明棠带到秋棠居之中来,可又想起此处能得了他的青眼,成为他收到的那些宅邸之中唯一一个他会来小住一二的宅院,正是因着她的名字,便一下子觉得太乙宫之中实在无趣。
看来看去也不见什么新鲜色,也不过只是见那凌霄树,却也不见那凌霄树究竟有何美处,便不如叫她来秋棠居之中坐坐。
因谢不倾是临时起的意,这秋棠居之中并无甚布置,没有半点能够招待明棠的物件儿。
他也舍不得这小兔崽子和他一般,到了住处仍旧是数不清的公务杂事,连半点儿私事与休憩也无,只得叫她先在屋中休息,切莫随意走动,只等他回来就是。
明棠知道自己不如他那等身有武艺之人,来去自如,便不打算去当他的累赘,点了头。
谢不倾便往外头走去。
只不过他才走到外头,却又掉转回来,好似只是为了特意叮嘱她这一句:“屋中的东西你可随意翻看,我并不会因此愠怒,你只随意看着就是可,不必拘束。”
明棠也点点头。
见她温驯,谢不倾才点点头,复又往外走去。
他一走,这秋棠居之中更显得安静寂寥。
即便此处并不是士族群居的乌衣巷,这般深夜也听不得周遭有什么吵嚷的声音,明棠能够听见萧萧的风声,吹动院落之中的树叶簌簌。
明棠侧耳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虽然确实安静静谧,却着实有些寂寥了。
她若是一个人,兴许还能够忍受这般的寂寥;
而如今既是与谢不倾一同来此,她心中更生依恋之心,只觉得空站着心中愈发空荡,便四处走动起来。
谢不倾特意同她说了,屋中的东西可以随意翻看,并非客套客气之意,她便也四下走动起来,怀着看看在私邸之中的谢不倾究竟是如何做派的目的,明棠也生出几分好奇之心。
她先走到书房去一瞧。
谢不倾虽允她信任,随她随意翻看,明棠却不会那样自讨没趣,当真乱看书房之中的密信等物,只瞧了瞧书架与桌上的摆设。
书架之中的书倒是不少,但也不是是不是主人经常取用的缘故,有些书被抽出来了放在外头的桌案上,大抵是摩挲太过,有些书册的书页都有些打卷儿碎裂。
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未干,却也都井井有条地摆好了,兴许是主人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有那空闲功夫去好好收拾,只是这样放着。
地上的东西尚且有些散乱地放在这处那处,与一切井井有条的沧海楼格外不同,却从这般的散漫之中,终于隐约窥见谢不倾心中半分人气。
他原来也不是那样永在云端之上的神祇,他亦有人的习性。
于是这秋棠居,在明棠心中的位置便瞬间超过了沧海楼。
明棠又走到另一头的卧室寝居之中去了,瞧见里头确有软榻一张,上头的锦被叠得很是整齐,在床头的油灯边也能见着一两本被翻看得书页都打了卷儿的书册。
如此一看,明棠似乎便能够在脑海之中构想出,谢不倾夜里换下平素里那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衣裳,也会这般懒洋洋地半倚在床头,或翻阅书籍,或翻看信笺,若是累了,便阖上眼,在这儿也可好好休息一番。
与往常遥遥构想,或是在平素里只以眼睛看见的谢不倾浑然不同,在这处处都有谢不倾生活痕迹的秋棠居之中,明棠似是瞧见了一个更为全然的九千岁。
明棠心里不知怎的,很有几分欢喜,正含了一点儿淡淡的笑,欲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他床头的案几上,有几件儿瞧上去十足眼熟的物件儿。
她伸出手去拿到手里一看,便发觉那是她房中平素里制药才会用的小瓷瓶儿,左右几个,都是她曾送出去的。
她记得,自己好似也不过曾给他送过两回药。
一回,是她初初上京之时,借了他的权势,彼时的她身无长物,只好做了些润肤护养的脂膏给他;
后来一回,又是她在阁楼上不小心撞了他,因左右煎熬担心伤着他了,最终还是拖魏轻带着这些疗伤跌打的脂膏给他。
此后明棠再不曾见过这些小瓶子,原以为是这位九千岁用惯了些好东西,哪儿看得上她这点,想必是早就扔了,却不想如今在他的私邸之中瞧见了,不偏不倚,半个不少。
不仅如此,这些小药瓶儿,也着实叫人吃了一惊。
彼时她刚刚上京,身上并无几个银钱,也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这些装药的小瓷瓶,皆是她从外头庶族的坊市之中买来了,面上多多少少有些粗糙瑕疵。
倒不想,如今这小瓷瓶也不过这些时日不见,原本坑坑洼洼的粗糙瑕疵,如今早已经被摩挲得没了脾气,润润的,倒如同玉一般,可见主人究竟在多少个夜里曾握着这瓷瓶,静思许多不与外人说道的心事。
明棠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
正在这时候,身后便传来开门的声响,明棠手心里还捧着那瓷瓶儿,回过头去,正好瞧见谢不倾手中提着几个食盒,又端着些吃食的模样。
她零星好像有些记忆,记得曾几何时,谢不倾也曾带着吃食来见她,心中只觉得,这位谢大人好似也很有几分贤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