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琴听出她话语之中,似有几分感慨之意,禁不住问道:“小郎君似乎有几分感慨,难不成她这般不好?”
明棠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含着笑摇了摇头:“没有,她这样也很好。”
正说着话,那头跟着阿泽下去听悄悄话的拾月已经回来了,面上有几分急促之色,阿泽跟在她的身后,瞧上去也有几分忐忑不安。
“怎么了?”
拾月想说,却又好似觉得有几分不妥当,环视了一圈,没见周围有其他人,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咱们还是去屋中说罢。”
她手心里头握了一张被她的手汗浸的有些发湿的纸条,她将这纸条塞进了鸣琴的手里,说道:“你将这消息拿进去,同小郎君说,我在外头守着阿泽。”
她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倒叫鸣琴心中也起了好奇之心,她往屋中走去,明棠便也跟在其后。
阿泽探头看了看二人的背影,面上虽有忐忑之色,却说道:“郎君会叫奴婢留下来吗?”
“若你所言非虚,想必是会的。”
拾月心中还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个消息,只觉得这消息确实有点非同小可,等一会儿小郎君知道了此事之后,她必将此消息传给已然离京的谢不倾。
阿泽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大抵是不知道此事究竟有多重要,面上的忐忑也全然只为了自己是否能在这里留下去而担忧,等到片刻之后明棠神色如常地带着鸣琴从屋中走了出来,阿泽的目光立即带着期冀地往二人来的方向看过去。
明棠面上瞧不出任何神色波动,倒是一边的鸣琴看上去有几分不安。
而明棠看着在拾月的身边瞧上去那样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阿泽,忽而说道:“你的坦诚我自然看到了,你会将这些事情告诉于我,已然足够说明你的诚心。
那我也不同你绕那样的弯子,不说那些打太极的话糊弄你,我的院中并非那样好待的,你若只是想要吃喝玩乐,过得痛快些,我可出些银钱物资,叫你在外头随意租另一间宅院,差人护着你,你在那儿自然能过得极好。
但是你若是要留在院子之中,干系甚大,你的身份这般复杂,我不能就这样收留你在身边,除非你……”
“奴婢当然想要留在院子之中,奴婢要留在这里,一是因为这儿伺候人规矩不大,奴婢只要本本分分的便很好;
二则是因为小郎君同奴婢心中想的那些主角十分相似,奴婢想要留在小郎君的院子之中,日日看到小郎君。”阿泽似是想到了些什么,面上有些来劲之色,迫不及待地说道:“是不是同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你有什么能够叫我吃下去就对你忠心耿耿的药物;还是有什么定期给我解药,让我只能对您忠诚死心塌地的千机药?”
她说起这些来倒是如数家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觉得恐惧,反而还觉得来劲。
明棠失笑:“……并无你说的那些,我不想用那些手段来对待你。我只是想说,若你肯对着你的信仰发誓,我便算是彻底信了你。”
从鸣琴那儿听到了她说的那些秘密之后,明棠对阿泽的出身来源也是有了些许了解,那些所谓的药和毒药也不过只能从身体上控制于人,若当真想要控心,还得从这些信仰为上。
若是她当真敢对着自己的信仰发誓,那便也足够可信她了。
倘若她连自己的信仰都能背叛,那便是用了那些药物控制住她,那般人也一定会在毒发之前想出更多玉石俱焚的法子,对于她这样性情的人,反而没有必要。
阿泽听闻之后,脸上没有丝毫犹豫之色,只是说道:“既如此,那可比那些话本之中写的恐怖的法子好多了,奴婢是一心想要留下来的,便是发誓又如何?”
她笑了两声,说道:“只是奴婢若是要发誓,得在半夜的月色之中,白日中发誓,反而效用不灵了。”
她既然已经一口应下,那其实便也算是没错,据明棠所知,阿泽的出身之处,其信仰之一,确实是天上月神。
明棠点了点头:“我已知晓,那便夜里再行仪式就是。只是你也在这院子之中站了许久了,大抵累了,回去歇着吧!”
阿泽浑身有用不完的活力,但是听了这话,她也知道郎君的意思是暂且先将自己支开。
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留在这好好的做事,那便没必要与主子反着来,当即点了点头,说道:“奴婢确实有几分累了,就先回去了。”
阿泽原本就想这样离开,走了两步,却又想起来自己私藏的那些话本子都被搬了出来,若是留在这里,回头叫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这张面皮子真不知道往哪儿搁。
于是阿泽又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奴婢能将这些话本子带回去吗?有些东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怕旁人看见了,反而要笑话奴婢。”
明棠点了点头:“你拿回去吧。”
阿泽顿时脸上有了笑意,连忙将那些被拿出来的书册整整齐齐地码放回木箱之中。
这些都是她的收藏挚爱,可不想有半点磕碰。
等阿泽将所有的书册都塞进那几个看上去小小的小木箱里,又重新费劲地锁上之后,她便晃晃悠悠地把所有的木箱垒在一起,往自己休息的寝居方向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鸣琴才开了口,面上似乎有几分担忧:“这小丫头的心性或许不差,可是她那样的出身,多少有些风险,若她当真是与那人勾结的细作,郎君又该如何?”
明棠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阿泽若当真是细作,便说明那人的手依然可以这般天衣无缝地伸进咱们的宅院之中。
有一便有二,若是将前头的细作剔除了,后头这人恐怕还会更加警惕,知道我们已经对他们生出防备之心,之后送到我们院子之中的使女细作恐怕更会小心翼翼,不会让人发现丝毫破绽。
若是将她留在这里,只做自己被迷惑住的样子,那些人下手便会更大胆一些——更何况,若她所言字字非虚,那阿泽自身,其实便是一个上乘的诱饵。”
“而倘若阿泽的真实身份并非是细作,她所言毫无半句假话,那些人便一定会在暗中继续寻找阿泽。
在背后寻找阿泽的人,此人未必就不是那一日暗算我之人,那一日他二人因着什么缘故早早的撤去,如今也不见踪影,可见实则也十分警惕,我们若要直接去寻,恐怕极为难寻。
但是若有阿泽在手中,她这般大一个诱饵,那些人不愁不上钩。
只要能在其中获得些许蛛丝马迹,这条线索都算能查的下去。”
她顿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要说,便就是这个道理。我自然也知道那些道理,只是我愿意相信阿泽,我觉得这小丫头应当不是坏人。”
她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决定,鸣琴自然不会多加阻拦,点了点头,说道:“奴婢从来是不懂这些权力纠缠的,郎君心中想好了,便是最好,奴婢永远都与郎君的想法一致。”
二人正在那儿说话,外头忽然听见门房传信的声音,说是外头来了个人,来寻明棠的。
一说起那莫名其妙来寻自己的人,便想起那一日拿着兔子玉佩的清贫郎君。
明棠着实与他似乎从未见过面,尤其是想起他那一日来见自己的食物时候,信物是一枚兔子玉佩,她便不可自抑地想起在年礼那一局里面,最开始送给她的礼物,便有画着兔子。
若是一次两次,那也不过只是巧合,但是三番五次的出现与兔子相关的事情,那便不得不怀疑兔子在其中应当是有些含义的——更或者说,这位身上带着兔子玉佩,看上去便十分可疑的清贵郎君,是否就与这件事情有关?
明棠况且在心中思忖着,那外头的门房到底是有些等不及了,连连敲着院门,一边问道:“郎君尽快给奴才一个答复,是要见见那人,还是先将他打发走?”
哪有做下人的催促主子的?
鸣琴柳眉一皱,就要斥责道:“你急着去投胎不成,竟还要催着郎君尽快给你答复,你是什么东西?”
若是往常的几个门房,被鸣琴说了,就是心中不肯,也早已经求饶起来。
倒不想今日这个脾气也大,有几分不耐烦地说道:“回这位姐姐的话,奴才自然不是个什么东西,但也并非是奴才不愿意等,若是平常没事事做,奴才自然是愿意等着的,但是今日老夫人又说院中要做什么事,院中人手不够,将门房的人都抽去大半。
奴才的事情做也做不完,只怕在郎君这儿的太久,回头有些事情做不成,又吃挂落,还望这位姐姐通融体谅一二,大家都不过是为主子办事的人,何必互相为难?”
明棠这便听出来了,这位门房,应当是今日一个人做了好几个人的活计,心里头正憋着一股子火呢。
这儿的事情做不完,回去还有一筐筐的事情,便是逮着主子,也难免要阴阳两句。
若是那些在府邸之中有权有势,说话也很有分量的,他们恐怕还有些惧怕,可是在他们眼中,自己这没了爹娘的小郎君,到如今也不曾将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拿回来,任是这府邸之中的谁,心中对他也略有轻视,只觉得就算是如此,他又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更何况,如今三夫人掌家也有一段时日了,她从前为了公平,一个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敢往上提,但门房终究是府邸之中油水最高的职务之一,便是她许三娘当镇国公府的家,也绝不可能放过这块肥缺。
如今门房的人再换过几茬,大抵都与许三夫人有些牵连关系,自然觉得自己一个个跟着三夫人,身份高贵,趾高气扬。
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就算是人之常情,纵使是明棠,也绝不可能不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她身为长房嫡子,也是冲着这门房这般不耐烦的话,若是她当真想,这几个门房随意打杀了也不碍她什么事。
但是明棠并不想。
当下重要的事情太多,明棠没有闲工夫和这样的下人拉扯,回头整个镇国公府都被她荡涤干净,这些仗着自己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奴才有哪个还能留在这儿继续享福不成?
且不要说他们,便是瞧着一直独善其身的许三夫人,明以江的母亲,她的手里头便当真干净不成?
所有朝她伸过手的,明棠一个也不会放过,无论位卑还是位高。
她收拢了一下身上略有些凌乱的衣裳,只道:“走吧,你既然说那人等着见我,那便去见一见。”
若是从前那人还来,明棠必不会去见他,毕竟这些士族府邸之中,遇到这样的事情也绝不在少数,不少人不知从哪儿弄点什么东西过来,便说是主子们赏赐下来的信物,横竖上门,都不过是为了打秋风。
但如今那与兔子玉佩有关的事情愈发的多,更何况前日里还出了一个所谓幻境那样的事,再加上阿泽今日同她说的那个消息,她不得不警惕起来。
那门房听了明棠的话,倒还觉得是不是自己将这小郎君给说服了,心中生出几分洋洋自得的鄙夷来——没有父母教养的郎君便是嫡出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一个门房小子随意捏在掌中恐吓吓唬。
鸣琴最是暴脾气,见他如此,几乎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正如同先前那些跑到潇湘阁来闹事的蠢货一样,没有哪个能在她的手里走过十招还留个好下场。
明棠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鸣琴稍安勿躁,二人先跟着这门房的带路,到待外客的花厅之中去见那位正在等人的清贵郎君。
远远地靠近了花厅,明棠就瞧见一道素色身影正扶着手站在廊下,弯着腰看花圃之中种的花朵,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人过来。
等到那门房小子喊了一声,他才如梦境初醒似的转过头来,一回头瞧见他身后跟着的明棠,面上就有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