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听上去满是古怪。
而那丽妃娘娘得此盛宠殊荣,脸上却不见多么开心的样子,她心事重重的,也不知在想什么,总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那一扇关上的窗户。
丽妃娘娘的大宫女不知道为什么娘娘对这等大事都不见什么反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是有什么稀奇罕见的东西夺取了丽妃娘娘的心神,却没想到她顺着目光看过去,只瞧见一扇平平无奇的窗户。
“娘娘在看什么呢?”
大宫女有些好奇地问起,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报喜应该得到的赏赐奖励。
丽妃娘娘摇了摇头,没回应她的话,终于是把眼神从那扇窗户上挪了回来,然后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夸道:“这消息好,你报的好,有你的赏赐。”
她身边其实堆满了这些日子小皇帝给她赏赐下来的珍宝,也不知道小皇帝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了,几乎将皇宫之中的珍宝全都挪来给了她这边,她的脚边堆积着乱七八糟的各色珠宝古玩,她都没空去收拾,如今丽妃娘娘就随手伸进其中抓了一把,将那些其他的妃嫔翘首以盼不知道多久盼望着能得到的一件赏赐,就这样随便塞进了一个报信的宫女手中。
“好了,赏赐给你了,你拿着吧。若没有旁的事情,先下去,本宫身边不缺人伺候。”
丽妃娘娘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
那大宫女还磨磨唧唧的,还想问些什么,丽妃娘娘的一个目光就甩了过来:“有些事情不需让本宫再说第二遍,本宫不必人伺候,你也不必在这儿站着,若是你再在这儿浪费时间,方才给你的赏赐,便也要收回了。”
一说到这些和钱有关的事情,那宫女暂时想要窥探什么也不敢了,带着刚才拿到的赏赐一溜烟就走了——开玩笑,这些东西从前都是只有娘娘才能拥有的,如今她一个大宫女能得到用来显摆,不说自己敢不敢带吧,若是将它卖了,换成银钱,也不知道能丰衣足食多久。
丽妃娘娘依旧蔫蔫的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官。
这女官是丽妃娘娘最近极为得用的一位女官之一,分明看上去并不是生的那样倾国倾城,可是行动之间总有一股子流水一般的风韵,让人觉得目不转睛。
丽妃娘娘见了她,脸上的蔫蔫的神色才好了一些,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几步迎了上去,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眉目中满是希望之色:“如何?让你去查看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那女官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娘娘稍安勿躁,诺大的皇庭之中,想要寻一个人并非容易之事,奴婢自然会下功夫去好好寻人,您只需在宫殿之中好好养胎就是。若是一直郁结于心,恐怕对腹中的皇子不好。”
丽妃娘娘下意识想说,她如今表面上看上去,盛宠无双,小皇帝也不知是怎的,对她爱的死去活来,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腹中并没有那么一块滑肉。
如果一切的恩爱都是建立在她怀有身孕的基础上,那么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正是她这段时日一直郁结于心,虽然在后宫之中风头无二,一跃成为小皇帝心尖上的女人,也没叫她的脸上有片刻欢颜的原因之一。
她知道自己的这身孕来的蹊跷,不过只是一场糊弄人的闹剧罢了,越是如此,她的心中越是没有底气,所以对这件事情并不热衷,下头的人拿腹中的孩子来巴结她,她也不见得快活。
当然,凡事不可能只有一个原因,她这段时间这样郁闷于心,绝不可能只因为这一个原因。
丽妃娘娘没有再和自己最是信赖倚仗的大女官多说此事,她只是还是凝望着那一扇窗户,眉目之间满是忧愁之色。
那女官看出来丽妃娘娘的心结似乎就是在那一扇窗户之上,她是她最信赖依靠的女官,自然也应该在这样的时候为她分忧,于是在心中思索揣摩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娘娘可是觉得那扇窗户不好看?若是不喜欢那窗户,奴婢便叫人将窗户拆了。”
丽妃摇了摇头。
她从前也许确实是个嚣张跋扈的闺中女郎,那些嚣张将她身上的才华之气皆掩盖了,但如今心有千千结,她也有了忧思之时,便忍不住说道:“不是窗户的缘故。说来说去,其实也不过就是,‘除却巫山非云也’。”
大抵是不想与人谈论这件事情,就算是她最信赖的女官她也不敢多说,于是站起身来,只说自己身上乏力了,不想再在外头坐着,想回寝殿之中休息了。
女官自然送她回去。
但是等她回到寝殿之中躺下,女官伺候着她休息了之后,女官仍旧回到了那一扇窗户之前。
推开那扇窗户外头的景色确实美丽风光,可是看上去也平平无奇,不知为什么会引得那位娘娘的心中如此惆怅百转——外头是个湖泊,风景十分秀丽,对面有一条长堤,能够瞧见宫中的仆役经过,有时候还能瞧见换班的侍卫巡逻。
换班的侍卫。
女官的心中似乎一下子就想通了什么。
丽妃娘娘这段时日十分魂不守舍,一有闲暇之时,好像就是坐在这窗前往外头看着。
先前宫中的宫女都以为是她心中郁闷,想看些美景消解心中的心情,可是如今想想,在这里每一日在窗前能看着的,无非就是这些,早已经看腻了的景色,若是想要消解,又何必一直坐在屋中看呢?
而真正坐在这里,能看到的,其实都能看见长堤上经过的人——娘娘是不是在看什么人物?
她想起来娘娘这段时间魂不守舍,让自己寻找的人每日都要过问是否能找到,那个人是一个容貌俊秀的郎君,他在宫中的不知道哪一处哪任职,每日都要巡逻,到点儿了便离开。
娘娘也不说那人叫什么名字,也不说他究竟什么时候换班,只说了他的身形容貌,让她悄悄的在暗中寻人。
这些日子的女官自然也找了,但是如同现在这般条件,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有长相容貌,又不能画出对应的画像来大张旗鼓的寻找,那样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就算是这般困难,娘娘也没有消减心中的希望,她像是隐秘的,一定要寻找到这个人,可是又不敢将这个人暴露于任何人之前——如此心态……
如此心态,寻的肯定不是常人。
女官心中若有所悟。
她转还回去,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又像是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谨慎的观察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窥探,便将门窗齐齐锁好,在最里间悄悄的点起一盏灯,悄悄的将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如今当下心中的猜测写于信纸之上,然后快马加鞭的将信件运出去。
*
这封信件最终去了何处,只有写信人和收件人自己知道,但这两日在二房之中不尴不尬的二夫人,也同样收到一封信。
这些日子她其实坐立难安,一直都在等着宫中的消息传过来,若是后续没有更多的消息传来,那自己这段时日仅靠着宫中的消息维持着地位,恐怕又要摇摇欲坠——二老爷自然还记恨着她在暗中做的那些恶事,如今能够维持短暂的和平,自然是因为他们在宫中还埋藏着最大的秘密。
若是这个秘密当真属实,那她至少可保下半生衣食无忧。
如今,这封消息到了。
二夫人迫不及待地将消息撕了开来,一目十行的阅览上头的内容,越看她的心中就越是激荡,几乎按耐不住喉头深处想要溢出的欢呼声。
成了,真的成了!
二夫人看过一遍之后,还有些不敢相信,连忙再阅读一遍。
这一次不敢再一目十行,细细的将上头的内容再看一遍,确信自己所想的没有错误,脸上的笑容停都停不住,连忙与自己身边守着的人说:“快,去将二老爷请过来。”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