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样的话说出来,恐怕如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娘娘也并不会相信。
她一心只想着见他,这会儿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从原本站着的位置转身回去了,扯落了自己身上的那件衣衫,说道:“……不来也好,不来也好,我记得他从前最不喜欢的就是玫红色的衣衫,我说今天穿这衣裳见他,他恐怕要不高兴。”
她神神叨叨的走了,瞧着甚至有些疯迷。
*
后宫之中并不太平,那与小皇帝能做比的静海王府,瞧上去也并不大太平。
只因为那位王爷心尖上的独苗苗,刚从外头找回来不久的静海王世子沈鹤然,在府里头和自己的姐姐妹妹对峙起来。
他从前虽然性情也有些古怪,但是嫌少为难府中的女流之辈,虽然与哪位姊妹都不亲近,但也从来不同她们灼灼逼人的说话。
今次不知是怎么了,只是在花园中赏花的时候,一位年纪尚小的姊妹在院落之中扑蝶,不小心将沈鹤然面前的茶盏打翻了,他便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而且那姊妹还不是别人,与他是一母同胞的,是王妃娘娘所出的幼女。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平常十分受宠,在王爷的面前也很说得上话来,故而一见自己竟然被这位哥哥吼了,顿时就在院子里面大哭,哭哭啼啼的跑回自己的院落之中,找她娘亲诉苦去了。
王妃娘娘身子欠佳,自然不可能出来,但是她也不曾苛责自己的长子,甚至还宽慰府中的下人,说是可能沈鹤然流浪在外的时候受了委屈,如今心里头有火气,谁也不许在这个节骨眼上故意招惹他。
但是王妃娘娘如此体恤沈鹤然,可她平常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小丫头如何能受得了?
二人虽然是一母同胞的血缘亲人,但是沈鹤然从来就不与自己的姊妹们亲近,就算是一母同出的,也不过如此,那小丫头对自己的这位兄长也没有半分敬意,竟然偷偷的躲在花园之中,揣着大石头砸了沈鹤然的后脑。
人的脑本就是最脆弱的部位,那小丫头一身敦实的很,捡起一块大石头就往沈鹤然的后脑砸去,将少年人的后脑打得一片红肿,甚至还流了血。
沈鹤然小时候在狼群之中养大,后来又二度走失,他的性情怪异的很,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他也这回当真被惹得恼了火,一拳就打在他那小丫头身上,将她打飞出去,狠狠摔了一跤。
那小丫头摔得狠,可是嘴里十分不饶人,骂骂咧咧的,口中都是骂他怎么早些日子没死在外头。
她骂的难听,恐怕也是估摸着自己虽然说的过分,可是总不可能同室操戈,她的兄长再是乖戾也不敢杀了她。
却没有想到,她这位兄长与旁人不同,那些所谓的世俗底线,血脉骨肉亲情,在他这里通通不适用。
他一掌将她的脸都扇肿了,打掉了好几颗牙,盯着他的面孔,直到好几个暗卫从暗中窜出来,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他才勾着唇角,满目冷厉地说道:“你们府中谁也瞧不起我,那位明世子府中的人也没人瞧得起我,我先杀了他们,再把你们全杀了。你能护得住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
沈鹤然的目光落在暗卫重重保护后的小丫头身上,目光沉沉,好像是在看着她,却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
那小丫头方才还怕的要死,如今见有暗卫跳出来保护自己了,又有了底气,呲牙咧嘴的,好像恨不得在她的兄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等着瞧吧,谁也没好日子过。”
沈鹤然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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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详尽的消息,外头自然是不知道,但是如此发生的情形,很快就已经成文书信,放在了静海王妃的桌面上。
静海王妃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但是却保养得十分得意,脸上的皱纹只有一星半点,只能看出来星星点点的岁月痕迹,却仍旧十分美艳,那些曾十分幸运,见到王妃真容的人,也不得不感慨,也难怪能够让王爷当年从那农女的心上浪子回头,原来是这般美人。
她应当是刚刚出浴不久,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浑身上下披着半点轻纱,周围围着三五个使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帮她梳头的梳头,剪头发的剪头发,擦去身上水渍的擦去身上水渍,涂上香脂膏的涂香脂膏,摆足了皇家王妃的派头。
信件递上来之后,她也没着急看,直到旁边有人提醒:“王妃娘娘,那是暗卫送来的信,想必是有急事,否则不会在这样的时辰来打扰娘娘。”
听到信件是由暗卫送过来的,王妃的面上才有了半点波澜之色,叫人将信件取来。
她也不亲自看,只是叫人如同百灵鸟一般站在堂下,念给她听。
待听得沈鹤然将她最宠爱的幺女打了一顿,甚至放狠话出来要先杀了明世子,再杀了她的时候,那张娇娆美丽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几分龟裂之色。
“小畜牲,毛都还没长齐,倒想着来杀我的女儿。”
这院落之中,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人,如同铁桶一般,绝对没有细作能够混进来,所以在这些绝对的自己人面前,她也懒得多装什么,话语之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烦躁。
“留着你这条命来,不过只是为了稳定王爷。若非……”
王妃不再说话了,只是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
她千遗憾万遗憾,便是自己的肚子如此的不争气,到如今也未曾生下一个儿子。生下了那样多的女儿又如何?并未有一个能够真正夺得王爷的欢心,更不能够继承王府。
否则,她还留着那该死的小畜牲做什么?
这帮小畜牲留着他,不过只是权宜之计,但是如今他这般嚣张地欺压他的幼女,便是王妃再好的脾气,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那下贱东西,怎敢对着他的女儿大呼小叫?
看来是他吃的苦头还不够,还要再好好的叫他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
王妃娘娘那双美目之下已经满是戾气,她招了招手,将自己平素里得用的人喊到身边来,吩咐起来。
那人知道王妃如此就是动了怒了,若是平常,她定然什么也不说;可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够按照王妃的意思来。
“王妃娘娘还请三思,如今绝不是什么动手的好时机,上一回王爷心中便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如今他回来了,您又实在是王爷的心头肉,所以王爷并未太过纠结此事;
但王爷的性情也十分说一不二,若是娘娘您再度动手,恐怕以沈鹤然那样的好运气,他必不会死,只会受一星半点的伤,而事不过三,王爷必然会怀疑到娘娘的头上,甚至还损了王爷对娘娘的感情,如此这般的计划,实际上十分的得不偿失。”
其实他说的这些道理,王妃又何尝不懂得?
她当年能够从一个村中寂寂无名的普通农女,到如今一跃成为静海王妃,甚至在这个位置上以赝品的身份做了这十几年而毫无差错,便知道她在这样的轻描淡写几句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更能够说明她的头脑何等活泛。
她确实是活泛,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动手容易为自己引来猜忌,但是在她的心中,女儿自然比王爷的心里怎么想更重要的多重——那小畜牲如今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敢与她造反了,就拿她的女儿来开刀,这如何忍得?
也许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对他动手不是一个上上之选,但是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不仅仅是这些时日,更是过往的每一日,那些横在她心中的坎儿,那些她忘不掉的,甚至是提心吊胆的每一夜,这小畜牲妨碍了她太多的事情,如今又对他最宠爱的女儿动手,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再留他?
即便是要引起王爷的猜忌,她也不在乎。
所以她的眉头一皱,只说道:“叫你去做什么,你尽管就去做就是了,还轮不到你对本宫的事情插嘴。”
想不到那人十分的忠心耿耿,他自然不能够体会王妃心中的怒火,故而他说的皆是实打实的客观之话,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拼命的磕起头来:“娘娘,还请三思!切莫在此事上过于意气用事!更何况,要惩治他,何必一定要自己动手,用这样惨烈的法子?
若是按照娘娘的法子,王爷如果一定要查,定然能够从咱们的这些法子之中揪出蛛丝马迹来,那娘娘这样多年的努力岂非功亏一篑?
娘娘想要惩治他,大可选些旁的人,不必脏了娘娘自己的手,落得口舌。”
他口中说的这些话,言辞切切,更重要的是,听起来确实十分有理。
静海王妃原本满心都是自己幼女被那畜牲给打了的怒气,如今听到他这话,脑海之中忽然灵光一闪,她好像想起谁来了。
是了,那人真是一个好人选。
不过王妃娘娘看了看外头,见阴雨沉沉的,貌似要下起大雨来,等大雨停的时候,夜色也已将至,便只能将消息暂时搁置到一边——横竖公务缠身,官司缠身的她也没空料理。
罢了,明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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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海王府始终都在琢磨着各诉阴谋诡计,他们却想不到那放话出来,要将明世子都给杀了的静海王世子,如今正趁着夜色翻入了潇湘阁之中。
明棠有做不完的事,这些时日夜里几乎都在书房之中过夜,正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响,就连陪着她的使女如今都缓缓地睡倒在书桌上。
一切原本十分安静,明棠将手里一叠又一叠的书信看完,一一回复,外头什么声响都听不见,只是偶尔有夜风吹过的声音,以及摆在身边的灯火,突然跳出“毕波”之声。
是很显然,外头突然有一刹那有什么变化。
明棠有了警觉之心,将手里的书信暂且放下,看向门口。
门虽然关着,但是却能够察觉到,门外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站在那里,悄悄的看她。
明棠有一刹那警觉起来,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一日要前来将自己撸走的金宫之人。
难不成那些人又动手了?
明棠渐渐地将手往暗格下面伸过去。
她是惜命之人,至少在大仇得报以前她不敢丝毫懈怠,在书柜和自己平素里在的每一处居室之中都准备了藏有匕首的暗格,刀刃上都涂着致命的毒素,若是当真有人这样不管不顾,她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却不想外头的人好像听见了里头细微的声响,分辨出她的动作,连忙开口说起来:“是我,大漂亮!”
是沈鹤然?
沈小世子,这个时候大半夜的上门来做什么?
王府之中的消息封锁了不少,零零星星的有一点传到外头,也不曾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只是说这位刚刚回家不久的小世子,似乎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姊妹生了些龃龉。
难不成是回家待的不痛快?在那叫人窒息的王府之中一刻也待不下去,所以又跑到潇湘阁来寻她来了?
自从上回听过了他的故事,也知晓上一回自己中了情毒发作的时候,他执意要进入到自己的房中,并不是为了占自己的有机可乘,而是闻见自己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二人之间的隔阂就不再如同从前一般深厚。
明棠听出来了说话的声音是他,便将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听说你在府中的时候和你的姊妹生了些龃龉,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那王妃娘娘又如何?没有有失偏颇吧?”
关上的门便缓缓打开了。
蹑手蹑脚走进来的,确实是那位有些日子没见的沈小世子沈鹤然。
他脸上倒瞧不出什么神情,一进来倒是轻车熟路的,毕竟他在这儿也算是过了自己人生之中最痛快的一段时光,对这书房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他一下子就做到随便的哪一张空着的桌案前,很没有形象的将双腿躺在一边,大声叹气。
二人之间的距离离得近了些,再加上开门的时候有穿堂的夜风吹过,明棠从风中闻出些许淡淡的血腥味,心中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将自己手里的书信放下了,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闻见你身上有血腥味,受伤了?”
沈鹤然其实原本并不想说的。
但是等到了此处,沈鹤然才猛然想起来,明棠也是个制作香料的高手,想必对气味之类的也十分敏感,不可能闻不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但如今,既然都被大漂亮看穿了,沈鹤然也自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轻轻地按着按自己的后脑勺,随后就将自己按得龇牙咧嘴:“死老太婆生下的死东西,同她一样遭人厌弃。”
他向来是不掩饰自己对静海王妃究竟有多少憎恨的,这话说起来简直怨气冲天,但是既然能说的出这话,便从侧面证明,他与他的那姐妹之间确实是生了些争执。
“愿闻其详。”明棠说道。
他却瞧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的,好像不太想说起这事:“……那有什么好问的,这些事情没有什么新鲜的,和从前一样。”
明棠见他不想说,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了鸣琴进来。
一听见明棠叫鸣琴的名字,沈小世子几乎是火烧屁股一般弹了起来。
也不怪乎他这样大的反应,毕竟从前在府邸之中的时候,能够制裁他的也就只有拾月和鸣琴姐姐了,尤其是那鸣琴姐姐,没有武艺力气却大的离谱,将他一扭,就是他这么一个习武之人都动弹不得。
“坐好,我让鸣琴姐姐给你上药。你若是不老实一些,就算你不请自来,我要请你出去了。”
明棠看着他好像那火烧屁股的猴子一般的动作,皱了皱眉头,清冷冷的一句话丢了下来,立马将他压了回去。
鸣琴不知他二人的隔阂究竟是如何消失的,虽然她也不知一开始是怎么产生的,她却晓得二人之间因为某些缘故渐行渐远,这是明面上都能看出来的。
如今见他二人又能坐在一起说话,倒像是真的两个姐弟手足似的,鸣琴心中其实很高兴。
小郎君从小就没有亲生的手足姐妹,唯一的胞妹婉婉,也在冬日的病痛之中随风而去,她一个人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满府邸的血缘之人,可最缺的也是与她与有血肉相连的亲人。
没想到这般亲人不在府里,而在外头,在这个从外头捡回来的小子身上。
她心中这样感慨地想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去书房之中的应急柜子里头寻来了纱布和药膏,走到沈小世子的身边,笑着说道:“来,我给你看看。究竟是伤着哪了。”
明棠还记得他方才自己去动自己的后脑勺,将自己弄得满脸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等他回答,就替他开了口:“后脑,他伤在后脑了。”
鸣琴点了点头,伸出手来,一边哄他将头暂且低下去,方便她查看上药。
后脑上有厚厚的头发挡着,恐怕还看不出来,但是当真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发间,便能察觉到他后脑中肿了多大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