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琴还道:“小郎君这样相信那位周家的大娘子?若是旁人,可不见小郎君这般信任。周家大娘子先前这样喜欢咱们小郎君,如今真的能歇了这心思?”
明棠笑着摇了摇头:“她与旁人不一样,她的性情至真至纯,若是还有此意,便绝不会在信件之中喊我一句兄长,必要追随我到天涯海角,才是她的品性。
而如今,她既然已称我是兄长,就一定是打定了主意,再不纠缠于我了,我与她认识这段时日,旁的不敢说,在她的性情上,我确有了解。”
鸣琴与周时意没有什么往来,自然不如明棠了解,只点了点头:“奴婢不与周大娘子往来,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性情的人,郎君既然能够确信,知道她不会给郎君带来什么麻烦,那便去罢,不必太担忧,想见就去见吧。”
明棠心中正是如此打算。
她承了周时意的恩情,记得她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的相助,那日后必会加倍的看护于她——虽然周家的那些兄长好似对自己一直有敌意,但明棠对人好,还需要在乎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没在这件事情上再多费什么心思,眼下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不止这一件。
*
而那头的周时意,自从她的丫头出去了以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一时在心里想,兄长会不会看穿她的伎俩,叫人将丫头拦下来,截取她的信件;
一时间又想,她路上顺不顺利,是否能够成功见到明棠;
翻来覆去的想了这些,又好像如梦初醒一样,想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将信件送了出去,可是明棠当真会看那封信,当真会来见自己吗?
毕竟自己先前屡次心动,却被拒绝的那样干脆,若是明棠连信件的内容看也不看,只当她是固态复萌,又来纠缠于她,直接将信拒了,那她又该如何办呢?
周时意唯恐自己表现的太过焦虑,引起家中的兄长们疑心,只好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张纸,貌似在画画。
周时意的心中反反复复,还是只挂念着这件事,手里的笔起起落落,心不在焉的涂涂抹抹,最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画面上赫然是明棠的音容笑貌。
许久未曾见明棠,这画像上的明棠,却仍旧像记忆一样栩栩如生。
但她不是一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
今日既然敢鼓起勇气给明棠写一封信来约她相见,甚至直接在其中写上了我的兄长这样的字眼,便已经意味着至少她心中放下了这件事情。
只要无人再提起,她就会是她最好的妹妹。
周时意看着手里的画像,虽然不过面上虽然寥寥几笔,却已然有了那人风韵神采的模样,不禁还是红了眼眶。
割舍哪有这般容易?
就算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要挥剑斩青丝,也绝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她深深地看了这画像一眼又一眼,手指无意识的在那眉眼上摩挲,最后一次放肆自己,想着若是明棠当真能够成为自己的夫婿,是不是自己此生都会永远快乐幸福?
周时意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成为阻碍旁人快活的绊脚石。
她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开心快乐,所以她已经打定主意,在这件事情之后,她不再去纠缠明棠。
就算日后见面,也严守礼节。
她再也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和暧昧的言行。
周时意将那幅画卷了起来,原本是想要收起来束之高阁的,可是看了看,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将那话从桌案上捡了起来,随手一团,扔进了笔洗之中。
既然已经决定放下,那么留着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只会徒增自己的伤感。
壮士淡腕,不过如此。
宣纸浸入水中,很快就被沾湿了,被团成一团的纸上看不清楚里头究竟有什么,只能瞧见一团墨迹越来越大,越来越散开,最终融合在一块,将整池水都打的黑了。
那张纸上,最终将空无一物。
周时意也要让自己的心中空无一物。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便叫了自己院中伺候的另外一个小丫头过来。
这个小丫头是她的三兄放在她的院子里头的,说是她这些时日总是茶饭不思,心情阴郁,这小丫头会讲故事,会唱歌,是个陪伴解闷的好乐子,所以将她放到她的院中来伺候。
当然谁都知道,这不过只是面上的借口,实则不过只是盯着她,瞧瞧她会不会因为心中惆怅忧郁,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来。
她只跟这个小丫头说:“你雪瑞姐姐出门替我去买糕点去了,你去给我三哥传个信,说是我整日都在家里头坐着,浑身骨头都坐的酸了,过两日想去外头逛逛。”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就问起:“女郎想要出门走走自然是好事,只是可曾约了旁人一块出去?若是一个人出去,怕是有些不安全,郎君们知道了,恐怕是要担心的。”
她问起这些的时候,壮似无意,但是周时意心里极为清楚,她一个仆人,怎么敢轻易开口问主子有没有约谁,要和谁一块去—这问题,想必是她的兄长曾经嘱咐她,若是女郎突然想要出去走走,那就必然要问的。
但是她面上不见任何变化,只道:“还不曾约好,只是心中这样想的,若是哥哥们允准,我便写封信去,想约昔日的手帕交,王将军家的女郎同去水墨斋买些东西,再去明月楼尝尝他家我最爱吃的炖乳鸽。
一日日的都在屋子里头闷着,怕不是闷的要长霉了。何况日日都在书房之中打发时间。我爱用的那些笔墨纸砚都用的差不多了,自然是要重新选的。”
那小丫头就点头:“奴婢会禀告给几位郎君的。只不过若是想要买笔墨纸砚和吃明月楼的炖乳鸽,叫人出去取就是了,何必要多跑一趟?外头也不是全然安全的,没得又遇到什么危险。”
周时意会意。
她必然是他兄长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否则不过只是要出去玩而已,何必这样不遗余力的拦着他。
周时意实则并未动怒,想自己是不是要再怎么想些理由,好好地同她说一番?
但她转念一想,以自己平常的性子,能解释两三句,就已经算是最好了,若是反反复复的问她,她恐怕会觉得烦,不爱搭理了,那才是她的常态;
若是她这回还反复的向一个奴仆来解释自己想做什么,要去做什么,这恐怕就往日里的她十分不同,必然会引起兄长们的注意了。
所以她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脸上露出与寻常并无什么两样的冷然:“你尽管去问兄长们就是了,我桌头的书还未看完,不想多说这些没用的话。”
说着,也不等那丫头怎么回复,她就转过身去往自己的桌案走去了。
小丫头站在她身后,还探头探脑的往书房里看了看,果然见到桌案上零零散散地摆着几叠书,有一本已经翻开了,想必是正在被阅读。
她没什么看的了,连忙收回了眼神,急匆匆的往外去,禀告府之中的几位郎君。
前些日子,周时意总是愁眉不展,叫家里头的人看着就担忧。如今听闻她竟然有了出门去逛逛的心思,众人的心中都只有喜悦之情,当然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他们很快就想到,什么事情,哪有变化的这样快的?
是不是自己这位鬼精灵的妹妹又在心中想什么法子了?
于是众人一下子又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的好妹妹想点什么法子偷偷溜出去,自然不必说,她能为了什么人在背地里这样同他们耍心眼子?
必然又是为了她那一位心上人,明棠了。
几位周家的哥哥们是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自家妹妹到底是看上了那小白脸的哪一点,除了一张面皮生的好看些,还好看的有几分男女莫辨,还有什么好地方在身上?倒像是那狐狸精转世似的,必是施展了媚术,将自己的妹妹迷得这样团团转。
不过,另外一位兄长又细细的问起丫头,他们那宝贝妹妹说起这些话来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反应?如何作态?
小丫头事无巨细的禀告。
这些兄长们也是看着周时意长大的,自认为自己对妹妹也算是很是了解,不过听小丫头说,妹妹被反复问之后,面上有些不耐之色,不愿多讲,也没解释,直接就进了书房去看书去了。
这倒是周时意的作风,反复的问她,问的她心中有些烦了,不愿意解释了,不解释才说明此事是真的。
周时意性情其实很有些高傲,许多事情她只讲一两遍,若是被问到第三遍,她就不稀罕再说了——而她若是撒谎,表现则截然不同。
要知道,小时候的时意妹妹最是喜欢撒谎,可是偏偏最不会撒谎,一撒谎的时候,便想找出各种理由来应对他们的问话,问什么她都好似有一堆理由,那才是撒谎的小妹妹。
既然如此这般,想着时意妹妹也确实太久时间不曾出门赏玩过了,若是妹妹要出去,就让她去就是了,又何必叫她的心上徒增烦恼。
要是担心她在外头私会明棠,那就多派几个人盯着,就是明里暗里都有人看着,一瞧见人来,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所以几个哥哥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同意了周时意要出门游玩的请求。
周时意便很快写了一封信出去,约自己那位王将军家的手帕交过几日一同出门赏玩。
那几个兄长也忒是担心她,甚至将那些信件都拦了下来,仔细翻阅,企图找到一些什么蛛丝马迹。
却不想,在那纸上确实明明白白写着的是自己大病初愈,想要邀她一块去外头走走,故此约她,几日后在某处相见。
这连二人往来的信件都看过了,没有什么怪异之处,连信件的夹缝都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任何夹带的悄悄话,想必真的只是想出去玩,这几个兄长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却想不到的是,那一张纸可不是什么寻常的纸。
也许他们确实没能够在信封之中找到什么其他的信息,只有这一张正常约出来游玩的信纸,但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实则她们的通讯,都藏在这唯一的一张纸上。
这张纸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这纸张上头书写的字,能瞧见的那些都是用寻常的笔墨写的,但在这能瞧见的字下,还藏着一层完全看不到的字。
写那完全看不到的字,需要一种特制的药水,这药水是幼年的时候,她们一同用各种药水炮制而成的。
用特制的药水在上面写字,干了之后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纸张看上去与白纸没有什么分别,也能够正常书写;
但是等收件之人收到之后,将其放在冷水之中浸泡,等完全泡湿,将上头原本写着的墨迹都泡的松开了的时候,那原本藏于其中的真正信息,才会显露出来。
这封信历经了修改,被偷窥,终于送到了那位王女郎的家中。
一打开,里头的内容写的实在平平无奇,不过信纸上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瞧上去还让人觉得颇有几分喜悦。
王女郎还记得,自己当初与这位好友无意之中鼓捣出来这小玩意儿,大感新鲜,是自己从前从来没见过的,便在此约好,若是什么时候用到这样的药水写字,就会在信纸上画一朵风雅至极的桃花,收到信的人要记得用特殊的方法处理信纸,才能看到信上想要传递的内容。
如今一看到这信件上画的大朵桃花,王女郎立马反应过来,依照二人之前让这些字显性的方法,将上头写着的那些无趣至极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给洗了下来。
很快,那原本想要传递的内容终于出现在面前。
此信之中留下的消息果真与她明面上说的截然不同,其中言辞切切,想必是遇到许多事情,十分恳求她帮忙。
王女郎同她父亲一样,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有朋友寻自己帮忙,她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也不会随意去探听旁人的私事。
更何况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大忙,举手之劳罢了,帮自然帮一帮。
女郎很快回信,表示自己欣然前往。
于是二人便定下来,去水墨斋先买些东西,然后再去明月楼用膳,这个玩耍自然也是交给哥哥们看过的,哥哥们都觉得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