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峋小陆嵘五岁,是陆斩最小的儿子,都说幺子最受宠,但在陆峋看来,父亲一直都偏心三哥。
陆峋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事情他会的记得那么清楚。父亲白天在兵部忙碌,傍晚回来叫他们四兄弟过去说话,每次都是同三哥说的最多,夸三哥书背得好,功课写得好,明明父亲是武将出身,他却最偏爱读书的三哥。晚上父亲会去嫡母那边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峋想象不出父亲会怎么疼爱三哥。
陆峋羡慕三哥,他跑去跟姨娘说悄悄话,想搬过去跟姨娘住,那样下次父亲来姨娘这边他就可以单独跟父亲相处了,与父亲多说几句话。姨娘不同意,说陆家的儿子四岁后都得搬去前院住,说三哥只是跟父母一起吃饭,吃完饭也得回前院。
陆峋当时还不懂姨娘与嫡母的真正区别,高兴地说能跟父亲一起吃饭也行。
姨娘苦笑,告诉他,父亲从没有跟她同桌吃过饭,就算过来,也都是饭后来。姨娘还说,让他好好读书,功课好了,父亲就会喜欢他,还拿三哥举例,说父亲喜欢聪明好学的儿子。陆峋记住了,他努力读书,可他记性不好,一段三字经都要被好久,三哥聪明,好像看一遍就会背了,父亲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拿出一段文章考三哥,三哥倒背如流,父亲平时不苟言笑,那天却笑了很多。
陆峋羡慕三哥,又不喜欢三哥,因为三哥聪明,抢走了父亲的宠爱,如果三哥跟他一样笨,或是只比他聪明一点点,父亲可能就会多看他几眼,多教导他几句。如果三哥也是姨娘生的,夸他的人可能就不会那么多……
看一个人不顺眼,那么不管他做什么,都能找到碍眼的地方。
陆峋六岁时,十一岁的三哥高中秀才,还是第一名案首,皇上特意召三哥进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考三哥文采,三哥做了一首诗,皇上龙颜大悦,盛赞三哥为神童。而他只能待在家里,待在他与三哥的院子,天黑了,父亲三哥还在宫里赴宴,陆峋呆呆地站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看到父亲回来了,小厮提着灯笼,父亲背着喝醉了的三哥,一直将三哥送到他房间。
父亲从来没有背过他。
陆峋羡慕地哭了,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边哭边恨,恨父亲偏心,恨母亲只是个姨娘,但他最恨的,还是抢了父亲所有宠爱的三哥,恨到希望三哥怎么不死了,三哥死了,他就是家里唯一的小孩子,父亲肯定会喜欢他。
三哥成了秀才,常常与同科秀才或平时相熟的好友出去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有次二哥也去,还带上了他。三哥人聪明,但他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玩心重,爬到山顶就跑到山坡边上往下看,二哥说他他不听,有他带头,同行几个人都靠了过去,迎风高语。
陆峋站在他们身后,听三哥的朋友夸他前途似锦,鬼使神差的,他冒出了推三哥下山的念头,他挤到三哥旁边,鼓起勇气却又不敢推,怕被人发现,急得满头大汗,双腿发抖,想要退到后面再想想办法。然后老天爷帮了他,他转身时,三哥刚好抬脚要再往前走两步,无意被他绊了下,栽了出去。
亲眼看见三哥掉下去,陆峋吓哭了,事后无论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因为他年纪小,没有人怀疑他,反而听到些流言蜚语,说是二哥不满继母的儿子比他风光,故意下了黑手。但这留言很快就被打破,因为三哥醒了,称他是自己绊倒的,与旁人无关。
陆峋松了口气,可能三哥当时太害怕,没留意到底是自己绊的,还是他这个四弟绊的。
三哥彻底瞎了,太医们束手无策,三哥脾气暴躁不爱出门,整天关着自己。父亲还是更关心三哥,但陆峋不羡慕不嫉妒了,因为双目失明的三哥再怎么聪明也不能考科举,再也不会比他风光,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光明的前程。
那几年,陆峋过得特别平静。
直到三哥娶妻。
新妇敬茶,陆峋第一次见到了他的三嫂,十五岁的三嫂,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绸缎衣裳,淡妆轻扫,像开在雪地里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大嫂二嫂都美人,可站在三嫂面前,立即就比了下去。当时陆峋十三,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第一眼看到三嫂,他就忘不了了,晚上做梦,梦里都是她。
陆峋情不自禁地留意三嫂,远远地观察。三嫂不爱穿红,换上一身素淡衣裙,顿时从艳丽的牡丹变成了清雅高洁的玉兰,高高开在枝头,遥不可及。每看一眼,他对三嫂的爱慕就深一分,夜深人静,陆峋再次觉得老天爷对他不公。
三嫂是王府庶女,生母还是个卖唱的,这样的身份,不该配给他这个庶子吗?为什么给了三哥?三哥是瞎子,三哥看不见,三嫂嫁给他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那样美的人,就该被男人捧在手心里,就该被男人抱在怀里,一寸一寸地端详珍惜。
陆峋知道他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但他忍不住,他渴望接近三嫂,又怕被三嫂发现被三嫂厌恶,怕被父亲察觉被父亲赶出家门。渴望又无法靠近,陆峋一日日地煎熬着,听说三哥因为墨竹冷落她,陆峋恨不得冲到三房将她占为己有。三哥不要她,他要,他娶她为妻,要她也为他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度日如年,终于有天撞见碧潭偷窥他,意识到碧潭对他有情,陆峋想到了一个主意。
月底碧潭回家,陆峋精心安排了一出英雄救美,他不想碰碧潭,但只有收了碧潭,让碧潭成了他的人,他才能放心将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碧潭。不过陆峋明白,无论三哥三嫂闹得多不愉快,两人也轻易不会和离,就算和离,三嫂也不可能再嫁给他,所以他只吩咐碧潭定期汇报三嫂的事给他听,得知三哥三嫂长期分房睡,是陆峋最大的安慰。
可今年事情变了,三哥再次碰了三嫂,竟然又让三嫂怀了身孕,一想到三哥那个瞎子趴在三嫂身上恣意妄为,陆峋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他必须找个理由安慰自己,也许三嫂是迫不得已的,三哥是她的丈夫,三哥想要,她拒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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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与夫人的感情好么?
碧潭知道陆峋最想听什么答案,但她不能撒谎,否则日后陆峋自己发现了,肯定会责怪她。
脸上绯.红褪去,碧潭低头,硬着头皮道:“四爷,四姑娘生病时,三爷与夫人常常一起守在床边,四姑娘醒了,他们就……”
“她不介意墨竹了?”陆峋沉着脸问。三嫂那么高傲,会甘心与一个贱婢分享男人?
碧潭摇摇头,结结巴巴地道:“秋月问过一次,夫人没跟我们解释。三爷过来了,我们在旁伺候也没听他们提起过墨竹,至于两人私底下怎么说的,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可能三爷答应过夫人什么,夫人原谅他了……”
刚说完,就见男人搭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攥紧,碧潭心头一突,脑袋垂得更低了。
陆峋的注意力还停留在碧潭口中的“私底下”。私底下三哥是怎么哄好三嫂的?肯定答应三嫂以后对三嫂最好,不再偏心墨竹那个丫鬟,可能还会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陆峋虽然没有娶妻,但男女之间的事……
碧潭不就是吗?他虚以委蛇哄了她两句,碧潭就任他处置了。
一想到三哥夜夜睡在三嫂那边,陆峋胸口仿佛腾起一把火,快要烧光了他的理智。
碧潭看到了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抿抿唇,眼神黯淡下来。为了这次见面,她期待了很久,可陆峋心里全是夫人,一点都没有她。但那又如何呢?她早已是他的人了,早已把人和心都交了出去,只要陆峋还肯见她,她就愿意帮他的忙。也不能怪四爷,夫人那么美,三爷一个瞎子确实配不上,四爷明明更好却求之不得,心里肯定特别苦。
“四爷,夫人现在有孕了,至少接下来的大半年,三爷都没法碰她的。”心疼男人承受的痛苦,碧潭鼓足勇气劝道,声音柔柔的,没有刻意讨好,只有发自肺腑的关心。
陆峋才不在乎一个丫鬟的关心,但碧潭的话提醒了他。最后转了一次手中的小瓷瓶,陆峋抬眼,将瓷瓶递给碧潭,“这里装的是催.情粉,你想办法让三爷收了墨竹,最好让夫人看见,实在不方便,也要让夫人知晓此事,别让三爷蒙混过去。”
他得不到三嫂的人,三哥也别想得到,只要三哥碰了墨竹,以三嫂的脾气,定会彻底与三哥闹僵,假以时日,他或许还有机会得到三嫂的心。他们这样的关系,能与三嫂神交,陆峋就很满足了,其他的,日后再想。
碧潭脸白了。以前她只需说些夫人的事就好,今天是第一次,陆峋命她出手害人。
“不敢?”陆峋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淡淡问。
碧潭光洁的额头冒了一层细汗,她咬唇,努力替自己找借口,“四爷,万一,万一被三爷发现了,我,我……”
陆峋盯着她,忽然笑了,伸手拉住碧潭,一用力便将人抱到了腿上,搂着碧潭道:“只要你够小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前一刻还阴鸷可怖的男人,此时换上笑脸,再次变得光风霁月起来,俊美的脸庞神情的黑眸,令人难以招架。碧潭痴痴地看着头顶的男人,想到这份差事的风险,碧潭忐忑问:“四爷,万一我被三爷发卖了,你会救我吗?”
“当然。”陆峋抱着她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床榻,黑眸始终温柔地看着碧潭的眼睛,“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算算,咱们已经有多少年的感情了?”说着话,他将碧潭放到床上,人也跟着靠近,捧着碧潭脸庞继续甜言蜜语:“碧潭,我是喜欢夫人,但我心里也有你的位置,真出了事,我会想方设法救下你,再在外面替你置办一处宅子,不过你还是尽量小心,我怕三爷盛怒之下,让你受皮肉之苦……”
说着威胁的话,手却熟练地解碧潭衣衫。
男女情.爱,士之耽兮犹可脱,女人一旦陷进去,太多人都会轻易被男人蒙蔽。面对心上人的撩.拨,碧潭一颗心早已化成春.水,忘了差事的危险,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好继续得到男人的怜爱。
她深深渴望着陆峋,巴不得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好,陆峋对碧潭却只有利用之情。心里反感,陆峋勉强应付一会儿就停了,却意犹未尽地看着粉面桃腮的碧潭,“可惜你还要回家,等将来搬出陆家,我再多陪陪你。”
碧潭羞答答地点头,主仆有别,她不好意思多躺,红着脸起来穿衣。
一刻钟后,碧潭带着陆峋送她的小瓷瓶从这座宅子后门走了,回她的家。
陆峋不急,在宅子里用过午饭,才准备打道回府。他只是个规规矩矩的庶子,没人太过留意他,因此陆峋对自己的这番私会安排很放心,出门后随意瞅瞅周围,便上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骡车,先去镇上一家铺子,从铺子出来再换他离开陆家时的那辆马车。
骡车稳稳前行,车厢里陆峋闭目养神,听到车外有乞丐同某户人家的门房乞讨,“您行行好,赏我一个包子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一边去一边去,我们老爷不在家,你去别人家讨吧!”门房敷衍着关了门。
乞丐继续拍门,拍了几下,失望地往后退,余光里见骡车已经转弯了,乞丐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愤怒。他是夫人随嫁的管事,夫人怀疑碧潭与人厮混,叫他盯梢,但他万万没料到碧潭的野男人居然是陆家四爷!
难道他陆峋身边没有丫鬟,非要勾搭嫂子院子里的?哪天私.情暴露,夫人的名声怎么办?
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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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歇完晌,收到了心腹管事的密信,打发秋月下去,她一个人在屋里看。
信上只有两个字:陆四。
萧氏呆呆地看着这两个字,手里的薄纸缓缓落到了地上。
陆家有两个陆四,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小叔,女儿当然不可能私会碧潭,然而陆峋……
萧氏茫然地望向窗外。她嫁进陆家八年了,每个月除了一大家子团聚的时候,只有偶尔才会碰到陆峋。陆峋相貌堂堂,谦恭有礼,与她与丈夫都没有闹过不快,对她的女儿更是千娇百宠,怎么看都是君子,为什么跟碧潭扯到一起了?
她上辈子的死,与陆峋有关吗?陆峋有什么非要杀她的理由?
萧氏想不出来,她真的想不出来。
“夫人,三爷来了。”
听到秋月的声音,萧氏大吃一惊,连忙捡起密信塞到袖中,才离开座位,陆嵘就进来了。瞥见丈夫手里的盲杖,萧氏苦笑,真是急糊涂了,她怎么忘了丈夫眼睛还看不清楚呢?放松下来,萧氏上前挽住丈夫手臂,“娘叫你过去做什么了?”
“问我这几天怎么总出门。”陆嵘笑着道。
萧氏好笑,其实她不太懂为什么多出去走走会有助于眼睛恢复,但丈夫想出门,她也不会拦着。扶他坐下,萧氏轻声感慨道:“等你眼睛彻底好了,娘不知道要多高兴呢。”丈夫想给公婆惊喜,目前眼疾可治一事只有自家三口知道。
陆嵘看着她身上模模糊糊的碧色褙子,笑而不语。
他想给父母惊喜,也想给妻女惊喜。眼睛开始恢复后,他心血来潮,去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京城名医。女儿只会针法,不通医理,陆嵘想起当初太医称找不到病因才无法诊治,现在病情有所改善,或许郎中能发现端倪。
陆嵘只是太想提前康复,只是去碰碰运气,未料老名医真的找出了病根,专门针对他的眼疾针灸。陆嵘起初担心女儿的针法会影响老名医的治疗,好在第二天他让女儿施针后再去探访名医,名医号脉称他身体无恙。
偷偷摸摸治了大半个月了,按照老名医的说法,最近几天,他应该能看到近处的东西。
心里藏着好事,陆嵘笑容里就带了几分神秘。
萧氏另有忧虑,她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过陆峋,看看笑得“无忧无虑”的丈夫,小声试探道:“你与四弟,有过过节吗?”
陆嵘面现诧异,“出事了?”
萧氏不耐烦地嗔他,“你先告诉我。”
陆嵘无奈,随即道:“没有,四弟小时候刻苦读书,后来,我眼睛出事,平时很少出门,更不会与任何人起争执。纤纤,到底出什么事了?”无风不起浪,妻子突然发问肯定有原因。
萧氏摸摸小腹,沉默片刻,低声道:“真没事,阿暖问我为什么她二姐姐不喜欢跟三姐姐玩,我说嫡庶有别,很多人家嫡出子女都会看不起庶出的,阿暖拿你与四弟举例……刚刚我一个人待着,不知怎么想到这事了,看到你就随口问问。”
她现在是双身子,萧氏不敢太冒险,她想将实情告诉丈夫,但墨竹……
墨竹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萧氏想痛快地将这根刺拔.出来,而非丈夫因为怜惜她才送走墨竹。
再等等吧,上辈子她是六月出事的,如果六月前她都没找到线索,那就不管墨竹了,她会把一切对丈夫全盘托出,夫妻共同审问碧潭,严刑逼供,不怕碧潭不招。果真是陆峋意图杀她,丈夫必须知情,由丈夫出面知会公爹。万一陆峋只是与碧潭有私.情,杀她者另有其人,丈夫也能跟她一起防备。
傍晚时分,碧潭准时回来了,给陆明玉带了一大包炒瓜子,笑盈盈的,表现如常。
越是这样越危险,萧氏再次叮嘱李嬷嬷注意碧潭的一举一动,以防碧潭加害。
但碧潭怎么敢害陆峋心心念念的女人?挖空心思要“成全”墨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