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
江原城破,守城将领张玘逃跑不成,被起义军押到了主帅王武面前。
攻城之时,王武额头中箭,凭一腔热血继续拼杀了一阵,大军攻破城门,王武也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被郭骁、李顺扶到就近的一座府邸躺下,迅速召了随军郎中与城内几个名医来诊治,然羽箭射中额头,拔.出立死,不拔,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大哥……”李顺跪在床前,一身是血,满脸是泪。他自幼长在王家,王武既是他的姐夫,也是他视为亲生手足的好大哥。出征之前,姐姐哭成泪人,叮嘱他们兄弟千万保重,宁可战败逃生也别逞能,如今大哥出事,他如何向姐姐交代?
“行了,不就是死吗,死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能与二弟三弟并肩作战,大哥这辈子值了。”王武性情爽朗,临死也不惧怕,握着小舅子的手,趁自己还有力气,抓紧时间交代后事:“替我照顾你姐姐,柳儿长大了,你给她挑个好人家……”
李顺哽咽着点头。
王武慢慢抬起眼帘。
郭骁神色沉重地走过来,俯身与他对视。
王武对郭骁,有长兄对幼弟的照顾之情,也有平民百姓对大能之人的敬佩,相处半年,王武其实看得出来,他这位义弟来历不凡,他与小舅子能闯出这番天地,全靠贵人相助。望着那双深邃的黑眸,王武缓缓道:“三弟,我,我不行了,你二哥没读过书,以后,还望三弟辅佐……”
“不必大哥赘言,宋璋定会竭力辅佐二哥,早日杀光昏君贪官,为大哥报仇!”郭骁握住王武伸过来的手,沉声保证道。
王武笑了,视线艰难地回到李顺脸上,对视片刻,溘然长逝。
“大哥!”李顺扑到王武身上,压抑地哭了出来,郭骁站在一旁,回想王武其人,淳朴好客仗义疏财,虽为起义军主帅,却从不作威作福,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双手攥拳,郭骁忽的看向被人押着跪在一侧的守城将领张玘。
“二哥,这人如何处置?”郭骁冷声提醒李顺。
李顺闻言,身体僵硬片刻,猛地站了起来,抽出佩刀,当场砍下张玘人头,命人挂到城墙上祭奠兄长在天之灵。仇人杀了,心中悲痛却无法平复,李顺哭着收敛了兄长,翌日早上,按照大哥之前的计划,李顺率兵,亲自攻打江原城东面的蜀地重镇,成都。
成都乃前朝蜀国的都城,城墙之高之固,绝非其他小城可比,起义军强攻一日,损伤惨重,不得不退回江原城,这也是起义军对抗官府后遭受的第一次败北。兄长死了,又打了败仗,李顺突然没了底气,与郭骁商量道:“要不,咱们带着抢来的银子,找个山头驻守?”
官府难打,反正银子也有了,李顺真的想罢手了。
郭骁抿了下唇角,平民百姓,眼界就是窄。
“占山为王,银钱花完了,粮草吃光了,二哥如何应对?”郭骁平静地问。
李顺揉揉脑袋,脑海里冒出一个字,可是又觉得不妥。
郭骁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息道:“官府逼得咱们过不下去,咱们三兄弟起兵,劫富济贫,故各州县贫苦百姓纷纷投奔我等。若占山为王,将来免不得要抢民为生,那与匪盗有何区别?大哥侠肝义胆,得知你我欺压百姓,定会死不瞑目。且朝廷不会罢休,此时北有辽兵,朝廷无暇顾及咱们,咱们若不趁此机会攻占城池壮大兵力,一旦朝廷空出手来,咱们手下这五万军马,只能坐以待毙。”
李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六神无主道:“那该怎么办?”
郭骁将他叫到舆图前,指着成都北方的蜀州道:“成都难攻,咱们可先逐个攻破周围小城,待兵力足够,再掉头过来,一举拿下成都。”接连指了几座城池。
他声音平静,指点江山时成竹在胸,李顺不知不觉镇定了下来,钦佩无比地道:“三弟有勇有谋,定是天上的武曲星转世!”
郭骁笑了下,目光却落在了蜀地舆图没画到的东北方,大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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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因为寿王在镇州满城痛击辽兵,宣德帝这两日都神清气爽,虎步生风,只是没高兴多久,就收到了蜀地的战报。得知起义军竟扩充到了五万之多,打得蜀地官兵节节败退,宣德帝的好心情立即飞到了天边,狠狠地将奏折砸了出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治理不好百姓,镇压也不行,他到底养了怎样一批庸官!
“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去平叛。”睿王第一个走了出来,主动请缨道,声音洪亮。辽兵他不敢打,叫老三在李隆、郭伯言的辅佐下抢了功劳,现在蜀地造反,简直是老天爷送他的表现机会。
儿子一个比一个英勇,宣德帝欣慰归欣慰,却绝不可能将两个皇子同时派出去,再者,宣德帝仍然没把那五万百姓组成的起义军看在眼中,官军之所以接连败退,全是将领领兵无能。宣德帝看向武官那列,很快有了人选,封老成稳重的高载为西川巡检使,前去统率平叛事宜。
高载当天便离京了,宣德帝喘口气,继续留意北疆战报。
寿王府。
宋嘉宁也在记挂自己的丈夫。上个月王爷走得匆忙,宋嘉宁来不及做什么,王爷走后,宋嘉宁又想又担心,若闲坐着什么都不干,心里真是片刻都无法安宁,便叫丫鬟们准备针线,她亲手给王爷缝制御寒的冬衣。
秋光融融的暖榻上,她低头忙针线,隔着一方红木矮桌,昭昭在那边陪祐哥儿玩,自打有了弟弟,昭昭终于不再时时刻刻缠着娘亲了,而且小丫头也越来越懂事,知道娘亲要给父王做衣服,不能捣乱。
“娘,弟弟嘘嘘了!”亲眼看到弟弟小短腿中间窜起一道水流,昭昭立即大声道。
宋嘉宁笑,乳母早已赶过去,帮祐哥儿换裤子、垫子。昭昭目不转睛地看着,乳母铺垫子的时候,她还有模有样地帮忙拍了拍。宋嘉宁看得一清二楚,心想稍后给王爷写家书时,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去。
“王妃,郡主的手炉做好了,您要过目吗?”双儿进来询问道。小郡主一年一长,小手长大了,冬日捧着的手炉也得跟着变大,年年都得换新的。
宋嘉宁正好也缝累了,点点头,然后放下针线,她过去陪昭昭、祐哥儿玩。双儿捧了两个精致的小铜炉进来,铜炉上面镶嵌了一圈宝石,随便一颗都是外面富商想买都买不到的稀罕物,然而在寿王府,在王妃、郡主使用的器物上,时常可见。
“这是父王专门给昭昭画的图,再让工匠铸造,昭昭喜欢吗?”宋嘉宁抱着白白胖胖的祐哥儿,笑着问女儿。
昭昭捧着圆圆的手炉,一边看新玩意一边点头,点完了才试图抠一枚宝石,抠得特别认真。
宋嘉宁摸摸女儿脑袋,教女儿这是暖手用的。
昭昭眨眨眼睛,仰起脑袋问:“娘有吗?”
宋嘉宁点头。
昭昭满意了,看到娘亲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瞧她的弟弟,又问:“弟弟呢?”
宋嘉宁还是点头,女儿太可爱,她忍不住亲了一口。
昭昭还没问完呢,望着窗户问:“父王呢?”
宋嘉宁愣了下。王爷体热,冬日从来都是王爷给她暖手,他自己却没用过,有时天寒地冻,他从外面回来,她心疼他,捧着手炉送过去,王爷却顺势将她拉到腿上抱着,只稀罕她的人。无声的温存旖.旎浮现脑海,宋嘉宁不由走了神。
“娘,父王有吗?”昭昭又问了一遍。
宋嘉宁惊醒,下意识点头。
昭昭高兴了,继续玩她的手炉,宋嘉宁看着女儿,心思再次飞到了王爷身上。马上就要入冬了,王爷人在边关,甚至要亲赴战场,无论是握缰绳还是持刀剑,手都得露在外面,北地严寒,会不会冻伤了手?
这么一想,宋嘉宁就坐不住了,喊来刘喜,叫刘喜预备一箱治冻手的膏药。
膏药管治,却不能防,宋嘉宁摸摸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帮王爷御寒。想了半日无果,夜里洗脚,看着双儿帮她脱了长长的白绫袜,宋嘉宁心中一动,绣个东西把王爷的手包住不就行了?
有了一个念头,宋嘉宁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王爷要带兵打仗,包住手背可以,手指得露在外面,不然拿东西都不灵活。晚上想出了大概样子,第二天,宋嘉宁又是画图又是挑选料子的,忙得都没空哄孩子了。
九月底,侍卫带着王妃的家书与包袱,快马加鞭去镇州送信。
赵恒早就盼着了,等福公公退下后,他先拆开信封。熟悉的秀气小字,熟悉的灵动童像,每一笔,都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赵恒看看画上的漂亮女儿,看看长大了一圈的胖儿子,唯独没有她。
寿王毕竟是曾经修过仙的寿王,兴致一起,当即提笔研磨,照着她的画,重新画了一幅,画她抱着祐哥儿,女儿撒娇地靠在她身旁。
画好了,对着她的画像发了会儿呆,赵恒终于想起她还送了东西来。
放下画笔,收好家书,赵恒走到桌案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冬袍一件大氅,还有……
赵恒挑眉,捡起摆在大氅上的一双奇怪物事,翻来覆去看看,在一只套子里面发现一张字条:王爷,此物如袜,套在手上,可御寒。纸条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入冬了,想王爷热乎乎的大手。
热乎乎的大手……
赵恒盯着那行小字,曾经与她相处的一幕幕,抱她亲她要她,全部浮上脑海。
她只想他的大手,他却想她整个人,从里到外。
小心翼翼收起这张特殊的纸条,赵恒垂眸,试着套上王妃送给他的新鲜礼物。套子外面是鹿皮,里面絮了一层压实的棉花,手伸进去,果然很暖,皮套遮到第一个指节,上面就没了,赵恒握拳,动作不受影响。
御寒之物。
赵恒无意识地握拳再伸平,几次之后,他突然转身,传唤福公公。
“王爷。”福公公立马赶了进来。
赵恒取下手上的皮套,对福公公道:“赶制一套,交给李隆,保证弓.弩手,一人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