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之后是第二碗,第二碗之后是第三碗!
谁也无法阻止一个自觉即将大去且多半已经熬不过今晚了的老人的疯狂,而老人自己更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怎么疯怎么来。
喝!
就是喝!
白天,第一次品尝的时候,喝了一口就已经觉得痛不欲生的酒,这时,酒入喉,却觉分外的刺激!
又是苦辛,又是酸辣!
特别是那股涩,本来应该让人难受至极的那种涩,此刻,老人竟是觉得太对味了!太够劲了!就是这样,填满口腔,顺着喉咙,顺着全身的骨头,涩下去!
够劲!
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酒激发,老人红光满面,精神十足。
这应该就是先人说的,回光返照吧?
老人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时,他却半点都没有其它的顾虑,只有满满的痛快,而其望向叶怀清的目光更是满满的疼爱,“可惜乖孙你还小,不能喝酒的,不然定要你坐下来,陪我老头子喝上一杯!”
“有什么小的,我能喝!我陪叔公喝!”
叶怀清大声说着,明明是小小的身子,却也大马金刀般地坐了下来,搬了酒坛就是给自己那边的小碗里倒满。
“叔公,我喝了!”
他也一仰脖。
“别!”
老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
却哪里还来得及,那边,叶怀清已经放下了小碗,而小碗中同样已经是点滴不剩。
“唉,乖孙!”
老人又急又躁地,直跺脚,“快,弯下腰,你看能不能吐出来,尽量吐!”
说着这话,老人就起身来到叶怀清这边,大手抵在他的背上就想把他朝下按。
“叔公你等等,我好像……没想吐?”
叶怀清说道。
“那你……那你嗓子难不难受?”
老人被说得愣了一下。
“嗓子,好像还行?不是太好受,但也没有很难受。”叶怀清此刻说的话像极了标准的废话。
但这废话老人却很是理解,似乎能够感同身受,这时他也放开了抵在叶怀清背上的手,一脸的若有所思,然后道:“乖孙,莫不是这酒放在这儿半天,转性了?”
叶怀清没回答,只是带着关切地问道:“叔公,那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难受吗?”
老人被问愣了。
难受吗?
咦,还真不难受呢!
反而,为什么还居然觉得很好受?
就连之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现在也不是那么饿了,还有,明明之前是头晕眼花的,但现在,头晕眼花也没有了,他精神得很!
老人刚精神一振,但突然又意识到。
哦,他是回光返照!
这念一起,所有的兴头又转眼都没了。
有点神情厌厌,老人回转自己那边坐下,老眼不经意一抬,就看到了西边的夕阳,然后,就愣住了。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西边天际的云彩,已经由正常的白或灰,开始一点点地变“彩”,而以这会儿的势头来看,想必过会儿西边那一大片的都是彩!
怔怔地看着,老人陷入了沉默。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顺着老人的目光,叶怀清也看向了西边的天际,然后,前世的一首诗也就这么自动地跳了出来,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是陪着老人静静地坐在这里。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日头也一点一点地偏移,向下,向下,再向下,终于,无可挽回地彻底地滑落到了西边的山谷之下。
那西边天际的霞灿,也在这个过程中,一点一点地变大、扩散,甚至于把整个西边的天际,都照红了,以至于明明太阳都落山了,整个天幕下暮色都已经降临了,一股暗沉开始笼罩四野,那西天的地方却还是明灿灿的。
但是,这也是最后的明灿了。
一息、两息、三息,几乎是以息可计的时间里,只几十息过去,那明灿便明显大为缩水,被四周的暮色给快速吞噬。
“乖孙,我有点冷。”
等霞灿彻底收尽,老人也终于回过神来,瑟缩了一下身子,对叶怀清说道。
“好,叔公,冷我们就盖被子,我们到床上去。”
叶怀清说着,扶着老人朝着床边走去。
平日里并不冷,甚至早晚都可以着单衣,中午更是必须着单衣,而因为隔几日就需要按摩的关系,老人的那张床也就直接摆在小院子里,并没有隔三差五地搬到屋子里再搬出来。
老人只是在床头的地方架了点草篷支架,以遮挡露水。
服侍着老人上了床,又给他小心地盖好被子,叶怀清就坐在床边,半步不离。
“叔公,要不你小睡一下?放心,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睡。”
叶怀清说着,然后干脆把自己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老人的一只手。
老人反握,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相握着。
“好,叔公正感到有点困了,想睡。”
并没有点灯,暮色下,哪怕是身在近处,叶怀清的身影也已经有点模糊。
特别是脸部,老人已经看不太清叶怀清的脸。
但他还是定定地看着,仔细地看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闭上眼睛,但却又立即睁开,并说话道:“乖孙,记着了,记好了,是叔公我酿的酒!”
“好,叔公,我记着呢,你说的所有话,我都记着!”
得到叶怀清这极其肯定的回答,老人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只数息间,小小的呼噜声便响了起来。
老人睡得很沉!
就这样,小手握着大手,也被大手反握,叶怀清一动也未动地于床边坐了一夜。
夜色深沉。
夜色褪去。
晨曦渐泛。
太阳初升。
在床上整整酣睡了一夜,并在大早上继续睡着的老人,突然地,手一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来。
“老头子我这是……在哪?”
初醒过来,老人一时间还有点迷糊。
他的手动了动,下一刻,就触碰到了一直握在手里的小手,也正在这时,老人侧转的目光,看到了依然坐在床边的叶怀清。
“乖孙,我这是……”
老人一个翻身,把自己上半身从床上翻坐起来。
“叔公,您老人家没有事!您看,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叶怀清伸出空闲的另一只手,指着稀疏篱笆外那东方天际的朝阳,笑得灿烂。
同看朝阳,老人突然地,泪流满面。
“乖孙!乖孙!”
坐在床上,他用两只手抚着叶怀清那只一直被他握着的手,“你就这样,陪了我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