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震人在京城,心却跟着大周的军队去了草原,每天都要打听最新的战报,然后站在御赐的舆图前沉思。
苏锦不懂打仗,但她在乎大周的输赢,每晚睡觉前,苏锦就趴在萧震怀里,听萧震给她讲前线的战况。草原与京城隔了太远,战况瞬息万变,虽然萧震觉得这次朝廷的胜算很大,可他不在前方,只能估测而已。
正月里,草原传来朝廷大捷的喜讯,萧震提了半年的心,终于落稳了,也不介意正德帝冷落他的事了。
但直到帝王回京,萧震才得知,正德帝在混战中挨了匈奴大将一刀,刀尖扎入正德帝腹部,勉强躲过要害,却也折腾走了正德帝半条命。为了稳定军民、民心,正德帝秘而不发,隐瞒了一路,到了京城才放出消息来。
君臣一场,萧震立即进宫去探望正德帝。
正德帝没有见他,萧震跪在大殿外,一直跪到天黑,也没得到帝王的召见,进出的文武大臣们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萧震无动于衷。他确实怨过正德帝对英王的偏袒,可在萧震心里,正德帝是个明君,正德帝给了他立功的机会,正德帝给了他无数次纵容。
“皇上吃了药,已经歇下了,侯爷还是回去罢。”正德帝身边的大太监,与萧震也是老熟人了,弯着腰出来劝道。
萧震仰头,问他:“皇上伤势如何?”
大太监笑道:“皇上说,他后日便会上朝主政。”
既然还能上朝,就说明没有大碍。
萧震看眼大殿里面,神色复杂地离去。
大太监望着萧震魁梧的背影,依稀看见了出征前的皇上,皇上也像武英侯这般高大,只是,经此一劫,皇上怕是,再也不能恢复元气了。
隔了一日,正德帝果然出现在了朝堂上,曾经威风凛凛的帝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被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扶到龙椅上,然后他虚弱地靠着椅背,示意大臣们上奏。大臣们劝帝王爱惜龙体,可正德帝勤于政事,不肯懈怠半日。
既然皇上不听劝,大臣们也不客气了,开始纷纷上书,请求皇帝册立储君。
储君乃一国根本,以前正德帝身强体健,大臣们拗不过他,现在正德帝虚弱成这副样子,再不立储君,万一哪天正德帝驾崩了,丢下烂摊子怎么处理?有了名正言顺的储君,帝位才会正常延续,江山才不会动摇。
这一次,正德帝也没有再强势的拒绝。
关于储君,朝臣们有拥护贤德的端王的,有拥护立下战功无数的英王的,也有拥护嫡子出身的燕王的,其中以英王的呼声最高,燕王其次,支持端王的最少。就在正德帝刚表现出属意英王时,御史们突然疯狂地弹劾英王,罗列了十八条罪名,包括英王母族在地方作威作福,也包括英王强抢徐家女、害怕事情败露又逼死徐家女一事。
英王被御史们弄得脑仁疼,坚信是燕王在背后捣鬼,英王便暗示他手下的御史也弹劾燕王。
那些御史们很想替主子效劳,然而燕王与英王差了十几岁,以前只是养在皇宫的一个小皇子,能犯什么事?皇后过世后燕王才开始肩负监造北平皇宫的重任,但琐事都由正德帝亲自挑选的能臣们办好了,燕王没事去工地溜达一圈便可,御史们根本挑不出什么错。
绞尽脑汁,御史们终于想到一个罪名,诬陷燕王不近女色其实是有龙阳之癖,身边容貌昳丽的阿彻就是证据,燕王迟迟不娶妻纳妾也是证据!
英王觉得这主意挺好!
结果御史刚在朝堂上陈述完,正德帝第一个发怒了,狠狠地拍了一下龙椅:“放肆!”
御史跪了下去,头却高高扬着,不卑不亢道:“曾有百姓亲眼目睹燕王殿下与冯彻举止过密,微臣句句属实,还请皇上明察!”
周元昉淡淡道:“哪个百姓?不如叫上殿来,本王倒要问个清楚。”
御史看向正德帝。
正德帝铁青着脸点点头。
很快侍卫就把御史的人证拎上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摆摊的摊主。正德帝亲自审问,先叫摊主指出哪位是燕王。
一共只有三个人身穿蟒袍,摊主见过燕王的画像,准确地指了出来。
周元昉面不改色,等着父皇继续审问。
正德帝继续道:“那你说说,哪个是冯彻。”
英王与御史心里都是一惊,以防万一,他们的确提前叫摊主也认了阿彻的画像,问题是,阿彻并没有现身朝堂啊!
这个节骨眼,众目睽睽,两人都不敢给摊主使眼色,只能寄希望于摊主的思索能力了,阿彻只是燕王身边的伴读官,怎么有资格上朝?
那摊主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就算平时听说过官员到了一定品阶才能上朝,可来了天子面前,摊主早乱了阵脚,四处瞅瞅,摊主眼睛一亮,立即指着文官之首道:“他,他就是冯彻,那天我亲眼看见他替燕王爷擦汗了!”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们的脸色别提多精彩了,霍维章更是爆笑出声,故意打趣内阁首辅沈复道:“沈大人竟然亲手为燕王殿下擦汗?”
龙椅上,正德帝努力憋笑,憋得腹部伤口都疼了。
还有很多人笑,受了冤枉的沈复不怒不恼,缓缓走到那摊主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我?”
摊主听那么多人都在笑,误会大臣们是在笑此人与燕王殿下的奸情,想也不想就点头。
沈复轻轻地“哦”了声,继续问:“那你可记得,你是何日撞见的我为燕王殿下擦汗?”
摊主马上道:“去年端午,御河河畔!”
周元昉目光微变,去年端午,他确实与阿彻在一起,只不过,那时他想接近的是阿满。
沈复听了,回头朝帝王拱手,平静道:“皇上,臣记得,去年端午,臣去了广福寺,与德惠大师下了一日棋,为了证明臣与燕王殿下的清白,请皇上宣德惠大师进宫,替臣作证。”
正德帝刚要说话,状告燕王的御史突然道:“皇上,沈大人与冯彻容貌酷似,若非二人差了辈分,臣等也难分清他们谁是谁,李三错把沈大人认作冯彻情有可原。因此,沈大人的人证并不能证明当日冯彻身在何处。”
说完,御史转向周元昉,凛然发问:“敢问殿下,当日您是不是去了御河之畔,是不是与冯彻在一起?”
周元昉明白,这个叫李三的摊主是英王买通的假人证,但英王既然知道他去年端午与阿彻在一起,一旦他否认,英王马上能找来一群真的人证。
因此,周元昉坦然道:“本王确实去了,在河边偶遇冯彻兄弟,本王便与他们上了一艘画舫,但,本王与冯彻之间绝无任何不妥举动,天地共鉴,尔等休要血口喷人。”
御史冷笑:“王爷做了什么,您自己清楚。”
“不仅燕王清楚,朕也清楚。”正德帝突然开口,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周元昉疑惑地看着他的父皇。
正德帝扫眼儿子,笑道:“三年前,朕想为燕王选妃,燕王却道,他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他要确定那女子是否喜欢他,再来求朕赐婚。去年端午之后,燕王来求朕赐婚,只是朕要亲征,暂且耽搁了此事。不错,那时燕王确实与冯彻在一条画舫上,但你可知道,冯彻的妹妹,武英侯的掌上明珠也随兄长去观龙舟赛了?”
御史浑身发冷,燕王,燕王居然早就求皇上赐婚了?
周元昉刚刚还在震惊父皇居然如此清晰他的行踪,但听到“赐婚”二字,周元昉突然心跳加快,隐约猜到父皇要做什么了!
正德帝只瞪着那御史:“朕的儿子,朕比你们清楚,燕王与冯彻之妹幼年相识,青梅竹马,燕王迟迟不娶妻,就是为了等冯彻之妹。可你呢,冯彻早已娶妻生子你看不见,武英侯府有女貌美过人你不曾听闻,只知道捕风捉影诬陷亲王,朕要你这样的御史何用?”
御史连连磕头,却被正德帝派侍卫给拖了下去。
周元昉激动地跪在地上,朗声谢恩:“多谢父皇替儿臣做主!”
正德帝刚要训斥儿子两句,腹部突然剧痛难忍,一下子弯了腰。
大臣们都慌了,齐齐上前关心帝王。
正德帝被太监们扶去了寝宫,只有三位王爷与五位内阁阁老获准入内。
太医们匆匆地来了,替皇上上药、包扎伤口,然后恭敬地守在外殿。
“都怪儿臣不好,叫父皇费心了。”周元昉跪在龙榻前,愧疚地道。
周元昉真的愧疚,他一直以为父皇偏宠两位兄长,这几日更猜测父皇要把皇位留给英王,可就在刚刚,父皇不惜撒谎也要维护他,不叫英王如愿,周元昉才明白,父皇要立的人,是他。
“父皇,儿臣不孝。”周元昉湿了眼眶。
正德帝的伤口很疼,如果可以,他一个字都不想说,但他是父皇,他得管好他的儿子们。
看着周元昉,正德帝怒道:“你是不孝,一桩婚事耽搁这么久,耽误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
周元昉:……
正德帝便对兼任内阁大臣之一的礼部尚书道:“朕要武英侯的女儿做朕的儿媳妇,你即刻去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
礼部尚书恭敬领命。
小的安排好了,正德帝扫视一圈,叫英王单独留下,其他臣子、亲王都退出去,只剩一个伺候他几十年的大太监。
众人走后,英王关切地询问正德帝的伤势。
正德帝看着床边正当壮年的儿子,忽然苦笑,摇头道:“元勋啊元勋,父皇对你的厚望,你比谁都清楚,可是,你太让父皇失望了。”
英王脸一白。
正德帝闭上眼睛,疲惫地道:“御史指责你的那些罪状,父皇不会叫你背,但,你已经不适合留在京城了,准备准备,去云南就藩罢!”
云南?
英王急了,扑通跪了下去,抓着正德帝的手哀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您别赶儿臣,儿臣要留在您身边尽孝!”
正德帝没有回应,呼吸清浅,仿佛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