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祁景意识渐渐恢复,睁开眼,对上一张苍白脸庞。
是那个小姑娘,跟那天刚刚醒来看见的一样。
祁景苦笑,还是没能回去。
或许,他再也回不去了吧?
许锦见他醒了,因为害怕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使劲儿推了他一把,“你故意吓唬我的是不是?
我都看见了,你是故意撞上去的!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一定是想诬赖我推你,好让我娘罚我,你个大坏蛋!”
说着跌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祁景受伤了,她好好的,母亲肯定会上当的,恐怕连祁爷爷祁奶奶都会以为她是坏孩子……
祁景的苦涩顿时被她伤心的哭声打断了。
手撑地坐了起来,见她一边哭一边还没忘了打他,连带大白也扑上来要咬他,祁景再也没心思想回去的事情,伸手将大白塞到她怀里,低声安抚她:“别哭,伯母听见就麻烦了。
你放心,刚刚是我不小心摔倒的,我不怪你,更不会告诉别人。”
“真的?”
许锦放下手,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豆大的泪珠还在往下滚。
“嗯。”
祁景点点头,抬手去解额上白纱,再把一条白纱对折按在伤口处,瞅瞅面前的一人一狗,平静道:“好了,你们回去吧,我一会儿也走了,不会让我祖父祖母看见的,你别露馅儿就行。”
“那你伤口怎么办?
流了很多血。”
许锦小声道。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祁景连这样报复她的机会都肯放弃,应该是真的变好了,那她也不会继续跟他对着干。
“我让长顺帮我上药,他现在很听我的话,好了,你快回去吧。”
祁景站了起来,催道。
此时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语气里多了命令的味道,许锦不由自主听话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看他。
“怎么了?”
祁景疑惑地问。
许锦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怀里的大白,“祁景,你真的不欺负我了?”
“嗯。”
祁景眼里闪过一道不耐,没有多做承诺。
“那,那咱们和好吧,以后你教我怎么照顾大白,我也给你抱它,怎么样?”
许锦诚恳地道,祁景养过狗,他懂得那么多,她是真心想跟他学。
李嬷嬷是乡下人,家里就算养狗也不可能太精心照料,而祁景不同,他那么喜欢狗,肯定会给狗最好的照顾。
小姑娘主动示好,祁景心情稍微好了些,“好,咱们一起照顾它。”
得到答复,许锦情不自禁笑了,“嗯,那你快回去包扎吧,明天我带大白去找你!”
祁景颔首,目送她转身离开。
等她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身形一晃,跌靠在杏树上,阖目发呆。
回不去了,他该怎么办?
.
大白很喜欢祁景送它的骨头,就像小孩子新得了玩物一样,没玩够之前便不想松手,不管许锦去哪儿,它都要叼着骨头跟着主人,不肯乖乖把骨头留在屋里,生怕被谁偷走了。
可许锦歇完晌就要跟王嬷嬷学女红去了,若母亲瞧见这根骨头,肯定会嫌弃吧?
看看在那边歪头啃骨头的大白,许锦想了想,将一只绣鞋丢去了次间。
“汪!”
大白立即奔了出去。
许锦迅速关上门,当大白叼着绣鞋急切地挠门时,她用帕子包起骨头藏在了梳妆台上,藏好了才去给大白开门。
门一开开,大白就冲了进来,讨好地将鞋子递给许锦,等许锦接过去后,它摇摇尾巴,绕过主人去找骨头了。
没找着……
大白嗅嗅地面,扭头看主人,黑眼睛里有浓浓的疑惑不解。
许锦有些歉疚,笑着招呼它,“大白走了,咱们去母亲那边……”话没说完,就见大白颠颠跑到了梳妆台前,抬起前爪扒住柜子,想往上爬。
爬不上去,它回头朝许锦叫,许锦装傻假意往外走,大白飞快跑过来,咬住她裙摆往那边拽,还用那双期盼的眼睛望着她。
许锦不争气地心软了。
骨头失而复得,大白并没有想为什么骨头会跑去别的地方,它开心地叼起骨头,跟在主人身后往上房去了。
上午读书,下午练女红,这就是许锦目前的生活。
王嬷嬷教许锦的时候,江氏只要没有事情,都会在旁边陪着。
今日也不例外,那边一老一小轻声细语,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为丈夫绣荷包。
以往绣样都是梅兰竹菊等文人雅士惯用的图案,这次她想绣对儿彩蝶上去。
先绣了,什么时候送,看看再说吧……
想到清晨那一番纠缠,江氏脸上又热了起来。
“夫人,”她身边的大丫鬟轻步走了过来,在门外细声禀道:“夫人,赵武要去接老爷了,问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赵武就是许家那个年轻车夫的名字。
江氏听得发懵,停了手中针线,抬头问:“谁让他去接的……”
话没说完,许锦兴奋地跳了起来,跑到她身前哀求:“娘,今天爹爹回来吗?
太好了,我要去接他!”
“别闹。”
江氏心砰砰乱跳,按住女儿,听丫鬟回禀说是许攸吩咐赵武去接的,隐约明白了其中缘故。
她不由自主看向一侧的王嬷嬷,见王嬷嬷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笑,细白脸庞顿时涨得通红。
想说点什么,王嬷嬷已经替她做主回了丫鬟,那丫鬟见她没反对就走了,门口很快传来马车出发声。
“姑娘去陪大白玩吧。”
王嬷嬷摸摸因为不能去接父亲而很是沮丧的许锦,笑着道。
不用闷在屋里,这也算是小小的安慰了,许锦嘴角翘了翘,向母亲请示,“娘,可以吗?”
“去吧。”
江氏被丈夫即将提前回来的消息震得六神无主,哪还有心思管教女儿,强自镇定地准了。
等女儿走了,她再也受不住奶娘含笑的注视,起身逃到屋里面,坐在梳妆台前,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听王嬷嬷跟了进来,她背对她抱怨,“什么人啊,既然要回来早上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现在突然这样,我,我……”
王嬷嬷是过来人,哪有不懂的,走过去站在江氏身后,将她双手拨开,露出艳丽如霞的脸庞。
两人目光在镜中相碰,江氏羞涩地垂眼,王嬷嬷则慈爱地道:“今日不回来,后天也会回来,有何差别?
老爷也是为你好,早上告诉你,我怕你连晌午饭都吃不好。”
江氏咬咬唇,她明白,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羞得不行,王嬷嬷心酸得不行,怕惹江氏伤怀才忍着没有落泪。
一转眼再过几年姑娘都快嫁人了,夫人竟然现在才体会到新嫁娘该有的忐忑紧张。
她偷偷背过身,用袖口擦了眼泪,平静了才笑着掩饰道:“好了好了,与其担心那个,还是好好打扮打扮吧,给老爷一个惊喜。
不是嬷嬷替老爷说话,那种事情,咱们女人忍一忍就过去了,男人也能忍,但能老实巴交忍了这么多年的,我是没见过第二个。
今晚你估计得受点罪,以后就好了,然后争取早点怀个小少爷……”
“您别说了……”江氏头都快埋到胸前了,恼羞成怒,起身把王嬷嬷往外面推。
王嬷嬷止不住笑,边往外走边道:“行行,你自己打扮吧,我去跟厨房说一声,省着她们忘了准备老爷那份。”
屋里江氏咬着唇角,羞涩又苦恼。
若她真的精心打扮了,他会怎么想?
若不打扮……
她走到镜子前,看里面的自己,看着看着,转身去柜里翻衣裳。
夏日天长。
许攸回来时,日头还没落山,穿过树叶的阳光金灿灿刺眼。
马车稳稳停下,他稳了稳心绪,这才挑起车帘探出身来,扭头就见宝贝女儿已经迎到了车前,身边跟着那只小白狗。
门口那边,除了门房,便没有其他人了。
有点失望,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她紧张,他又如何能自在?
一整天都在想她,幸好今日学堂轮到背书,有两名训导负责盯着学生不偷懒耍滑就行,他这个教谕偷了一日闲,否则他都担心自己讲课时走神。
“爹爹,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啊?”
许锦抱着父亲胳膊往里走,开心地问。
许攸早准备好了理由:“如你所说,学堂里饭菜太难吃,爹吃不惯,以后就都回家用了。”
“真的?
以后天天都住在家里?”
许锦又惊又喜,拦到父亲身前问。
“是啊,阿锦高兴不?”
许攸心里畅快,等了十多年,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家里了。
心里高兴,他就忍不住把女儿提了起来,环着她腿抱着她往里走,“以后爹陪阿锦吃饭,阿锦要多吃点,早点长成大姑娘。”
这丫头不仅容貌随她娘,个头也是,跟崔筱一样的年纪,却要矮上许多,抱起来一点都不费劲儿。
“高兴,爹爹早该这样了!”
许锦搂着父亲脖子,有些埋怨地道,至于个头什么的,她没听见!
许攸尴尬一笑,往院子各处看了看,小声问:“你娘呢?”
刚说完,就见走廊那边转过来一道身影,上着白色碎花小衫,下系淡紫长裙,行走间身姿婀娜灵动蹁跹,正是他想了一日的人。
许攸顿足,火热目光落在她脸上,看她越走越近。
他没看出来她是否特意打扮过,因为在他眼里,每次见面,她都美得让他不敢窥视。
江氏既然敢出来,那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虽有些羞涩压抑不住,还是被她巧妙地掩饰了过去,蹙眉拿女儿开刀:“你怎么又让你爹抱?
都多大了,赶紧下来。”
许锦委屈嘟嘴,一边顺着父亲的姿势落到地上,一边回嘴道:“是爹爹要抱我的,娘不问清楚就说我。”
“是啊,不怪阿锦,是我忍不住……”
许攸替女儿说话,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江氏打断了,“不许你再惯着她!”
许攸悻悻,跟女儿对视一眼,摸摸她脑袋算是安慰。
父女都老实了,江氏脸色好看了些,疑惑地问许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吗?”
低头捏捏女儿的耳垂,没有看许攸。
许攸没料到她竟然没领会他的意思,微怔之后,又为自己的急切感到羞愧,咳了咳,急中生智编了个借口:“早上下车时眼皮跳得厉害,我担心家里出事,就让赵武再来接我一次,幸好,虚惊一场。”
他这样一本正经,江氏听了也愣了一瞬,莫非,是她多想了?
毕竟,他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怎么可能等不了这两天?
算了,这样更好。
江氏放松下来,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前,轻声道:“好了,你先去屋里收拾收拾,马上用饭了。”
许攸点点头,看她一眼,不缓不急地回了房间。
“娘你总喜欢冤枉我!”
许锦朝母亲撒娇。
江氏拍拍她肩膀,带她去了偏厅。
许攸很快就过来了,他换了身家常袍子,温润谦和,儒雅俊朗。
江氏扫一眼便低垂了眼帘,再次紧张起来。
就算他不是专门为了那事回来的,今晚,大概还会……
一顿饭吃得根本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饭后一家三口在后院杏树下乘凉,一边吃着酸甜可口的杏果一边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晚风迎面吹来,浑身清爽。
许锦舍不得跟父母分开,坐在父母中间总想多聊一会儿,许攸江氏各有所想,也没主动提出回去。
最后还是许锦困得直点头了,许攸才把靠在身上的女儿抱了起来,轻声对江氏道:“你先回去吧,我送阿锦回房。”
江氏想说让女儿跟他们睡好了,话未出口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便点头应了。
她慢慢吞吞往回走,心跳越来越快。
屋里静悄悄的,江氏看看那两床她早就铺好的被子,咬咬牙,熄了灯钻进被窝。
被子虽薄,在这样的夜里盖在身上还是有些热的,可江氏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当熟悉的脚步声终于透过窗纱传了进来,她紧张得身子发颤,不由攥紧了被角。
许攸轻轻走了进来,在黑暗里反手将门关上,“阿乔,睡了吗?”
没人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