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那边许攸上了车,坐在马车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荣征,原是江家一名小厮,本名荣七。
荣七准备去外面打拼前,她央求父亲走动帮他改了奴籍,并亲自为他取了个新名字,荣征,字行安。
南征北战,得胜归来,一路平安,字字都蕴含着她的良苦用心。
“轰……”
外面雷声滚滚,雨越来越大了。
许攸挑开窗帘,恰好一阵风吹过,雨水落到他脸上,清清凉凉,凉得能唤醒任何醉酒之人。
许攸闭上眼睛。
如果她知道他还活着,她会怎么做?
怕她伤心,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她。
但现在,他是不敢问了……
路上人少,马车急行,很快抵达许府。
车夫在外面道:“老爷,夫人出来接你了。”
许攸这才回神,急急探身出去,就见车外两个丫鬟提着灯笼,灯光里江氏手撑一把青伞在等他,笑眼盈盈。
雨落织成帘幕,恍惚了他的眼,但他依然看清了,她一身烟紫色衣裙站在那儿,像朵刚刚盛开的花。
风吹雨斜,怕她被淋湿,许攸收起心头复杂,迅速跳了下去,一手揽住她肩膀,一手接过伞,边往里走边问:“这么大的雨,你出来做什么?
阿锦睡了吗?”
“睡着了,今晚熙哥儿缠着姐姐,睡在阿锦屋里了。”
江氏笑着道。
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所以迫不及待想见他,吩咐人在门口守着。
自家马车刚拐进巷子,小厮已经来报,她立即就赶了出来。
换做以前,夫妻二人能单独相处,许攸定会跟妻子咬几句耳朵,但今晚他真的没有心情,即便妻子出来接他,他也觉得妻子的这份温柔马上就要没了,她会交给另外一个人。
进屋后,江氏替丈夫褪微湿的外衫,脱着脱着发现丈夫异常老实,她不禁抬头,然后一眼就看出了丈夫的不对。
她没说话,先将外袍挂在屏风上,再回来握住他手,目光担忧:“怎么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乔,阿乔……”
许攸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肩头道:“阿乔,今晚在席上,我听到他的消息了,他还活着。”
他没法瞒她。
江氏身体一僵,呆立半晌才轻声道:“活着好啊,这样我也放心了。”
知道丈夫最担心什么,江氏伸手抱住他,声音格外轻柔:“你别胡思乱想,我既然已经决定跟你在一起,就是喜欢你了。”
“他还没有成亲,一直都没有。
阿乔,当年他一定是看见咱们两个在一起了,误会你了,可即便这样,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成亲……阿乔,如果你想去找他,我,我放你走。”
许攸慢慢松开怀中人,低头,很慢很慢的道,似是下了极大决心。
江氏默默看着他,“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许攸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他知道她对那个男人有多喜欢,倘若她心不在这里,他就算强留她,她也不会幸福。
他不要她在自己面前假装开心,那样他会更难受。
江氏笑了,很轻松地道:“好啊,那我现在去收拾东西,明天就带着阿锦去找她亲生父亲,熙哥儿我也带走,你自己过罢!”
说完转身要走。
即便下了决心,看见她转身,许攸还是忍不住拉住她手。
江氏挣扎,他犹豫心疼,依然不舍得放,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留她,怕她不想留,放她,他真的舍不得。
他这副样子,江氏又气又心疼,扑到他身上打他:“许攸你混蛋,你把我当什么?
你以为如果我不喜欢你,就凭你对我好了十几年,我就会跟你在一起吗?
现在你让我走,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用身体感激你的那种女人?
你就是这样瞧我的?”
江氏越说越委屈,无声流泪变成了小声抽泣。
“不是,阿乔,我只是怕你心里还有他,怕你知道他还活着就不要我了……阿乔,我不想你走,我想跟你做一辈子夫妻……”许攸紧紧抱住妻子,他当她丈夫才当了三年,他还没当够,他也当不够。
“既然不想,你为何要赶我走?
许攸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就算此时他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跟他走。
我现在只喜欢你,你不要我,我就带着阿锦跟熙哥儿回东湖镇,我们娘仨自己过!”
江氏泪如泉涌。
误会也好,什么别的缘故也好,早在决定接受许攸时,她心里就只有他一人。
荣七,荣征,她真心喜欢过,偶尔想起也会有遗憾怅然,但事到如今,再追究当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对不起他,不能在一起,是造化弄人,是她跟他没有缘分。
现在她有了新的生活,有疼爱她的丈夫,有活泼可爱的儿女,她要好好过。
“我要!你们娘仨我都要!”
许攸喜出望外,抬起妻子下巴,“阿乔,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喜欢我。”八壹中文網
江氏还在流泪,却听话地说给他听:“我喜欢你,喜欢你这个大傻子……”
“阿乔。”
许攸心都醉了,低头吻了下去。
江氏赶紧推开他,起身躲开,见男人愣住,好像又要丢魂儿,她破涕为笑,眉眼温柔又俏皮:“最近你都不能碰我了,因为,你又要当爹了。”
许攸被这一连串的惊喜震得快要傻了,低头看妻子腹部,“真的,真又怀上了?”
江氏笑着点头,靠在他身上小声问:“这次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
许攸毫不犹豫地答,“祁景那小子太混了,咱们多生几个儿子,万一将来祁景敢欺负阿锦,就让他们一起去帮姐姐撑腰。
哼,再生女儿,将来还不知要被谁抢走。”
妻子女儿都不走了,许攸终于恢复了正常,想起祁景,又恨得咬牙。
江氏笑,“好,那咱们就继续生儿子,让祁景知道阿锦身后有人给她撑腰。”
她一笑,许攸更安心了,想了想,又抱紧她道:“阿乔,不管他回不回来,阿锦都是我女儿,是吧?”
江氏没说话,仰头亲了上去,温柔似水。
许攸虽得了保证,心里依然不安,次日早早去了女儿院子等她起来。
许锦听宝珠说父亲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简单洗漱后就先跑了出去,“爹爹,你怎么来了?
今天不是要去翰林院当值了吗?”
“那个不急,阿锦昨晚睡得可好?
熙哥儿没闹你吧?”
许攸不错眼珠地瞧着宝贝女儿,见她还没有梳头,就道:“爹很久没替你梳头了,走,今早爹帮你梳辫子。”
“啊?”
许锦不由自主地随父亲往里走,总觉得今天父亲有些怪啊。
炕头熙哥儿睁开眼睛时,就听父亲跟姐姐在吵着什么。
他揉揉眼睛,仰头望去,瞧见姐姐坐在梳妆台前,父亲立在一侧在姐姐头上弄来弄去,刚插上个簪子,就被姐姐摘掉了,嫌父亲手笨插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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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坚持要为女儿梳头,可他会梳小女娃那种简单辫子,会梳妻子那种妇人发髻,就是不会梳十三四岁小姑娘们喜欢的少女发髻。
许锦嫌父亲手笨也不是很配合,说说笑笑躲躲闪闪,害许攸好几次前功尽弃。
前面早饭都准备好了,江氏见父女三人迟迟不来,过来喊人,进屋就见儿子趴在炕头还没洗脸,丈夫跟女儿在那儿为插哪根簪子各持已见。
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催许攸去照顾熙哥儿,一边按住女儿肩膀,三两下就帮女儿弄了个温婉又不失活泼的发髻。
“还是娘手巧,爹爹真笨,还非要抢着做!”
许锦抱着母亲胳膊朝父亲撇嘴。
熙哥儿听了,扯过衣裳跑到炕里面,学姐姐说话:“爹爹笨,我要自己穿!”
那嫌弃的小模样,把江氏许锦逗得差点笑出眼泪来,只有许攸立在炕前对着儿子瞪眼睛。
都收拾好后江氏想抱儿子,许攸将熙哥儿提到地上,摸摸他脑袋道:“熙哥儿长大了,以后要自己走路。
还有你娘怀了小弟弟,不许你再往她身上扑。”
“啊,娘,我爹说的是真的?”
一大早听到这么大的好消息,许锦高兴地大声问道。
江氏笑着点头。
昨日她趁女儿出去看状元游街时请的郎中,确定后准备先告诉丈夫,然后再跟俩孩子说的。
许锦笑的合不拢嘴,一把抱起熙哥儿狠狠亲了两口:“熙哥儿熙哥儿,很快你就要当哥哥了,将来你也要像孟宣照顾孟守那样照顾咱们二弟,知道吗?”
三岁的熙哥儿扭头看向母亲肚子,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二弟在娘肚子里吗?
什么时候出来?”
“大概九月底十月初的样子,熙哥儿好好吃饭,长高一点就能抱动弟弟了。”
儿子太可爱,江氏忍不住亲了一口。
熙哥儿捧着母亲脸也亲了一口。
许攸看了吃味儿,将儿子拎到自己怀里,领着妻女去前院了。
饭后许攸去翰林院当差,江氏先给花坛里的花草浇水,她喜欢侍弄这些。
浇完了,就坐在树下,笑着看许锦姐弟俩闹大白。
一开始她只是随意地看,看着看着目光渐渐停在了女儿身上,女儿的长眉,像极了荣征。
平西将军,不错,没辜负当初她给他起的名字。
性格孤僻?
江氏苦笑,回忆里荣征几乎每天都在笑,女儿活泼的性子就随了他,她还真想象不出性格孤僻的荣征是什么模样。
唉,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当初他既然不信她不找她问个清楚,如今又何苦不娶?
她等了那么多年,真的对得起他了,所以她没有任何负担地放下了,跟了许攸。
现在她只希望荣征也能放下,好好过下半生,她只希望,女儿永远快乐无忧。
风从树梢吹过,江氏抬头,天空湛蓝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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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将近,天渐渐热了起来。
晚上穿的衣服也越来越薄了,所以许锦最烦夏冬这两个季节。
冬天太冷,她懒得给祁景开窗,夏日太热,因为顾忌祁景,她就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随时准备一套裙子放在炕头以备他来时穿上。
她也不想穿,可夏日睡衣大多轻薄,隔着一层薄纱都能瞧见里面兜上的绣样,更不用说手臂跟背后了。
去年还可以借夜色掩饰,今年祁景每次来都带着夜明珠,真是气坏了她。
原来当初皇上赏了他一对儿,那家伙猜到她会藏起来,故意留了一个自己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祁景现在当侍卫晚上要当值,每月只有上半月可以过来,而这十五天里有个打雷下雨的,怕留下脚印,他也不会来。
如此,许锦难受的日子就少了许多。
“阿锦,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纱帐里,祁景问许锦。
许锦背朝他躺着,挪开他手闷闷道:“不热,但你身上太热,所以你离我远点,不许挨上来。”
大夏天的还非要搂着睡,他受得了,她受不了。
“可你身上凉,我喜欢抱着你。
阿锦,我白天跟着皇上走来走去晒了一天日头,你就让我凉快凉快吧。”
祁景一把将人抱住。
许锦气得掐他:“你骗谁啊,皇上会让自己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