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居委会,不少人在申请离沪证明。桌旁的海报,有详细的填写和格式说明。除了基本信息,前往目的,离开原因,计划离开时间,将来是否返回,都有示例和规范,及为体贴入微。段旭填好表格,交给工作人员,对方逐项确认。“前往目的和离开原因栏没写,请重新写上。”
“不是自愿吗?”
“所有填表人都是自愿的。这几栏自愿,就是自己真实意愿,不写没法申请,电脑输不进去。”
“哦,明白,我以为是愿意写就写。”
“诶,现在年轻人,表格都不会填了。”
“是是是,体育老师没教好。怎么突然就需要离沪证明了?”
“灾难纪元,任何情况下,国家要保障每个公民的生存物资供给,必须全局考虑。没个统计,怎么保证物资调配呢?”
“诶,没有国家的管控,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在灾难纪元生存啊。”
让我们年轻人来管理,一定比你差?你们舍得让开吗?段旭心里在嘟嘟,嘴上什么也没说。因为要抓紧办证明呢。不到半天功夫,拿到了离沪证明,心里五味杂陈。习惯了这里的节奏和生活方式,换个地方,对于未来的不确定,多多少少会有些害怕,有些迷茫。胡晓锋打来电话:“段旭,我到家了,你怎么样啊。”
“恭喜,我在准备了,处理完东西月底就走。”
“生孩子啊,准备这么久。抓紧时间抢票,别耽搁。”
果然机票两周内的售完,后面的全价。每天仅有几个航班。昆阳城是热门旅游城市,曾经可是每天五六十个航班。飞机指望不上了。十天内的高铁票也卖完了,候补满员,只能明天抢票。工作室打算整体转让,始终无人接手。只好把有价值东西的买掉,方便的打包带回老家。房东也是痛快人。房东:“好吧,房租按天退给你。生意不好做。我的面馆还辞退了两个服务员。自家房子,压力小。保持联系啊。”
……努力终究有回报,高铁票也顺利抢到。清晨,大巴专线驶过安静的街道。城市还没有苏醒,路灯早已关闭。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偶尔能看到一辆飞速驶过的公交车。段旭耐心看着朦胧的街景最后一次飞速从眼前流逝。春申高铁站,人流不多,稍显冷清。工作人员认真查看车票、身份信息和离沪证明,以及个人健康申报表,核实完毕方可进入候车室。一切井然有序。候车室内,商务旅客寥寥无几,因为几乎看不到手提公文包的旅客。更多是男人拖着行李,女人抱着小孩。各个检票口前堆着大包小包的物品。段旭上了车,找到座位,靠窗一侧。行李架塞满了箱包,小箱子只能放脚下。靠过道座位,来了一西服小伙,打着领带,个子高挑。动作干净利索,坐姿挺拔。显示出大公司的深厚背景。这个时代房屋中介,早已消失,西服领带,必定是保险理财人士。段旭刚打开手机,一条推送蹦了出来,未来24小时,春申开始静默。真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滑倒下一条,看个娱乐新闻压压惊。火车启动,平稳离站,没人察觉车子在加速。一名女士,身着蓝色短袖上衣,左臂夹着小包,右手拿着车票,摇晃着走来。对过座位号,西装男侧身,她跨了一步,转身坐下。飘逸的长发从天而降,搅动着周围的空气,犹如温暖的春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清香。发梢触碰到段旭的肩膀,一阵电流流遍了他的全身。蓝衣女放下挎包,拿出镜子,补了补妆。“美女,赶车着急,没吃早饭吧。我这里有面包。”
西装男面带微笑的去搭讪。“谢谢。”
蓝衣女专心照着镜子,随口应一句。西装男自我感觉良好,不停的说着:“美女,赶不上车损失可不小,我们有款随心旅行险,专为您这样的高端人士设计,误了火车飞机,全额赔付。来,了解一下。”
卡片已经递到了蓝衣女和段旭手中。蓝衣女只好往段旭这头挪了挪,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下。“帅哥,‘末日灾难险’了解下。全国富豪榜500强一半都是我们客户。”
“末日,赔钱有什么用,拿来点火啊?”
段旭怼了回去。西装男压低声音:“老板,我们公司是大国企,消息灵通,国家悄悄在西南部、西北部修建末日方舟,买了我们的保险,灾难来临,优先送到最近的方舟入口。”
“方舟入口?没门票和这里有区别吗?”
“当然有,先到先得。”
“你们公司有方舟吗?”
“建方舟是国家统筹的。您不缺这个钱,现在不花,以后想花都花不出去。给自己个机会,不香吗?况且我们公司在各地都有救援机构,包括直升机,保证优先进方舟。”
谈笑间,一名乘警走来,对西装男说:“先生列车上禁止推销,请跟我到车长办公室。”
西装男低下头,没了刚才的神气,跟在安全员身后。蓝衣女子和段旭相互对视,笑了一笑。车长办公室,安全员严肃的训斥道:“小伙子,随意散播谣言是要坐牢的。”
“是是是,长官,我错了,不该夸大产品功效,下车后,我立即向工商局认罪。您看我头一次犯,就口头警告吧,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犯。”
“知道就好,态度不错,这次就这么处理。”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西装男回到自己的位子。蓝衣女已不在座位上。西装男挨着段旭坐下来,悄悄地说:“老板,来,了解一下。”
说着又给了段旭一份广告。“刚才怎么回事?”
“乘警说我泄露国家机密,罚了我200块钱,再犯就刑拘。”
段旭看了看手中广告,价格一栏字体很小,只注意到了一长串“0”。“灾难意外险,怎么办理。”
“这个五万一年。”
“这么贵?”
“大灾前,钱都不是钱,还在乎价格。您别看价格,关键看我们的能力。五万是最低档,还有15万和50万档次,您看够不够,不够可以定制?”
段旭故作深沉说:“好的,我和家人商量一下,给我个联系方式。”
“成功人士,考虑问题周全。不瞒您说,我这次回去,专门开拓昆阳市场。富豪们惜命,谁会在乎这点钱呢。我今年已经办理了十多个申请啦。”
“还要申请?”
“当然,我们要签保密协议,公司要背景调查,不是谁都能买到的。”
西装男说着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蓝衣女走了过来,西装男回到自己位子。一场及时雨撒向了段旭干旱的土地。超过十小时的旅途,是一种煎熬,这种煎熬,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体会。很多人已经坐的东倒西歪了。段旭也睡着了,脑袋伴随列车的运动左右摇晃,晃动过大时竟能把自己摇醒。有时还能感觉到,左边的肩膀被一个暖暖的柔柔的东西压着,舒服极了。睁眼看了一下,旁边的蓝衣女正靠着他的肩膀瞌睡。他闭上眼睛,往左边再靠了靠,让她靠的舒服一些。夜晚12点,列车没有到达昆阳城,停在了湘城西站。这里离昆阳城还有5个小时。车厢内骚动起来。在这个创造现代奇迹的国度,铁路晚点都能上头条。一些心急的旅客走向列车长办公室,质问车长,为什么晚点,为什么停车?车长看了下手表,又瞅了眼车厢提示信息,这不很正常吗?正常?高铁朝发夕至,现在几点了?没到站,还停下来过夜。原来时刻表改了,乘客们都是提前预订的车票。列车耐心解释,干旱,地下水位下降,路基可能存在安全隐患,严格列车通行数量和速度。希望大家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服务不到之处,我代表全体乘务员向大家道歉。乘客们乖乖的回到座椅,安心睡觉。旅途比预想的要长,段旭感觉很舒服。蓝衣女子靠着他的肩膀,他是世界的支柱。……折腾了两天,段旭走出了丽江火车站。远处的父母看到了他,挥手走来,抢着提行李。车站前的广场上,人很多,气味也很多。方便面,发酵的垃圾桶,各式臭袜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曾经干净整洁有序的高铁站,现在成了一个难民营。地上铺着很多纸壳,人们把这里当成了家。这些人肌肤黝黑,眼睛大大的,多半不像是本地人。段旭的母亲提议先去吃点东西。一家人来到了一个小饭店,点完菜。几分钟后,一个小姑娘端上来了。这个小姑娘,皮肤黝黑,眼睛深陷,看得出不是本地人。老板坐在邻桌,吸着水烟,段旭对他说:“老板,生意不错嘛,服务员都国际范儿。”
老板哈哈一笑,说道:“没钱才请外国服务员的。中南半岛旱灾,火灾,大量难民涌入我国。咱丽江少说也有两三万难民吧。”
段旭父亲:“多了去了,至少有二三十万,你去看看,满大街的外国人。”
饭店老板:“我看没那么多,丽江市也就这么多人。我这个服务员,包吃住,一个月300块。当地人不包吃住,至少1500。”
段旭:“天呐,其他县市也这样吗?”
老板:“边境县市都差不多,丽江好一点,转移了不少外国灾民到兄弟县市。”
段旭看向门外,小巷中,搭了几个临时小棚,里面有烟火。棚子边上成堆的垃圾。火车站前广场的情形浮现眼前。吃完饭,一家人乘坐出租车,来到城郊一个小停车场。一辆上了年头的五菱宏光面包车,上面贴着“承接木工”。父亲打开车门,行李放后面。母亲坐到副驾驶,段旭上了后排。段旭:“爸,为什么停这儿?”
父亲;“没年审,变黑车了。”
段旭:“那能还干活吗?”
父亲:“在村里跑跑没事,进城小心点。”
接着扭头对副驾驶的母亲说:“看着前方有没有交管人员啊。”
母亲:“好的。”
母亲指挥着司机,绕过了几个红绿灯,来到了一个检查口。出城登记。一群人围着工作人员,有成年人有孩子,看样子是一个大家族。他们着装不整,大概好几天没有洗漱了。孩子们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大人愤怒的和工作人员争吵着。他们没有正当的出城理由,工作人员秉公执法,严厉的拒绝了这些非必要的出城请求。人群带着复杂的表情,慢慢离开检查站,嘴里还不停的骂着。怀里的孩子不住的回头看检查站对面的风景。五菱宏光靠近检查口。工作人员耐心的扫码,详细记录行程信息和出行目的地,以及出行缘由。一切正常,放行。段旭感到吃惊。父亲说,多亏了这些关卡,阻止了城里流民扩散到农村。否则家里养的鸡鸭猪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不到了。离开检查站,很快上了国道,驶向久别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