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不寒而栗(1 / 1)

李玉把距离“李公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给租下了,充当临时住处,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夜晚的时候,李绾服侍何琪躺床上,正说着私密话,迅哥儿与钱玄来访了。

哥儿三大半没见,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许多话要说,李绾知趣的出门去,钱玄一屁股坐在了床头,迅哥儿将窗户边打开了一条缝,站在边上慢条斯理的抽着烟。

钱玄将北平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现在北平的报纸上谈的全是“复孔”,康师尤为活跃,还联合一众老先生成立了“孔教”,白话文刚开始就被迫终止,但凡有人用白话,都要被对付请喝茶。

迅哥儿一言不发,一根接着一根的吸,钱玄喋喋不休,唾骂了许久康师的祖宗八辈,忽道:“程仲浦他们倒是硬气,继续执行计划,我见最新一期的《新年轻》上,仍旧在批判孔教,尤其是大骂康老东西,实乃解气,你说我们能不能改投稿《新年轻》?”

何琪慎重的思索:“不行,我们的根在北平,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钱玄不死心,又道:“化名呢?”

迅哥儿好言相劝:“你那文章一出,我就知道是你写的,我能看出来,旁人自然也能看出来。德潜,你不似我与玉白,你家中妻儿都在北平,说是管制,实则在兴文字狱,这等关头,你万万不可鲁莽。”

钱玄道:“若是这样,我立马回北平把家中妻儿搬来沪市,解了后顾之忧。”

迅哥儿生怕钱玄上了头,真就回了北平,皱眉道:“我们在北平,早就被盯着了,能来沪市,是借口玉白结婚,你现在回去接你一家老小来沪市,你要用什么借口?现在西南战事吃紧,北平被管控的愈发的严,你回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钱玄眼一横,愤慨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

迅哥儿无话说,朝着夜色中吐着烟。

历史书记载,老袁就当着80几天皇帝,何琪掐指一算,老袁没几个月活头了,便道:“急什么?北平的风很快就刮过去了,届时再回去不就成了么?”

钱玄眼一冷:“谁知道北平的风要刮多久?我看你是巴不得躺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何琪知道钱玄在气头上,也不计较:“西南的战事,北军败了即可。”

钱玄更不屑了:“你怕是不知道,二次革新,南军北伐,被北军打的丢盔弃甲,虽说当前北军暂时失利,但长远来看,北军胜的可能性较大。”

何琪一板一眼分析:“我倒不这么认为,二次革新的时候,老袁手下三大将可都是出了大力的,可如今老段整日在家下棋,诸事不闻,老冯窝在苏省不动弹,王士珍人被限制在参谋部,不得亲临一线,现如今带领北军的都是什么虾兵蟹将?你再看看,北平的库里,此刻怕是耗子进了都得流着泪出来,诸多公职人员的工资,长的快一年都没领了。民四赔偿,诸国借款到期也没还清,纵使梁士诒有天大的本事,怕也难施展。这些都不说了,单说去年陕甘、晋,冀北,直隶一代都受了旱灾,今年开春,存粮也不足,北军的粮食都是从南方、东北调运,如今战事一起,南方的粮食输出锐减,全靠一个东北养北方多省,这也不是长久之事。”

“打仗,同样的装备下,拼的不是人多,而是拼经济。自战事一开,粮价蹭蹭的往上涨,江南四個米市,沙市被战事影响已经停止,荆、湘的粮商就不得不迁往长江下游的九江、鸠兹、无锡,这三个都是在南边,全都依靠长江运输。我听说,已经有胆大的,准备联合起来屯硬通货粮食,借此作高粮价,发国难财。如此一来,加剧通货膨胀,老百姓手里的钱买的东西就少,平常年份,却要遭受人祸天灾,到时候第一个骂的就是北边。”

迅哥儿越听越觉得可信,掐灭了烟,问道:“可能预计出,需要多久?”

何琪思量道:“准备的说不来,不过照着目前这个趋势,要不了三个月。”

钱玄骂骂咧咧道:“干,还要等三个月,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还真就被钱玄骂对了,老袁果真活不了多久了,但何琪没法明说,靠在床头与迅哥儿相视一眼,各自放心不少,总算是说服了钱玄这个极容易上头的热血青年。

钱玄接着道:“你方才说沪市有人要作高粮价,发国难财,谁要干这‘缺德事’?”

何琪不答,却是神秘兮兮的反问道:“德潜,你当真清楚绾绾家的事么?”

钱玄眉头一拧:“当然清楚了,老李那点事,我都知道。”

迅哥儿又点了一支烟,眉头皱的更紧了。

钱玄也不打算瞒着了,娓娓道来李玉的发家史,何琪是早有心理准备,迅哥儿乍一听,被惊的不行,实在想不到,李玉外表看着和和气气,当年也是个敢拿刀砍人的狠角色。

钱玄意识到了什么,盯着何琪道:“我告诉你啊,老李是老李,绾绾可是从来不掺和这些事,如若不然,她一个女孩子,也不会孤身就跑到北平来读书了。我之所以介绍于你你,是觉得你与绾绾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以后你们在北平生活,与沪市也没什么联系。就是说一千,道一万,老李当时也没办法,他要是没点难耐,在沪市这地界上,早就被吃的骨头渣都没了。你千万别瞎想啊!”

迅哥儿不禁望向了何琪。

何琪疑惑道:“我问绾绾,绾绾还说你不知道呢!原来你知道啊?”

“她爸的这些事,我与她一个女孩子说什么?她自然就以为我不知道了。”钱玄咋咋呼呼,瞥着眼道:“绾绾是个好姑娘,才华与美貌兼具,关键思想前卫,正好与你相配,这才是我看中的。何玉白,娶了绾绾,你就偷着乐吧。不吃苦就不知苦,你要是娶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窝家里女人,你说什么他也不懂,就像是长江与黄河,永不交汇,到时你便会知不合适的婚姻才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了。”

迅哥儿浑身一震,吸入口中的烟忽然就没了味道。

见何琪反应平平,空有宝山而不知,钱玄顿时就羡慕嫉妒恨,道:“何玉白,你这人运气是真的好。你先前说我是一瓶水不晃,半瓶水晃荡,我说你才是半吊子水平,国学一窍不通,读个稍微难点的文章就要抠字眼,就这样,还能每天与我们这帮人谈笑风生,我就纳闷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何琪厚着脸皮道:“莪光明正大混进来的。”

钱玄被气着了,继续数落:“哼哼。你倒是有理了?那好,咱就继续掰扯掰扯,你在国外浪迹了半辈子,啥成就也没有,一回国,就开了全北平最著名的棋馆,旁人说起来这棋馆都是你何玉白的功劳,实际背后出大头的还是我与豫才,有时候我还被你骂的狗血淋头,一个屁都不敢放。你混了二十多年还没结婚,绾绾屁股后面一大堆人追,不乏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哪一点比不上一穷二白的你?结果你俩倒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转眼就要结婚了,这特么真是没天理了?我都替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感到委屈。然而,你现在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搞得像是绾绾配屈了你,这是给谁上脸呢?”

钱玄短短的一席话,却是道明了何琪自来到这个时代遭遇的种种,不过这厮尽捡好的说,何琪遇到不好的事,钱玄是一件不讲,何琪一拳锤过去,翻着白眼:“我就全是运气好,没运气差的时候?我刚回国那会儿,在平津被人劫了,在北平差点被卖了,你怕是都忘了?”

说句旁边话,李绾实打实的是黑老大的女儿,何琪都抱着李绾躺过一张床了,这会儿要是悔婚,早上提出的悔婚,怕是晚上就在黄浦江里了。

不过这些话,只是何琪瞎想的,又怼钱玄道:“我在你嘴里就没好话,越说越离谱,我要是不乐意,还能躺在这里听你叨叨个不停?我要是不念着情分,还想分设法的捞你到沪市来避风头?”

“你在北平写文章,奋笔疾书,骂人骂爽了,结果账全算到我头上了,张厚德,林琴南,还有那个姓康的揪着我骂,你怎么不说了?”

“我为什么脖子不能动,你难道不清楚吗?反正躺医院里,差点嗝屁的是我何琪,又不是你钱玄?”

...

...

比喷人,钱玄显然不是对手,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何琪的嘴像机关枪似的,没个停歇的时候,喷的钱玄怀疑人生。

迅哥儿抽着烟,一旁乐呵呵的看戏,一句话也不插,心里直骂钱玄没眼力劲,何琪写文章是不咋地,但他当面喷人是真的在行。

钱玄被喷的自闭了,何琪也就不得理不饶人了,接着之前的话道:“老头子下午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说是宋、孔两家相邀,有事相商,下面的我不说,你们估计也猜到了。”

迅哥儿疑声道:“他们要联合作高粮价,暗中助南军?”

何琪噱笑一声:“笑话,他们唯一的目的便是赚钱。我给你们算笔账,沪市一百多万人口,粮食全靠外调,以一人一天四两口粮计算,一天至少十万斤粮食,一个月将近四百万斤,现在粮价已经高了三分之二,如果在次基础上继续抬高一倍,持续三个月,这赚的钱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人不要钱可以,但不能没有粮食吃,就这一波,全沪市稍微有点家底的家庭,积蓄都得被收割掉。等战事一停,秋季粮食收上来了,通货一收缩,这又是一笔吓死人的利益。”

“你们现在说说,他们这是要帮南军打北军,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钱玄听的后背直凉,不敢置信道:“他们怎么敢?”

“他们当然敢。洋人银行高利率放贷,他们拿着这笔钱在上游的鸠兹就地买粮屯粮,沪市的几大帮派把世面上的粮店肃空,再负责销售高价粮,要是有不满的,白天有白天的人压着,晚上有黑帮的人压着。这是一条自上而下的利益链,各方都会收益,谁敢跳出来反对?”

“这时候,谁敢唱反腔,谁就要被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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