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是华夏人跑关系、维系人情来往的两大黄金时间段之一。
而随着杨铸在大华投资坐班的消息传了出去,短短三天时间里,公司里面积颇为不小的三个接待室里就挤满了社会各界的送礼人士,即便是前台腾出了好大一瓶办公区,并临时加了数十个椅子,也依然显得有些不够用。
没办法,即便是那些算不上深度合作伙伴的企业知道自己压根底就没资格送礼,故而很自觉地没来;但仅仅只是那些战略合作伙伴以及一级合作企业的代表,就足够行政人员忙的焦头烂额了。
“不好意思,杨董现在手头上正有非要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要不,您先移步会客室稍等一下?等杨董忙完,我第一时间通知您。”漂亮的前台小姐姐一脸歉意地看着眼前这位衣着不凡的中年人,然后温柔地把手中的登记本递了过去。
作为公司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前台小姐姐自然知道自家大boss现在压根底就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而身为永远第一個来到公司开门的人,她自然也知晓那位杨董今天压根底就没接见过任何一个人——自家boss的态度很明显,要么你把礼物登记后放下,然后转身就走;要么你就慢慢在这熬,看你能耗多久。
反正一句话,礼物可以收下,但趁机攀交情就免了。
来自某个大型企业的中年人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彻底人满为患的接待室,眼中露出一丝无奈,身为副总的自己亲自过来送礼,绝对是做足了礼数,按理来说就算对方再忙,也应该抽出一点时间来跟自己寒暄两句,至不济也该把自己安排在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等候,而不是跟一大堆人挤在一起。
但无奈那尊大佛太过凶猛,属于世界级的大佬,平日里谈笑风生或者硬刚的人物,都是那种跺跺脚地球抖三抖的大人物;因此别说自己区区一个华夏民企的副总了,就算自家公司的董事长亲自过来,也未必有资格让人家亲自见上一面。
一种不轻不重的失落感在心中闪过,中年人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笑容,轻轻道了声谢,然后就在行政人员的引领下,提着一个外观颇为低调奢华的袋子,朝着接待室走去。
目送着那名中年人离开,前台小姐姐照例把对方的信息录入系统后,一抬头,却发现面前多了一个满脸温和笑容的老者。
“先生,您好,请……”
前台本想照例来上一通话术,却忽然发现面前的这位老者隐隐有些面熟,闪电光火之间就想起了对方是谁,当下脸上立马露出热情的笑容……
于是,半分钟后,在一大堆屁股都做麻了的企业代表的惊讶眼神中,那位长得非常不赖的前台小姐姐用一种颇为谦卑而热情的态度,把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头引到了ceo办公室门口。
看着老头毫无阻碍地进入那道自己一众人等翘首以盼了半天的大门,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一个大大的疑惑……
那人,是谁?
………………
温老进入杨铸办公室的时候,仿佛没有察觉这货刚刚把手提电脑的屏幕合起来似的,反而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下对面桌子上那个如同玩具似的乌龟壳和散落的六枚铜钱:“杨董,好雅兴啊!”
已经热情迎过来的杨铸哈哈一笑:“年底了,没什么事,闲着无聊找点东西打发时间——对了,温老,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温老接过秘书递过来的热茶,道了一声谢后,很自然地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放在沙发一角,然后呵呵一笑:“昨天晚上回来的,年底了,我这个独立董事兼特别执行总裁,总归是要回来述职的嘛!”
杨铸嘻嘻一笑:“瞧您说的,独立董事又不需要述职,而您的那个特别执行总裁其实也就是个临时职位罢了,发一份工作总结回总部就成,至于费那么多精神从双庆跑倒泉城么!”
温老摇了摇头:“这一遭,是必须要跑的——杨董,我这次回来,是打算辞去在铸投商贸的所有职务的,不过万助理说这事必须经过你的同意,所以我就过来找你了。”
“什么!?您打算辞掉独立董事和特别执行总裁的职务?”杨铸一脸的惊诧。
温老笑了笑:“以铸投商贸现在的经营状况,我其实帮不上什么忙,拿着独立董事的工资,委实是受之有愧;”
“而且现在城口那边的实验摸索已经告一段落,我那个特别执行总裁的职务,也该撤了!”
打从温老一进门叫自己“杨董”,而不是以往惯称的“小杨”,杨铸就觉得今天的温老有些异常,而眼下温老这幅温和到近乎有些释然的神态,更是让他感觉到不对劲。
但凡对温老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位老人家后世虽然总是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在60岁以前,他的性子有时候其实是火爆的——尤其是面对着自己这种“大资本家”,他老人家可是一直抱着一种提防态度的,平日里可不见他对自己说话这么温和。
“温老,出什么事了!?”杨铸沉声问道。
温老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杨铸,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叹,略一沉吟后,笑了笑:“明年我就会作为人才引进到华夏人民大学去任教了——当老师的,身上挂着企业的职总归不太合适。”
华夏人民大学?
听到这个名字,杨铸隐约有些淡忘的回忆重新涌了上来。
“去当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的院长?”杨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毕竟他重生之后,许多事情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你知道?”温老颇有些诧异地看着杨铸,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正在海外疯狂作妖的年轻人,竟然有时间和精力关注这事。
杨铸挤了挤嘴角,算是笑过了,然后继续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一直致力于农村模式实践和探索的温老是因为华夏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打算进行商业化运作,双方分道扬镳后,由于缺少资金支持,迫不得已下,温老才进入华夏人民大学任教——而当初他唯一提出来的条件,就是在学院里建立“华夏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这个校属二级机构
但问题是……
这一世的温老,轨迹已经发生很大的改变了啊,有了铸投商贸的支持,温老带的那几批“晏阳初私立乡村建设学院”的学生,至今依然在西南各地的田间地活跃着,而温老本身更是加入了实验小组的决策建议层,毫无顾忌地在城口尝试他一直设想的那些模式。
既然没有出现资金的困扰,手底下还有一群铸投商贸的精英听他调度指挥,他老人家怎么又想着跑去人民大学任教呢?
看着眉头皱下来的杨铸,温老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眼前的年轻人是个聪明人,有些东西瞒他也没用,反而会使得彼此的关系疏远。
想了想后,温老决定实话实说:“城口实验的客观效果虽然总体上比较令人满意,但由于口罩事件的原因,中间却出了不少的纰漏,于是不少人质疑这次实验中采用的一些模式,是否具有普适性。”
“当然,实验毕竟是实验,一套成熟而可行的模式,必然需要经过千锤百炼和不断修正,因此在这次实验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预计不足和纰漏也属于正常,故而上级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但问题是……有人跳出来说,城口这边的实验之所以成功,至少有一大半的功劳应该算在铸投商贸的大力支持上,因此,一个城口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双层ppp模式的成功。”
“对于这种质疑,实话实说,我很难反驳,毕竟城口的成功的确跟铸投商贸的全力支持有着不容置驳的关系——尤其是口罩事件发生后,要不是铸投商贸旗下的山城食品、山城物流、众筹网、以及中欧跨境电商项目的协同扶持,城口县下半年的gdp肯定会腰斩。”
说到这里,温老脸上涌出一丝苦笑:“小杨,虽然我和你知道,从根子上来讲,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如果没有双层ppp模式去大幅降低交易成本、提高村民的参与积极性、规避环节衔接风险,就算铸投商贸给再多的扶持和机会,那一众项目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运转起来。”
“但问题是……那些人做了数据统计啊!”
“那些人的数据里,每个项目的资金投入、产品产值、渠道依赖、销售回款等内容,都记录的极为详实,偏偏关于交易成本、经营损耗评估、产业隐形成本降低预估这一块,却只字未提——单纯从表面数据上来看,这场实验完全可以称为铸投商贸的个人秀,毕竟从金融到组织再到生产销售,铸投商贸旗下的各个机构的参与环节高达70%,而且发挥了不可轻忽的作用。”
“然而你我都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看的!”
“但是……”
说到这,温老表情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杨铸却是笑了笑:“但是领导对于这一方面的认知显然没有您老那么深,再加上某些智囊团成员在那里煽风点火,于是领导就认为双层ppp模式其实不具备内生普适应和抗风险性?”
温老表情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然后在那沉默不语。
但凡干过项目或者做过企业核心高层的,都知道,那些看起来客观无比的数据,其实充满着欺骗性,如果你真傻到完全依托数据去做经营决策,最多三年,肯定坑的你爹妈都不认识——后世的电商品牌之所以生命周期那么短,纯电商企业之所以发现路越走越窄且生存那么艰难,“大数据思维”和“过于依赖数据”的锅至少要背一半。
你要相信一点,行为数据虽然真实,但永远只是事物的表象,如果你在尝到甜头后将其奉为圭臬,那这玩意只能如同肾上腺素似的,让你自然老死的更快;
对比而言,反倒是那些隐藏在行为数据背后、那些与效益无法直接挂钩、甚至无法被量化的信息,才是真正的重点和深层次推动力——比如柔软的工作氛围、比如企业文化、比如个人价值实现、比如上升渠道设计、比如情感寄托点、比如有效沟通机制等等……
当然,上面说的是企业,对于地方经济而言,那些看不见或者无法体现在数字上的因素其实远远比所谓的gdp数字或者产值、销售额来的重要且深远——就拿大家最熟知、也是大企业最看重的“营商环境”来说,里面涉及到的看不见的、且无法被量化因素,又何止十个二十个?
而双层ppp模式,在杨铸看来虽然依旧存在一些弊端,但总体来说,对于非经济发达的地区而言,在当下却已经是最优解了——最起码,在执政者保持最起码的初心情况下,它能够通过利益共享的模式,在诸多环节领域达到“破冰”和“破壁”的效果,从机制上最大限制地降低交易成本和减少环节流通摩擦。
虽然说
………………
“温老,不要那么灰心嘛!虽然我知道你之所以想要投身教育界,是想把自己的一些理念薪火相传下去,并且鼓励更多的年轻人投身于乡村建设和新农业,但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您晚个几年,等到有了更多具有说服力的案例之后,再去当老师,效果是不是更好?”
一老一小各自沉默了一小会后,杨铸忽然抬头说道。
“嗯?小杨,你这是什么意思?”温老有些不太明白杨铸的话。
杨铸嘿嘿一笑:“温老,您好歹也摸索了那么多年了,带过的学生和团队更是不计其数,实话实说……您觉得以咱们国家现在的情况和主流价值观,你让人民大学的那些天之骄子投身于农业,并且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下去,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
温老闻言,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要知道,不比后世,现在的国内,人人都向往城市生活,能够成为一名在写字楼里坐办公室喝咖啡的小白领,是绝大部分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与此对应的是,“农民”、“农村”成为他们价值链的最底层,甚至许多年轻女性羞于提起自己的农村出身,明明都是玩泥巴长大的,非要张口闭口地“俺们城里人”。
想想看,连普通年轻人都是这样,更何况华夏人民大学这种全国重点学院的学生?——人家寒窗苦读十余年,把自己卷成了鱼干才考上了这么一所名校,可不是为了毕业以后再回到老家耕田的。
农村里的孩子固然想要奋发图强,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来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那些长在城市,对于农村有些许好奇的学生同样不怎么适合从事农业——温老以及他的伙伴们其实带过不少来自城市的学生,但必须承认,大部分城市学生非常娇气且耐不住寂寞,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会拿到实习报告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不少女学生更是扛了不到三个月就中途跑掉(当初温老是以项目实习的名义朝各个院校征集志愿者的)。
事实上,这种情况要等到2012年,在西南大学成立了“西南大学华夏乡村建设学院”,温老去当了学院的执行院长后,这种情况才有了明显改善——后世践行温老理念的那些学生,大部分都是从2012那一届开始的(当然,之前的也有,最起码2010那一届的研究生里,就有某位来自豫省的女学生成了温老日后的骄傲之一。)
见到温老不答话,杨铸颇有些恶趣味地嘿嘿一笑:“所以说,现在与其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在那些所谓的名校生上,不如趁着各地的农校毕业生尚未全部消散或转行,把这些真正吃得了苦,又技能对口的精英收拢起来,为您老的梦想夯实基础——实话实说,在农业这一块,那些农校毕业生比那些狗屁不是的名校生强的太多了!”
“虽然我承认,您去当老师,只要环境合适,舆论传播效果的确不小;随着时间发酵和民众意识的觉醒,也能起到不可忽视的鼓励和带动作用;但人毕竟是趋利的,理想再伟大,但到了真正决择的时刻,总归还是得屈服于现实;”
“因此,与其您老拼上一腔热情,在讲台和镜头面前高声呐喊,倒不如先花上几年时间,等新农业的商业模式跑通了,把从业人员的收益提上来了,基础商业环境奠定好了,成功案例多如山了,到时候您再去讲台上振臂一呼,想必有的是无数热血青年应声而动!”
温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小杨,你的意思是……?”
杨铸笑了笑:“老李头早就抱怨希望农业科技公司的杂活太多了,又要搞科研又要搞技术推广,还要配合铸投商贸这边搞一大堆的农业项目;”
“所以呢,我就想着,干脆与希望集团成立一家新公司,让希望农业科技公司只保留技术研发和产品生产的主业,其余的业务全部剥离出来交给这家新公司;”
“所以,你愿意成为这家公司的ceo么……温总?”
听闻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实现自己的梦想,温老短暂地欣喜之后,眉宇之间却有更多的疑惑。
“小杨,我想知道……为什么!?”温老的表情非常认真,他相信杨铸听得懂自己问的是什么。
看着杨铸立马张口,温老一摆手:“别拿你看过我几篇文章后就很欣赏佩服我这种话来搪塞我——你好歹也是身家数百亿的风云人物,别把自己说的像一个刚出校门的热血青年似的。”
杨铸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就是真实原因啊!
怎么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杨铸起身走到办公桌面前,把那只龟壳拿了过来,将六枚铜钱塞进去胡乱摇了一番后,一抛……
“嘿嘿,【火雷噬嗑,市狱有罚】——温老,这就是我的答案!”杨铸装模作样地拢了拢那几枚铜钱,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
温老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欠欠的年轻人,喷他一脸吐沫的冲动难以自已地从心里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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