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跑了多远的路,直到看见一间破败的茅草房子,门前有着半人高的杂草,桑荔才停下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晕眩,肺里刺痛的厉害,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人的潜力,果然无穷。
桑荔没想到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往常连水都扛不动,现今竟能背着个比秤砣还沉的少年,毫不停歇的跑上两三个时辰。
简直是奇迹。
她一边惊叹,一边轻缓的蹲身将人放下。
“宿主,你之所以能背着他跑,是本系统的加持,并非你自身实力。”
桑荔正要应话,却在回头间看到双目紧闭,竟是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
她本就累到发抖的腿一下瘫软,“小眠……”
他身上大片的润湿,很明显这一路都在渗血,像是快要流光了一样,渗出的血色黯淡稀薄,就跟糖水似的。
系统还在提醒。
“请宿主日后不要做超脱自身极限的事情,本系统自任务完成日起,已脱离服务器主体,将不再有能量补给,每次的消耗皆不可再生——”
桑荔想要触碰,却又害怕弄疼他,脑子里就跟炸开一样的慌乱,根本听不见系统在说些什么,“你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少年苍白瘦削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紧闭着眼,柔软的长睫垂着,没有凶戾摄人的神色,他就像个脆弱精致的漂亮人偶。
可能因为在暗场常年受到非人虐待,他对疼痛的忍耐力特别强,这一路别说是喊疼,人都晕过去了,连轻哼一声都没有。
桑荔心疼得要命,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扫动。
那衣裳虽然破,但还是遮挡住大半身子,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伤成什么样了。
“宿主无需太过忧心,他是玄阴体质,生命力和恢复能力远超常人。”
这一路,虽然有系统加持帮助,但桑荔浑身还是散了架一样的酸痛,她也不敢坐下来歇息,“看他嘴唇这么干白,想来是渴了饿了,不远处就有林子,我得赶紧弄点吃的喝的回来,最好还能弄到些药草,给他包扎。”
她没有耽搁,快速将茅草屋收拾了一下。
想来遗弃已久,屋子里的灰尘堆积到厚白,角落里都是蛛网,盘踞着肚子圆鼓鼓还生着彩色纹路的蜘蛛,个头最大的,有半个鸡蛋大。
桑荔头皮发麻,在门口捡了根树枝,深吸口气闭着眼睛一通手足乱舞,将它们全都赶了出去。
简单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安顿好曲清眠,桑荔已经是灰头土脸。
此时将近黄昏,金色阳光透过大片鳞云,染上橙红色的绚烂霞彩。
桑荔必须抓紧时间,她脚步飞快,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入了不远处的林子。
她知道,往南边再走上几里地,有个村子,叫张家村,但她并没有去求助的打算。
上次穿书,她曾带着曲清眠在张家村住过两个月,给人家帮忙干农活,换口饭吃。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极大,而桑荔一心只有任务,对他没有半点怜惜,只觉得他吃得多就该干得多。
犁地挑肥、砍树打谷子、插秧铺路,什么活累,就让他干什么。
村民们发现少年年纪不大,但干活是真有劲,一个个的也都毫不客气,拿点米面、两条鱼、做好的糍粑馒头,就能跟桑荔借走曲清眠,干好几天的活。
少年每日天不亮出去,天彻底黑透才回来,粗布衣裳上都结了盐晶,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汗。
那时两个人相处已有一年多,聪慧少年在桑荔的教导下,早已学会将野性彻底收敛,各种非人的举止也都改正。
他看起来沉默清冷,又从不会偷懒。
老实勤恳,这是村民们对他的评价,也有笑着说这叫憨傻的,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直到两个月后,少年眼瞳赤红,屠杀了大半个村子。
起因,是村子里不少人起了心思。
桑荔对外宣称两人是姐弟,在他们眼中,这姐姐黛眉圆眼,唇红齿白,有着叫人过目不忘的美貌,家里有男丁的,哪个不想娶?
而弟弟勤勤恳恳,很会干活,娶个漂亮姑娘,还能多个出色劳动力,多好啊。
再说,两个不大的少年无依无靠的,没人给撑腰,那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所以,村子里想要逼嫁。
桑荔被关进地窖,黑暗潮湿,混杂腐烂的气息。
恐惧下,她大声呼救,不断跳起来去攀黏湿的石壁,直到嗓子哑了,浑身没力气了,才瘫坐在地上。
一片漆黑里,她什么都看不见,脚边时不时有什么东西爬过,冰凉的,不知是虫子还是老鼠,每次都吓到她一个激灵。
到底还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在黑暗里,就好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她的眼睛哭肿了,身体不自觉的发颤,要不是有系统安抚,她还能继续哭下去。
当地窖上面缠绕在木板上的铁锁打开,光亮透进来的时候,桑荔立刻抬起头。
曲清眠苍白瘦削的小脸探下来,漆黑的眼瞳落在她身上,然后,他毫不犹豫跳了下来。
桑荔松口气。
虽然这个少年比她还小上几岁,但强悍冷静总能给她安心感,只要被他找到,那就没事了,他们也不要在这个村子里待,赶紧走,没有谁能拦得住他。
少年纤细修长的手很有力量,稳稳将她拉起来,背在身后。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动作里处处透着小心。
桑荔没了逃出黑暗的喜悦,她莫名烦躁。
趴在少年背上,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她猜到了什么,出地窖后看到淌在血泊里的村民,桑荔动了怒,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骂他是魔鬼,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她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那些村民精于算计,想囚禁强娶,死了也就死了。
之所以对曲清眠生气,不过是被他的真挚,和对她独一份的服从,灼了心。
但那时不愿承认也意识不到,所以每次的发怒,其实更像是无声发问,我对你并不好,我总是训斥你责骂你,我甚至一直在等待杀你的机会,所以你不要,不要对我好。
曲清眠越是显露出对她的依赖保护,桑荔就越是恼怒,她不想动摇自己完成任务的决心,毕竟那可是三亿的奖励。
她自小清楚金钱带来的差异,那成了部分心理阴影下的执念。
十岁,是桑荔人生的分水岭。
十岁之前,她有完整的家庭,并且在当地颇有影响力,她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有,身边的人对她都是笑脸夸赞。
十岁之后,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由奢入俭的困难,她很努力去克服,但身边人的嘲讽却让她极度难堪,特别是曾经那些朋友,好像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讲她的事情,是种独特的荣誉,乐此不疲。
那个年纪本就心思敏感,经受家庭巨变后更甚,每当有不认识的同学,带着天真的笑脸凑上前问她,听说你家以前很有钱,读书都在私立院校,是真的吗,那怎么现在跟我们做同学啊?
后来中考结束,母亲也怀孕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她的处境变得更尴尬,明明考了个好高中,但入学报名那天,父母没有一方来送她,来的是家里一个亲戚。
看她情绪低落,那亲戚笑着劝她,你看你现在多幸福啊,你有两个家。
然而事实上,哪个家都不属于她。
她周末开始勤工俭学,寒暑假也做兼职,碰见以前的老同学,他们还是会笑着用无害的语气刺痛她,让她那点自尊无处安放。
那时桑荔幻想过无数次,她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要再在父亲忘记给生活费的时候,她得小心翼翼打电话去询问,也不要那些同学再用探究八卦的眼神看她,窃窃私语。
十六七的少女,想法还很简单,她以为有了很多钱以后,就能洗去那些窘迫的记忆,也能从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中彻底剥离独立出来。
她铁了心想要完成任务,她做到了,但曾经的伤害仍旧在。
那是心里的伤痕,金钱并不能帮忙抚平什么。
反而是少年的信任和依赖,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天将擦黑,桑荔脚步轻快往回走。
她衣襟里塞得鼓鼓的,有药草和各种野果子,手上捧着一片很大的柚木叶子,卷起来盛着清水,胳膊下面还夹了木板。
上次穿书的那三年,让她对荒野生活非常熟稔,过早失去父母的呵护,也让她没有那么娇气。
她有信心,这回一定能照顾好曲清眠,刚才忙活的时候她都计划好了,等去到镇子上,她要好好赚钱,把他送去学堂,知识和新朋友,一定能让他更快融入新生活。
她也会耐心教他同理心,改变他在暗场浸透下,对生命的漠视。
尽管浑身痛得厉害,但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桑荔很愉悦。
推开门,少年仍旧静静躺在那里,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很难受,原本红润的唇,此时已经干到裂开。
桑荔赶紧将他扶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衣袖沾了点水,润湿他的唇。
曲清眠将醒未醒,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转动,本能对水的渴望,让他不自觉张开嘴。
顺顺利利将清水一滴不剩的喂进去,桑荔碰了碰他的脸颊,“小眠,醒醒,吃点果子。”
她摘回来很多酸藤子,吃了可以止血消炎,还摘了很多八月瓜和野桃子。
一路上她都没舍得吃,早就饥肠辘辘,只是想象着野果子酸甜的味道,她嘴里便泛起津液。
曲清眠醒了,触碰在脸颊的手柔软温热,他目光冰冷,又快又狠的一巴掌打开。
啪!
声音脆响,桑荔下意识缩回手,红了一片,痛得发麻。
她一点也没有泄气。
毕竟才刚把他从暗场里救出来,想要得到信任,还需要一段时日。
少年颤巍巍靠坐起来,嘴里已经没了难受的干渴,目光扫过一旁的柚木叶,知道是她喂了水。
一堆野果放到那片大大的叶子上,递送到他面前,见他不接,也没敢再碰他,只是小心翼翼放在他身边。
“你吃一点恢复体力,我去捣点药汁,我还捡了合适的木板回来,你的腿得固定几天。”
曲清眠默不作声的吃着,酸甜多汁,腹中灼烧的饥饿感得到缓解。
夕阳已经落下,但夏季的天,黑的没有那般快,他看见少女像仓鼠一样往嘴里塞了一小把酸藤子,然后蹲身咚咚咚在平坦的石块上捣药汁。
他在思索,现在要不要杀了她。
掰开一个八月瓜,甘甜清润,有淡淡的香,他发现桑荔将这个都给了他,而自己一边捣药,一边抱着野桃子啃起来。
她的眼睛很漂亮,猫儿一样,大而圆,瞳孔是浅淡的褐色,像一对通透的琉璃,许是那野桃子酸,眼睛一闭一睁,紧接着又抽搐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囫囵的咽下去。
她将更好的食物给了自己。
曲清眠收回目光,总归她现在远没有杀他的机会,而他的腿折了,行动不便,姑且留她几日性命。
然而刚做好决定,少女便抱着盛药汁的石头噌噌噌跑到他面前,声音清脆,“你快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