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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1)

无影灯下,庄恕与陆晨曦面对面操作,进行着坠楼工人后续手术的收尾工作。

“我这边好了。”陆晨曦道。“温盐水冲洗,放引流。”庄恕说罢下手术台,去检查出血量。陆晨曦问:“有多少?”庄恕答道:“有一百毫升上下吧。”他冲陆晨曦笑了,“很好,你制定的手术方案非常成功。一个胸部贯穿伤伤及肺叶,螺旋倒刺钢钎接近腹主动脉,最终安全取出,全程不输血,你可以总结一下,写篇文章了。”

方志伟抬头,半开玩笑地说:“陆老师,上一个主动脉夹层瘤和这台贯穿伤,如果两篇论文都能被收,你要在胸外评副高的话,论文数可就够了,运气真好。”

陆晨曦愣了一下,看了眼庄恕,没说话,继续冲洗引流。

手术结束,陆晨曦整理好自己,湿着头发从女更衣室走出来,看见庄恕正在填手术室使用记录。她走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他没有反应,又更重地咳了一声。

庄恕头都没抬地道:“上呼吸道感染了?呼吸内科今天尚宁值班,找她去。”

陆晨曦故意地又咳嗽了一声,说:“我想问……刚才那个发文章的事。”

“怎么?你觉得不值得发吗?”

陆晨曦赶紧否认:“当然值得。我是说手术方案虽然是我提出的,可即使我不提出来,你也会这么决定的,对吧?”

庄恕把手术室使用记录填完,看着她道:“你是为了发表文章,才答应我的请求,来做这台手术的吗?”

“当然不是,这台手术如果不是我做,换了别人出血量都得上四百到五百毫升,出血量大,时间还长,再加上污染性伤口,术后很容易失血性器官衰竭,还是会死亡。”陆晨曦说得自信又客观。

庄恕道:“那你矫情什么?”

陆晨曦张开嘴巴,结巴着说:“我……我是说,如果不是你来做另一侧的分离肺组织,我的手术方案就是空谈。所以,论文的作者……”

“明白了,不过是第一作者是你还是我的区别。那你觉得,我需要攒论文当上胸外主任,当上仁合院长,甚至是医科大学校长吗?”庄恕一笑。

陆晨曦当然摇头:“不……不用啊……”

“所以啊,我不缺论文,而你现在非常需要,你回手术室需要,晋职称需要,我让给你,你领不领情?”庄恕看着她。

陆晨曦嘟囔着道:“我不是不领情……”

“那你就是认定我是你的对头,所以不愿领情。”庄恕故意说。看陆晨曦说不出口的为难纠结,又叹口气道:“我看你还是不稀罕回手术室,你的骄傲比拿手术刀还重要。”

陆晨曦愣住,想了想,郑重地点头,望着庄恕:“谢谢你。”

庄恕一笑:“以后包了早饭?”

陆晨曦:“当然,当然,还免了以前的约法三章!那个,还得请您继续指导。我是真不太会写文章做ppt,您改完以后,明明一样的内容,立马显得高大上了。”

庄恕笑了:“你是说……我忽悠?”

陆晨曦笑着往外走:“难得啊,美籍老专家,还知道‘忽悠’。”

“回来。”庄恕却扭头叫住她。陆晨曦意外地停步转头看着他走过来,越凑越近,皱眉盯着她的脸。陆晨曦有点儿紧张,舔舔嘴唇道:“……你干吗?这儿有人呢……”却听庄恕问道:“你眉毛怎么回事?”

陆晨曦伸手摸了摸,不明所以,跟着庄恕走进办公室,凑上去就着洗手池上的镜子一看,果然自己一侧眉毛的眉尾明显比另一侧稀疏了不少。她愣愣地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解释道:“哎,今儿早上,我师姐,拎着一兜鸡蛋来打小三……我只能一直挡着她,结果那一大包鸡蛋,一大半都碎在我头上身上了。当时想去洗个澡,谁知道赶上工地出事儿……这肯定是拿湿纸巾擦的时候,使劲儿使大了,把黏住的眉毛给揪掉了。”

庄恕一边听她絮絮叨叨的解释,一边拉开抽屉,从一只布袋里抽出一把手术刀,用酒精仔细地擦拭。

陆晨曦刚说完,庄恕把两张椅子往屋中间一搁:“坐这儿。”“干吗?”陆晨曦不解。

“明天你去讲课,总不能高低眉地去吧。”庄恕道。

看这架势他是想自己上手给她修个眉?陆晨曦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

庄恕也坐下,左手轻轻托着她下巴,左右脸慢慢地转着端详,两张脸越靠越近,近得陆晨曦可以感觉到庄恕的呼吸,清凉地拂过她的面颊,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提醒道:“太近了……”

“那你把眼睛闭上。”庄恕直接道。

陆晨曦听话地屏住气把眼睛闭上。

庄恕比比她两边眉毛,右手提起手术刀,刚要开始修眉,陆晨曦眼睛唰地睁开:“等等。”庄恕怕伤着她眼睛,赶紧把手术刀拿开:“又怎么了?”陆晨曦心虚地往后看了看:“你是不是……先把门关好?”

庄恕一笑,起身把虚掩的门关上了。

陆晨曦还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轻声问:“你……给女人修过眉吗?”

“你修过?那你自己来!”庄恕把手术刀往她眼前一递。陆晨曦摇头:“还是你来吧,我不习惯拿着手术刀对着自己比画。”

庄恕再次小心地对比一番,开始着手修眉。陆晨曦一动不敢动,过了会儿觉得挺无聊,想了想,开口道:“对了,那个不是薛峦女朋友,只是他老师的女儿。”

庄恕没听明白:“什么?”陆晨曦有些窘地解释:“就是今天手术前,不是碰见……薛峦了吗?你嫌我对前男友的现任女友太凶,影响不好。”庄恕明白过来,笑了笑继续仔细修整她浓密挺秀的眉毛:“我只是说,你应该适当克制下脾气。你讨厌一个人,就非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啊?”

“我明白,你就是说我教养不够呗。但我是要澄清,那不是薛峦女朋友,他不喜欢这样的。”陆晨曦坚持地说。

庄恕问:“这么肯定?”

陆晨曦笃定地道:“他喜欢的是我!我们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分手的,是因为……他的自尊心、我的太固执。总之,他不会喜欢那种小白兔的。”

“那你呢,你还喜欢他吗?”庄恕轻声问。

陆晨曦慢悠悠地答:“喜欢……不喜欢……你……干吗这么关心啊?”

庄恕一笑:“关心说明很多问题,看你怎么理解了……”

陆晨曦猛地抬头,庄恕吓得赶紧缩手,生气地道:“我就应该把你全麻了!差点划着你。”陆晨曦抿着嘴唇,走到镜子跟前。庄恕也不再说话,转身去擦干净手术刀,神色也不太自在。

陆晨曦在镜子前左右看看,夸赞道:“你手艺真好啊!看来我应该常来你这儿修修眉毛。”

“好啊,不过得收费。现在早饭有了着落,再修一次眉,请一顿晚饭?”庄恕说了这句话,等陆晨曦回应的时候,心中居然有点期待,又有些忐忑。但陆晨曦却没有回应这句话,看着手机道:“可是刚刚薛峦给我信息,说我们师姐——哦,就是刚才扔鸡蛋的那个——她还没有走,我得去一块儿劝劝她。我……走了,谢谢你!”说完后逃也似的拉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

庄恕看着她跑走,低头轻轻摸着手术刀锋利的刀刃,脸上的神情不可捉摸。

杨羽送一个病人去妇产科,交接完毕后走出来就看到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病人佝偻着身子从楼道口进来。杨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面熟?虽然急诊每天人山人海,但眼前这姑娘,肯定是有什么特别。杨羽思索了下,想了起来,赶紧掏出手机,在保存图片中找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前不久有个所谓的“前女友”来跟陈绍聪闹过一场,可不就是她。这姑娘可不一般,她当初怒气冲冲地抓着陈绍聪的衣服从急诊办公室冲出来的场景,可算是给大家伙儿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杨羽回头看了看她刚才走出来的诊室,4号,杨羽眉心微微一蹙,有点没想到。这时一个妇产科护士拿着检查单往外走,看见她,顺口打招呼:“送病人啊?”杨羽点点头应着,忽然一把抓住她胳膊压低了声音道:“我一下想不起来了,几诊室是性病门诊来着?”

“4诊室啊。你干吗?”妇产科护士上下打量她,“……最近干啥了?”

杨羽一把把她推走:“去!”

护士笑着走了,杨羽低头琢磨着走回急诊,刚好迎面就碰到陈绍聪夹着腿快步走着,嘴里还小声“哎哟、哎哟”地叫着,杨羽更紧张了,立刻抓住他:“我跟你说点事……”

陈绍聪哀号道:“别碰我!尿急尿急!”说着小步快走,拨拉着挡他路的人,“让开让开……”杨羽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重复:“尿急?尿道刺激征——尿频,尿急,尿痛……”她索性跟了过去,就站在男厕所门口,拿出手机开始一边查询“男性淋菌性尿道炎”一边嘟囔着:“尿痛,尿频,尿急,尿带血……”

陈绍聪释放完,通身舒爽,一边整理着裤子一边出来,看见杨羽吓了一跳:“你在这儿干吗呢?”杨羽收起手机,有些犹豫地道:“没、没事儿啊……打游戏呢。”陈绍聪回头看看男厕所的标志不可置信地问:“在这儿打游戏?”觉得杨羽今天很是奇怪,做了个“怕怕”的表情,躲着她往前走去。

杨羽却紧跟着他道:“哎,站住。”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陈绍聪警惕地问。

“那个……你最近查过体吗?”

“啊?今年的体检还没到呢。”陈绍聪还是莫名其妙。

“离体检还好几个月呢,但我觉得你还是……去……”杨羽一边说一边往陈绍聪下体看了一眼,陈绍聪紧张地别过腿:“你干吗啊!”

杨羽挥挥手,大声道:“哎呀,总之你还是去泌尿外查一下吧,尿频、尿急的症状可大可小,不能讳疾忌医啊,总之,对身体有好处。”她说着拍拍陈绍聪的肩膀,不等他回答,快步跑了。

陈绍聪愣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查体?尿频、尿急?你说什么呢!”

杨帆从手术室出来,和小唐一起走进办公室。

小唐解释道:“杨主任,您一个手术,我们副总等了两个小时,刚走。”

“抱歉啊,在医院就是这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个紧急的。”杨帆口里说着抱歉,但也没什么真正的歉意。

小唐连连点头:“我跟副总解释了,医院嘛,临床上镇得住,说话才能有分量。”

杨帆拿起茶杯接水,一笑:“难得,你还能说句在情理的话。”

小唐凑上去,笑着说:“可我刚才听说,陆晨曦又上手术了,还是新来的那个庄大夫带上去的。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是你请回来的吗?他现在到底哪头儿的啊?”

杨帆喝了口茶,沉吟道:“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我也有点捉摸不透了。陆晨曦手术隔几天就做一台,去了急诊,胸外的论文数量倒是要上来了,还要叫她来讲课。照这么下去,哪天她要回胸外,我想拦都拦不住。”

小唐诡秘地笑笑道:“主任,我有个同事……倒是能用一用。”

“你们这些医药代表,见了陆晨曦,跑得比谁都快,你还能找出好汉来?”杨帆压根儿不信。

“他还真是条好汉,和陆晨曦谈过恋爱,您也认识。”小唐嘿嘿一笑。

“薛峦?对啊,他在你们公司呢……嗯,那倒是可以好好用一用。”杨帆想起这个名字,用杯盖片了片茶汤,表情讳莫如深。

庄恕下午轮空,又没有约到陆晨曦吃饭,干脆收拾了下资料,准备回家。刚要走,敲门声响,进来的是傅博文。

他并不惊讶,只问:“找我?”傅博文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关于移植手术,我对媒体撒了谎。他们突然而来,镜头前,我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最后一个手术,是半途退下别人替做的。”

庄恕略感意外,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傅博文静了静说道:“这件事是我沽名钓誉。虚荣自私,又用了谎言来掩盖。本来是想在科里说明情况的,或许大家还可以理解我只是一次体力不支,但是那个采访来得很突然,我猝不及防。如今,其实医院里,我的同事我的学生,都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也无可解释,但是对外,我毕竟是仁合的院长,为了医院的名誉,甚至医者的尊严,我只能……”

“医者的尊严?”庄恕冷笑,“医者的尊严是靠谎言维系的?”

傅博文闭了闭眼,轻声道:“对,我早就玷污了医者的尊严。但是,现今这个社会,医患矛盾如此严重,一根导火索引发的后续,可以无限放大延伸……庄大夫,我知道你很不齿我的做法,但是我恳请你,在这件事情的表述上,与我达成一致,这是我作为院长最后的请求。”

“最后的请求?”

傅博文涩然道:“我已经向局里递交了辞呈,以身体的原因要求离开岗位。同时,我也向局领导详细交代了这次的事件。我做了深刻的检查,从此,放弃任何荣誉称号、所有学术头衔,从医疗界彻底地淡出。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文件发给你……”

庄恕听到他跟上级交代了事情原委,又说彻底告别医疗,心中不由也有些恻然,但旋即讥讽地道:“你以为你的未来,你的荣誉,我很关注?”

傅博文苦笑:“这只是我对这件事必须做的交代,也是我个人对你的道歉。”

“对我个人的道歉?其实,这件事,你该道歉的是患者。是那些相信你具备医者实事求是的精神,坚持以挽救生命为最高优先的学生。”

傅博文脸色苍白:“我,我刚才解释了……”

庄恕摆摆手,淡淡一笑:“我不会逼你。我只是很好奇,每次遇到这种关乎名誉的事,你都会怎么做?保持沉默,辞职了事?你还用过其他的手段吗?”

傅博文盯着他,茫然而无措。他突然想起什么,冲口问道:“你,你今年多大?”

庄恕冷冷地回答:“你确实该对我忏悔,该对我道歉。虽然,你的道歉和忏悔已经无法弥补我,而且,迟到了二十九年!”

陆晨曦赶到医院的小花园,只见薛峦正陪着郑燕华在聊天,陆晨曦冲到他们面前,在郑燕华跟前一边晃悠着一边“张牙舞爪”:“师姐你还是顾着孩子,要不然,你就是拿一把刀来,不是拿一兜子鸡蛋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都跟你似的,医院不成武馆了?”薛峦看她一眼。

郑燕华苦笑着说:“拿鸡蛋扔她,也就是发泄一下出出气,你当我真会扑上去把她怎么样吗?她毕竟是患者,是孕妇。”

陆晨曦看她伤感,赶紧打岔道:“就是!对烂人不能拿命拼!扔她个臭鸡蛋烂西红柿让她知道丢人就行了。只不过……师姐,”她蹲在郑燕华跟前道,“在急诊我是大夫,来这儿就诊的都是我的病人,这种事儿我不能不管啊。你要还是气不过,咱找到她家,我跟你一块儿去,连那个渣男老公一块儿丢!”

“哎哎哎!你是来劝架的还是来加火的?”薛峦无奈地问。

郑燕华被她逗笑:“不这么说就不是陆晨曦了,你们是一点都没变,只有我……变成了怨妇泼妇。”

“什么怨妇泼妇?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从急诊跑出来做了个手术,好容易有点儿空,出去坐会儿吧。我请师姐吃甜点,冰淇淋火锅,大份的,冰淇淋裹着热腾腾的巧克力酱一入口,什么酸溜的事儿都能给甜没了。咱院附近数他家最棒,一般人我都不带她去……”陆晨曦拉着郑燕华边走边说,薛峦跟在后面小声地唠叨:“我想吃饭……”

“你闭嘴!”陆晨曦呲他一句,径自挽着郑燕华直奔甜品店。满满地点了一桌子,自己身先士卒埋头吃了起来。

薛峦边吃边对郑燕华道:“师姐,你当初受不了委屈走了。她的脾气难道比你好吗,师姐你是不知道,她现在离辞职也差不多了。”

郑燕华诧异:“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我当时已经跟杨帆把胸牌摔了,正赶上车祸大抢救,结果,就成了暂时流放急诊了。”陆晨曦口里塞满了冰淇淋,含糊地说。

郑燕华诧异:“你在仁合一直有傅院长宠着,总是一帆风顺,确实不是好事。不过现在,杨帆怎么连傅院长的面子都不卖了?”

陆晨曦摆手,烦躁地说:“一言难尽。自从傅老师两年前重病手术,休了几个月之后,精力不行了,这个杨帆就越来越嚣张。”

“你都不在胸外了,还操那些心干什么呀?”薛峦插了句嘴。

陆晨曦不服气地说:“我不在我还不能说说啊?现在的胸外,谁都没心思去提高临床技术、带学生,只想着怎么跟医药公司合作,怎么凑数据出论文了。”

“你能不能少在背后议论领导啊,吃多少亏了还不改。”薛峦有些好笑地道。

“好好好不说这个……我也不懂他们领导的事儿,烦。”陆晨曦挥挥手。

郑燕华笑了:“能进仁合外科的女人,除了傲就是犟,没一个会转弯的。”

陆晨曦笑着蹭了蹭她:“你看你看,还是师姐懂我吧。”

郑燕华白她一眼:“懂你?我这是教你,顺顺当当不受委屈,这辈子好事儿都是你的啊?早不受,晚了可能要受更大的,别……学……我。”

陆晨曦低下头,没有答话。薛峦身子往后一退,冲着郑燕华比了一个大拇指。陆晨曦头都没回就知道他在干啥,没好气地道:“别瞎比画。你老师的病例,我前天就发给傅老师了,他说是出差了,但是也该查邮件,不知道怎么还不回复。”

薛峦讶然道:“傅老师还出差?他不是要辞职吗?”陆晨曦吃惊地猛地站起身:“辞职?傅老师要辞职?!”“你慢点,别吓着师姐。”薛峦连忙安抚她。郑燕华见他们有事,也站起身道:“你们忙,我这就先回去了,哎,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薛峦和陆晨曦将她送上出租车,看着车门关上,慢慢离开。薛峦转过身,迎上陆晨曦审视的目光,听她冷声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薛峦叹口气:“我们先锋公司跟仁合一直在合作,对医院领导人事变动是很敏感的。我虽然是研发部主管,但是跟市场部关系也不错……”

陆晨曦打断他:“你说书呢!我对你们公司的人事关系没兴趣。那个谣言就是杨帆的手段,传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问你,傅老师就是因为这个要辞职吗?!”

“那可能不是谣言啊,庄大夫水平也非常高。”薛峦认真地说。

陆晨曦愤然:“庄大夫水平高,傅老师就是水货啊?他的临床水准你不知道吗,难道这种谣言你也相信?!”

“你别激动啊,这种事儿总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来……”薛峦说到这儿,停住不想往下说了。陆晨曦看着他冷冷地问:“啥缘故?”薛峦一咬牙道:“好吧,告诉你吧,这两天我约了几个相熟的老师和朋友吃饭……包括张默涵,你大师兄。”薛峦又停下了。陆晨曦盯着他催促:“说呀!”薛峦仿佛被她逼得不得不说的样子开口道:“哎呀行行行,都告诉你了!我跟他说起朱老师的手术,想请傅院长主刀,他就提到了肺移植的事儿,所以……他建议我去请庄大夫,请他主持治疗。”

“你刚刚话里说他提到了肺移植的事?他参与手术了,他说什么了?”陆晨曦抓住关键问道。“他能跟我说什么?难道说谣言是真的?!可人家压根儿就不建议我找傅院长,这说明了什么?”薛峦无奈地反问。

陆晨曦拿手恨恨地指了指薛峦:“枉你们都是傅老师的学生!别人不了解他,你们不了解?他一辈子连家都没有,全放在临床上了!别说做手术,连补贴穷困病人,都能捐出一处房了!”说完转身就走。薛峦在身后无奈地道:“你干什么去?别惹事儿啊!”

陆晨曦一阵疾走,直奔庄恕的办公室,敲了门,没等庄恕回应就推开门跨进去,这才看到庄恕的办公室里有人在,看样子应该是病人家属,庄恕正对着电脑在给他说着什么。她硬生生地收住脚步道:“哦,有病人家属啊,你们先聊。”她刚要退出去,庄恕起身叫住她:“陆大夫,我介绍一下,这是小病人林森的父亲。”

陆晨曦停住脚步:“哦,你终于赶回来了。”

林森的父亲道:“你好,我叫林伟。”庄恕为他介绍道:“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过的陆大夫。”他转向陆晨曦,“你也一起来说一下吧。”

陆晨曦平静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过去坐下后道:“我研究过他们母子的病史病历,我怀疑您夫人是术后胸痛导致了抑郁,加上突然得知孩子也患上了胸腺瘤,需要做开胸手术,她的心理压力太大,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逃避这个结果。”

“现在这个结果……我也很难接受。”林伟痛苦地撑着头。

“林先生对林森的手术很犹豫,所以我想请你一起商量一下,给林森进行微创小切口开胸手术来切除肿瘤。”庄恕说着,发现陆晨曦听着他的话,精神有点儿不集中,“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陆晨曦吸口气收了收神道:“没事儿……那我来说一下他的手术吧。”她站起身,在小黑板上画出了人体胸部的草图,其中肋骨、胸骨和胸腔脏器位置清楚分明,还画了肋间神经走形图。然后她对着示意图道:“我只要准确定位肋间神经走形,在手术中精细操作,尽力避免损伤,就能大大降低术后胸痛发生的可能。”

“但是林森刚刚经历了骨科和腹部的手术,恐怕暂时不能进行胸腺瘤的摘除。”庄恕皱眉。

“嗯,他之前受伤加上两次手术,失血近一千毫升。缺血对肝肾心脏都是负担,近期确实不宜再做一次全麻手术了,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陆晨曦也点点头。

林伟虽然听懂了,但仍非常苦恼,低声道:“仁合有最出色的心胸外科,你们两位更是难得的专家,只是……有他妈妈前车之鉴,对这个术后胸痛,我真是有点害怕……而且我这次回来,孩子对我也很排斥,跟他交流起来很困难。”

“孩子经历了这么大的刺激,心理创伤一时很难恢复,而且你又离开他这么久了,不要着急吧。林森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你可以尝试着用平等的方式和他交流,先跟他做朋友。”庄恕温言道。

“好,谢谢你,谢谢你们。”林伟站起来。

庄恕送他到办公室门口,叮嘱道:“还有一点,你给他买的玩具,即使他嘴上说不要,但心里还是喜欢的。”

林伟一笑:“我明白了。”

庄恕和陆晨曦送走林伟后,庄恕对陆晨曦做一个抱歉的手势道:“对不起,我要抓紧时间泡个面充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陆晨曦示意他尽可随意。庄恕泡着面说道:“你不用担心,林森这个手术,我会去跟杨主任讲,请你来主刀。”

陆晨曦扬眉问:“你这么肯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回胸外手术,杨帆能答应?”

庄恕把水倒进面碗,没注意陆晨曦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我可是杨主任请回来的帮手,这点面子他总会给我的。”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帮我?给我个理由。”陆晨曦却笑不出来。

庄恕一边搅着面一边抬头道:“不过是台手术,你还怕我把你卖给杨主任了?”他注意到了陆晨曦的状态不对,认真地问道,“怎么了?”

陆晨曦看着他,直接地尖锐地问:“那天徐芳因的移植手术,你为什么突然要把我替下来,要求亲自给傅老师做助手,这是不是杨帆的意思?”

庄恕望着陆晨曦,有点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

陆晨曦见他无语,胸口更是憋闷,接着提问:“好,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问其他的——傅老师决定提前退休,已经递交了辞职申请,你是知道的,对吧?”

庄恕有点被她问住了,点头承认:“我知道。”

到这一刻,陆晨曦发现自己的推测被证实,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脱口道:“什么时候?今天、昨天?还是更早?是不是你签约就是为了这个结果?杨帆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两个把我像猴子一样耍,一个人扇耳光,一个人给香蕉,他把我踢出去,你再来教育我,要我学乖了顺服了才能回到心胸外科,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她越说越激动,努力忍着眼泪,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庄恕,目光简直有点刺目。

“你哪儿来的这些阴谋论?傅博文辞职自有他必须辞职的理由,跟我有什么关系?”庄恕的声音也失了一贯的冷静。

陆晨曦冷笑出声:“怎么现在就直呼其名了?连一句尊称都没有了?傅老师好歹是你的前辈,算得上光明磊落,医术医德无可挑剔,即使你们立场不同,起码的尊重也是应该有的吧?”

庄恕被她这几句话刺得心底生疼,讽刺地说:“你傅老师光明磊落,是我和杨主任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孤立老专家,还拿天真、正直的年轻专家当棋子!还有什么?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哦,那天为什么要把你替下来是吧?”

“难道不是杨帆指使你的吗?只有你参与了手术,你们才能制造现在满天飞的谣言,不是吗?!”虽然感觉到了庄恕的怒气,陆晨曦依然不服软,反问道。

庄恕笑了,笑容中却带着尖锐的讥嘲:“对!傅博文光明磊落,我们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我主动参加手术是为了陷害傅博文,去陷害这个三年都不怎么主刀的傅老师!然后我再让你回心胸外科手术,指导你做论文,卖人情、收买人心,是我初来乍到需要支持,看中你陆大夫手里这把手术刀,要挤走傅博文,把你收归己用!”

陆晨曦愣愣地问:“你……难道不是吗?!”

庄恕突然伸手把陆晨曦手中林森的病历拿过来,连带桌上的片子和其他检查结果一并收拢,冷漠地道:“林森的手术,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愿意做我不勉强,明天的讲座你也不必来讲了。”

陆晨曦怔怔地看着他。

庄恕收好所有资料,平淡地对她道:“我确实欣赏你的手术,但在今天之前,我知道你固执,却没想到你是偏执。临床上,我喜欢技术过硬的同事,但是在生活中,对于那些逻辑不清的,我不想容忍!请出去!”

陆晨曦的手有点发抖,仍坚持站得笔直,问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再问你一次,心胸外科流传的谣言,到底是不是你们编造的?”

庄恕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暗潮汹涌终于偶现棱角,锋利地开口道:“陆晨曦,谁给你的权力去这样恶意地揣测上级大夫和领导?你以为自己在仁合像一个公主般的存在是为什么?全院都知道,是傅博文对你的爱护、纵容,这都来源于他对你的愧疚!因为你的父亲多年前死于这家医院!死于一个……医疗事故。”

“我的身世你居然都打听了?你还真是……”陆晨曦惊讶。

庄恕冷笑反问:“处心积虑吗?”

陆晨曦梗着脖子,眼里泪光更盛,一字一句地道:“你拿其他的东西诬蔑傅老师也就罢了,但是当时的医疗事故与傅老师毫无关系,是因为一个护士的渎职,是她忽视了我父亲的药物过敏史,给他注射了青霉素!”

“你确信?”庄恕声音冰冷。

“我为什么不确信?”陆晨曦睁大眼睛。

庄恕盯着她缓缓地说出一句:“因为你,太、蠢、了。”

陆晨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说过蠢,而且是“太蠢了”,而且,说她的人是业界她敬仰的大神……一口气噎得差点转不回来,她气急地喘了口粗气,拧身向外走去,走过小桌,伸手一把打飞庄恕的泡面。

泡面连面带汤翻倒在地,溅得到处都是。

庄恕看着她摔门而去,又看了看地上的汤汤水水,叹了口气。他也没去收拾,就那样在一片狼藉中,慢慢坐在办公桌前,撑着额头坐了会儿,自己都觉得额角、手心开始冒冷汗,拉开抽屉默默翻了半天,却只找出一块口香糖,他默默地看了看,剥开口香糖塞进了嘴里。

急诊处置室,陈绍聪又缝合完一个头部受伤的患者,他送出几步后一手撑着门叮嘱道:“三天换药,一周拆线,换药别来急诊,得去门诊啊!记着,别洗头!”

病人答应着离开。陈绍聪冲护士台道:“缝合包没了,再给我取十个包来。”

“知道了。”不远处的护士白雪答应着往高压消毒室走去,杨羽看见陈绍聪反身回手术室,想了想,走了进去。

陈绍聪坐在诊断床上喝着水,杨羽走进门,陈绍聪抬头看见她手中没拿缝合包,问:“缝合包呢?”

“白雪去拿了。”

“哦。又来病人了?”

杨羽摇摇头:“没……就是……”她转身把门关上,郑重地问,“你定了体检没有?”

陈绍聪一脸迷茫:“什么体检?哦……你今天问过我一回,哎,你什么意思?这么关心我下半身,泌尿科给你提成啊?”

“去你的!我跟你说,你最好去查查。”杨羽劝得这么苦口婆心的,让陈绍聪起了疑心:“哎哎,有话能说明白吗?”

杨羽想了想,扶着门说了实话:“刚才我在产科,看见你那个前女友了。”

陈绍聪思量着:“前女友?哪个啊?”

“就是在值班室扒你裤子的那个,她……进了性病门诊……”杨羽才说到这儿,门开了,白雪抱着十个缝合包进来。杨羽转身准备走,陈绍聪忽然说道:“你站住!”

白雪吓一跳,也和杨羽一起站住了。

陈绍聪扭头对白雪道:“你,搁下,出去。”白雪听话地放下缝合包,拉着杨羽边往外走边问:“怎么啦?”陈绍聪却一边拨手机号一边冲杨羽道:“你留下。”

杨羽赶紧把白雪推出去,把缝合包放在器械台上,站在一旁等陈绍聪打电话。陈绍聪电话拨通了,开口道:“张茜,对,我陈绍聪,你在哪儿呢……别编了,我刚刚看见你了!说,在哪儿呢?……哦,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一把抓住杨羽的胳膊往外走。

“你干吗呀?”杨羽挣扎着。陈绍聪不答,拽着她出门,冲诊室喊了句:“黄大夫,帮我盯半小时,马上就回来!”杨羽一边挣扎一边说:“你干吗呀,出什么事儿了?”

陈绍聪沉声道:“她住院了,在妇产科呢。”

杨羽诧异:“这么严重啊?”

两人来到妇产科病房,杨羽道:“你进去吧,我门口等你。”陈绍聪想想也好,推门进去,见张茜穿着病号服,流着泪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憔悴,手里拿着手机,抬头看到他眼圈一红。

陈绍聪坐在一边道:“我刚才看你病历了,已经并发盆腔炎,你……你怎么早不来看呢?”“我……我开始哪知道会得这病啊,以为就是那什么太……太频繁了不舒服……后来肚子疼,越来越厉害,我也不敢说,他嫌我娇气……”张茜低头抹泪。

“你脑子有病啊?不跟我好也不能跟他好啊,他就是一垃圾!”陈绍聪忍不住怒气愤愤地道。听了这话,张茜立刻从默默流泪变成哭出了声,陈绍聪没辙,语气软了下来,道:“行了行了别哭了,现在哭也没用。好好治病,有事给我打电话吧。”见他起身要走,张茜赶紧道:“哎……你别走啊,我这就有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陈绍聪又坐了下来。

张茜犹豫着问:“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啊?”

陈绍聪一听就摸手机:“没问题,我帮你骂他!”

张茜却道:“你别光骂他呀……”

“那我打电话干什么呀?”陈绍聪不解。

“我是想……你让他来治病吧。”张茜小声说。

陈绍聪一听,急了:“我去!你还没告诉他啊!”

张茜委屈地说:“他上次见面就说我太娇气了,非要分手,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接我电话了,我刚才一直给他打,他还是不接……”

“他不接,我也不能给他打啊。我给他打电话说这事儿是什么概念你懂吗?这叫泄露病人隐私!你是想让我失业啊?”陈绍聪生气地说。

张茜着急:“是我请你给他打的,不算泄露隐私,你是我们的朋友啊。”

陈绍聪更急:“我才没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呢!打电话……”他喘了口粗气站起来,没管身后张茜连声叫他,径直走出病房就大步往外走去。站在门口的杨羽小跑着跟在后面问道:“你真不给她男朋友打电话啊?”

陈绍聪气咻咻地说:“我闲的我!”

“可总得让他知道他得病了吧!这个病不治,等出现心肾并发症那可就晚了,会出事儿的!”杨羽一把把陈绍聪拉住,陈绍聪停住脚,甩开她怒道:“他女朋友的电话他都不接,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这样下去,还会传染给别人啊,你看张茜都传染了,你不通知他他还不知道传染给谁呢!这种事儿你都不管啊,你就打个电话吧!”

“我打什么打,这浑蛋你不知道,自打我认识他他就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回回领来的都不一样,都不知道哪儿领来的。洗浴中心就是他家,他不得病谁得病?”

“他什么样咱不管,可他现在是病人,传染的是你朋友,你总有责任吧?”杨羽劝着他,却把陈绍聪越劝越急,大声道:“对,我有责任,我有责任为民除害!我他妈打死他!”说着索性甩开杨羽跑了出去,杨羽拔腿紧追,扬声道:“陈绍聪,你干什么去!”

陈绍聪冲回急诊手术室,两把拽下白大褂扔在桌上,拉开抽屉,从一排器械中抄起一把手术剪,急吼吼就往门口冲:“跟主任说我请假了,两个小时回来!”

“陈绍聪!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去!”杨羽迎面要拦没拦住,连拉带扯地追了出去。

陈绍聪脚步极快,幸而杨羽做急诊护士练得好脚力,一边追上陈绍聪一边喊着:“陈绍聪你别冲动!你跟他打架有什么用!他得了这病已经受到惩罚了!他本来就是个不道德的,你这样做就成犯法了!你值得吗?”

“这种混账得了病还传染别人,不教训教训他不长记性!”

“你逞什么能啊!你是大夫还是地痞流氓?把剪子放下!”杨羽冲到他面前指着他,“你要是敢去,我现在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陈绍聪气得拿着剪子直哆嗦。杨羽走到他跟前,把他的剪子慢慢抓过来,语气缓下来道:“打个电话吧,回去再让张茜补一份书面授权,别让那个浑蛋找你麻烦。”

陈绍聪看着杨羽,长长地吐了口气,默默拿出手机拨号,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你赶紧给我滚到医院来,你现在得的那病很危险,赶紧过来治!……你不来是吧?你不来到时候别找我啊,我可不是吓唬你!”杨羽这才舒了口气,拿着剪子跟在陈绍聪后面往回走。

陈绍聪回到急诊科走进诊室,四处翻找。杨羽紧张地跟着他,生怕他再去找个剪子刀子啥的,却见他翻了半天找出一沓病历纸,发泄地撕成一条条,骂骂咧咧地道:“撕了这王八蛋,撕了这王八蛋!”

杨羽先是错愕,随即哈哈大笑。

陈绍聪愤怒地抬头,想骂又沮丧地跺脚:“真他妈窝囊!穿个白大褂,都不能干男子汉的事儿!你尽情耻笑我好了!”

杨羽瞧着他愤怒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由衷地说:“你可真可爱。小孩儿似的。”

陈绍聪瞪眼:“装什么大姐?说我幼稚无能直说!”

“咋是说你幼稚呢!是真可爱!咱技能上能拿眼科针给女病人缝合不留疤,能两小时转三间抢救室照顾四个重伤员,下管是急诊科最牛的‘一下准’……”杨羽列举着陈绍聪的好处,说着说着,忍不住一拍他头,“哎哟,陈大夫,你看着吊儿郎当不正经,其实还真是挺牛的呀!”

陈绍聪听着她夸自己,起初不信,后来想想,也是事实,心情平复不少,再听她说到这句,忍不住就反驳道:“什么叫吊儿郎当啊,那叫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对对对对!”杨羽忍笑,“还侠骨柔肠又不坏规矩,恪守医者本心……”

陈绍聪明知她在逗自己,然而此时面对她笑吟吟的脸,竟然三分窃喜两分羞涩,糟糕的心情已经去尽,哼了一声:“不跟你贫嘴,我干活去了!”

难得有个晚上陆晨曦和庄恕都不用值夜班,陈绍聪提着外卖回家来,一边往客厅茶几上放着一边吆喝:“难得啊,今天大家都不值班,我买饭了。快出来吃饭吧。今天有球赛,边看边吃!”

他说完,庄恕和陆晨曦两人同时从屋里出来,看到了对方后,扭头都往各自屋走去,哐、哐两声把门关上。

陈绍聪蒙了:“我去,你俩和我玩儿快闪呢!”

他把一桌外卖摆好,那两扇门都还关得严严实实的。陈绍聪撑着脑袋闷闷地念叨:“都凉了……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子了,就当给我个面子,虽然我也没什么面子,可是我快饿死了!庄大夫、陆大夫,出来吃饭吧,治病救人哪!”

陆晨曦的声音从门背后透出来:“你端进来吧。”

“我欠你的了,还给你端进来?你爱吃不吃,我自己吃了!”陈绍聪跳起来叫道,但过了会儿还是认命地端了饭盛了菜,去敲开陆晨曦的门,把饭菜放到她桌上说:“祖宗,吃吧。”

“这还差不多。”陆晨曦真也饿了,操起筷子就吃。

陈绍聪苦恼地问:“你们俩怎么又闹成这样?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跟你没关系,少问。”陆晨曦边吃边说。

陈绍聪点点头,走出去。他回到餐桌前,又盛了一碗饭菜,端到庄恕门口,敲门,庄恕道:“请进。”陈绍聪推门进屋,啧了一声道:“真不容易,从你这儿能听到‘请’字,来,请用餐。”

庄恕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道:“别别别,我出去吃。”

“哎别别别,别惹房东生气,你在屋里吃吧。”陈绍聪赶紧摇手。庄恕无奈地道:“好吧,谢谢啊。”

陈绍聪安抚好这两尊大神,自己坐在餐桌前,开始狼吞虎咽,忽然听到陆晨曦的声音响起:“陈绍聪,还有宫保鸡丁吗?”

陈绍聪瞄了一眼桌上回道:“没啦。”

庄恕屋里传来声音:“我这边还有。”

陆晨曦的房门背后立刻传来决绝的声音:“我不吃了!”

差点笑出声的陈绍聪憋着笑,冲进庄恕的房间,问:“你还有宫保鸡丁?”

“她不是不吃了吗?”

“给我点,我吃。”陈绍聪嘴角抽搐地拨走了大半碗宫保鸡丁,自得其乐地继续狼吞虎咽。

第二天,陆晨曦有事去敲钟西北办公室的门,没人应,她冲远处拿着片子的陈绍聪问:“主任呢?”

“钟主任开会去了。”他低声冲陆晨曦道,“说是局里领导来了,要听一听各科主任对新领导班子的意见。”

陆晨曦苦笑,看见陈绍聪手里的胸片和病历,伸手拿过来翻看着道:“这是急诊病人的吗?像异物性肉芽肿啊。”

“我正准备找胸外会诊呢,那你先看一眼吧,不过得告诉你啊,这就是你昨天保护的那个孕妇,就是被郑燕华打的那个。”陈绍聪道。

陆晨曦拿着片子对光看着:“她又来了?我去看看。”

“你去看可以,可别跟病人掐起来。”陈绍聪赶紧拦住。

“我掐她干吗?我是看病。”

“那你别忘了三点要去胸外讲那台主动脉夹层瘤,顺便也把片子给庄大夫看看吧。”陈绍聪小心地提醒,陆晨曦立刻脸色僵住了,如同冻住一般。她看了眼病历上写的名字,柳灵,然后就木着脸走进了病房。

柳灵本相貌极美,现在孕后期有些憔悴和浮肿,但也秀美不减。她半躺在床上,见进来的是陆晨曦,放下手机感激地一笑:“呀,您是昨天帮我挡泼妇的那个大夫啊,我还没来得及谢您……”

陆晨曦打断她道:“不用谢。你以前做过硅胶植入假乳房吗?”如此直接的问题,让柳灵脸上有点挂不住,她看看周围——见好几个留观的患者、他们的家属,闻声都看了过来,更是尴尬,讷讷地道:“你……你怎么问这个啊?”

“为了诊断。”陆晨曦干巴巴地答,“到底做过没有?”

柳灵委屈地扁扁嘴:“你怎么跟问犯人一样啊?”

“有没有?”陆晨曦继续。

柳灵绷不住了,声音里都带了哭音,高声地道:“你……你这个大夫,你怎么这样啊!我不要跟你回答,我要换大夫!”

陈绍聪正从门口经过,听见柳灵带哭声的控诉,赶紧进去把陆晨曦往外推,说是来了一组实习生,今天轮到她带教。柳灵对着陈绍聪,“哇”地就哭出来,连哭带喘地控诉陆晨曦态度差。陈绍聪想解释陆晨曦所问问题的重要性,却完全插不进嘴。柳灵哭了二十多分钟,然后一口咬定,不肯在急诊继续住了,这里不安全,泼妇随时能进来打人,医生现在还欺负她。

陈绍聪无奈,想想这也确实是心胸外科的疾病,该转诊。电话打上去,心胸外科说得等,柳灵当场又哭了,大声地说无论如何不要再待在急诊,在急诊前有虎后有狼的,还没病死都气死了。

陈绍聪终于跟胸外的方志伟敲定了让三线直接下来会诊,长出了口气回办公室。陆晨曦正把一份写废了的医嘱团了狠狠扔向门口的纸篓,扔高了,险些砸到陈绍聪。

陈绍聪闪身避开,上前苦着脸道:“祖宗,你说你都替她挡了鸡蛋了,本来是干了好事,结果说话生硬,又差点落个侮辱病人的名声,再来场纠纷!”

“我哪儿侮辱她了?片子高度提示异物性肉芽肿多发、密布,结合她的症状和社会学行为举止,我怀疑是乳腺硅胶破裂引起的,怎么了?不合理吗?不需要确认病因吗?”陆晨曦梗着脖子连珠炮似的说。

“哎哟,确认,确认你也可以婉转点儿!明明奋不顾身保护病人该收锦旗的,何苦搞成这样,就算你三观端正疾恶如仇,你今天也没必要再惹她吧?好在我已经安抚下来了,你得请我吃饭。”陈绍聪敲敲桌子。

陆晨曦木然地收拾着包里的东西,脱下白大褂,道:“行,谢谢你。吃什么,说。”

“也不必今天。我……我还有事儿,你先走吧。”陈绍聪忽然想起什么事,少见地有点支吾。陆晨曦也没多问,提起包就走了。

而此时,外科综合厅关于重要手术的学术报告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到场积极,都知道今天的主讲是已经调入急诊科的陆晨曦,悄悄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一个进修大夫低声问坐在前面的刘长河:“陆大夫跟主任闹得那么僵,都给发到急诊去了,庄大夫为什么让她来讲课?”刘长河身边一个主治大夫道:“反正傅院长也要走了,庄大夫肯定是想笼络笼络她呗。”刘长河点了点他们,不屑地道:“幼稚,一定是主任说话了。庄大夫再有本事,也得看主任的心思办事儿,懂不懂。”两人都点头称是:“有道理。”坐在他们前面的楚珺听着,若有所思。

但等了半天却没见到主讲人陆晨曦,只看到庄恕和方志伟走进门。

笔记本电脑接上,白色幕布被放下,幻灯机打开,幕布上投影出“主动脉夹层瘤急诊手术一例诊断及手术经验体会”的议题名称。方志伟把一摞打印好的资料传下去,庄恕的声音响起来:“我今天把急诊收诊、我科手术的一例较为罕见的主动脉夹层瘤病例,在这里跟大家讲一下。如果过程中有问题,请记下来,最后我们有提问时间。”

刘长河诧异地悄声问:“什么情况?小陆不来了?”

楚珺表情疑惑。

庄恕平静清楚地讲述完毕,幻灯片也已经放到最后,楚珺敏感地看到最后一页感谢界面有作者署名——“仁合心胸外科陆晨曦、庄恕”。

庄恕的目光似乎也在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面无表情地关了幻灯,道:“今天讲得有点久了,一会儿还要交接班,提问时间恐怕不够,不影响大家下班了,有问题单独找我问吧。”他说完,拆下笔记本电脑,走出了综合厅。

庄恕走向办公室的路上,楚珺抱着两份病历,跟上叫着他道:“庄老师,我今天去林森病房,做了基本问诊、记录,开了大病历,还给他画了画。”

庄恕问:“他情绪好点了吗?”

“还是不跟他爸爸说话,不过已经开始收他的东西了。”

“那就好,慢慢来吧。”庄恕轻声说。

楚珺还是一路追着庄恕:“庄老师,我找了一些有关胸腺瘤的文章,还有术后胸痛的研究,有几个问题想问……”

庄恕忽然站住,一手撑着墙闭上眼睛,脸色苍白。

楚珺吓了一跳:“庄老师,您怎么了?”庄恕缓了一会儿,睁开眼道:“没事,中午没吃饭,有点低血糖。术后胸痛的问题,你搜陆晨曦的论文看吧,院内资料就有。还有几篇pubmed(医学、生命科学领域的数据库)上的文章,来我办公室,我找给你。”

楚珺立刻点头:“好,您去办公室,我马上就来。”她说完转身一路小跑而去。庄恕看着她的背影,回身走向办公室。

庄恕刚坐下不久,楚珺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里面装满了巧克力、芝麻糖、牛肉干,她小心地搁在庄恕的办公桌上道:“庄老师,您先垫垫吧,把这些放在办公室里,来不及吃饭的时候补充点,就不会低血糖了。”

庄恕笑了笑:“不用了,我不像你们小姑娘一样爱吃零食,我待会儿就出去吃饭。”他说着把打印出来的文章,用荧光笔在一些字句下面画了线,递给楚珺,“有时间的话,把我标注段落的原文看一下吧。”

楚珺接过来,看着全英文的文章,有点紧张地问:“这都是英文啊?”庄恕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英文医学词典,递给她:“医学论文翻译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疏漏和不准确的地方,所以看原文是很重要的。”

楚珺翻着字典,发现字典已经有了些年头,纸页边缘已经有些发乌,问:“庄老师,这是您用过的吗?”

“是啊,这本字典我用了好多年,里面大多是基础词汇,我现在也用不到了。如果翻字典还是读起来困难,你可以标出来统一问我,我给你讲。”听了这话,楚珺珍惜地抱着那本字典,纤长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字典的边缘,有些迟疑地问:“庄老师,我底子不好,我从现在开始加倍努力,还来得及吗?”

“你最近术前准备、关胸缝合,已经相当标准。我不知道你进修结束是想留在仁合,还是回原单位,但你一直这么努力的话,等进修期结束,回去升主治没有问题。”庄恕平和地道。

“您觉得我努力就是为了职称或者留下吗?我是觉得要做到陆大夫那样,才能算是个好大夫。”楚珺有些不服与不甘。

“好大夫也不是只有一种。你为了利益也好,单纯热爱也好,都是要尽全力做好的。”庄恕抬眼看着她说道。然后把楚珺手里的打印资料和字典拿过来,都放进她给的零食袋里,递给她,平静地道:“我不喜欢吃零食,而且,我比较无趣,对那些我确实不喜欢的事物,我不怕扫别人的兴,辜负别人的善意。对不起。”

到了下班时间,杨羽穿着便装走出更衣室,看到陈绍聪还没换衣服,靠在墙边,似乎是在等人。杨羽看了看他,没说话便走过去,陈绍聪举起一张检查单拦住了她。杨羽停下脚步,拿过检查单,只见题头是仁合医院检验科:性病艾滋病实验室检查。

陈绍聪道:“刚才托老何做了个加急,结果你自己看吧。”杨羽翻看,只见上面检查结果都显示阴性,想到自己之前似乎有些自以为是的小题大做,不禁尴尬。

陈绍聪没再说什么,起身往外走。杨羽追上前叫道:“哎,你干吗去啊?”

“去妇产科。”陈绍聪停下脚步道。

“你还要干吗?”

陈绍聪叹口气道:“我能干吗?照顾照顾她呗。她现在得了这种病,也不能告诉家里人,我不得去看看她啊。”

“我陪你一起去。”杨羽义气地道。

“哎呀……你去算什么呀?”陈绍聪瞅着她。

杨羽理直气壮地道:“妇产科是什么地方?那儿都是女人,连男家属都限制,你一个人去才不合适呢。”

“哦……谢谢啊。”陈绍聪想想也是。

两人并肩往妇产科走去,杨羽边走边说:“我帮你给姐妹们打个招呼,再帮她找个靠谱的护工,省得你操心了。”

杨羽说话一向靠谱,到了妇产科果然麻利地安排好一切,把张茜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倒显得陈绍聪在那儿除了看看检查报告没啥别的用。

从妇产科出来,陈绍聪道:“走,下班,送你回家。”杨羽也不跟他客气,上了车,杨羽想起陈绍聪的检查单还在自己这儿,拿出来道:“这张检查单,我帮你放车里了啊。”

“别别别,回头我忘了,万一让我妈看见非打死我。你帮我扔了吧,反正就是做给你看的。”陈绍聪赶紧摇头。“做给我看干什么呀,我可看不着,你应该是做给你以后的女朋友看的。”杨羽白他一眼。陈绍聪听她说起女朋友这茬,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以后找女朋友慎重点儿,你看你这一个个的,没等我们叫对名儿呢,你又换了。”杨羽看他蔫蔫的,忍不住说。

陈绍聪没奈何地说:“这几年换女朋友确实有点勤,不过我声明啊,我每一次都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可每一次都被人甩,运气太差了。”

杨羽扭头看着他:“为啥?你ed(勃起功能障碍)啊?”

“又是淋病又是ed,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啊。”陈绍聪哀叹。

杨羽哈哈乐了。

陈绍聪耷拉着脸,曼声道:“人家不是嫌我工作忙,就是嫌我钱少,当然,更多的是嫌我忙成狗钱还少。”

杨羽不服气:“照你这么说咱院男大夫都找不着对象了?”

“你说得挺有道理啊,连黄东东那个王八蛋都快结婚了,我为什么老被人甩呀?”

“你呀,是有别的原因,要我我也不跟你。”

陈绍聪倒是认真了,问:“我不用你跟我,你告诉我原因行吗?”

“看在你送我回家的分儿上,我帮你分析分析。”杨羽想了想道,“你这个人吧,对人挺好,可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没什么规划,生活呢也没什么积极性,整天吊儿郎当的怎么着都行,你给不了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

陈绍聪摇头:“安全感,安全感不得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吗?请你吃顿日料就有安全感,请你吃顿盖饭就没安全感,因为这仨字就和人提分手,太脆弱了。”

“是你太肤浅!女人看重的不是你钱多钱少,看重的是你肯为了她作出什么努力。你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就想让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人家又不欠你。”杨羽瞪他。

陈绍聪用力点着头严肃地沉吟道:“我觉得吧……”杨羽看向他,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却听他说道:“你以后少跟陆晨曦在一块儿玩儿,你现在说话,跟她的腔调是越来越像了。”

杨羽笑笑不再搭理他。

到了杨羽的家,车停下,杨羽下车道了句谢就自顾自往里走,发现陈绍聪也跟着下来了,杨羽扭头看着他:“你干吗啊?”

陈绍聪讷讷地:“我……送你上去。”

杨羽挥挥手:“不用了,送到这儿行了。”

“上个厕所总行了吧,尿急,尿急。”陈绍聪恢复了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

杨羽边走边说:“那你上个厕所就走啊。”

陈绍聪举起手:“我保证。”

杨羽的家是套老式的两居室房子,家里的布置简洁朴素。

杨羽换好鞋,立即往靠里的一间半掩门的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指着过道一个小门告诉陈绍聪:“厕所在这儿,你上完了自己走吧,把门关好啊。”

陈绍聪跟在后面道:“你就不留我喝口水坐一会儿聊聊天?”忽听到半掩着的卧室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问:“杨羽,是谁来了呀?”

“没谁,上厕所的。”杨羽干净利落地说。陈绍聪却不理会她,拔脚就要往里走:“你妈在呢,我去跟阿姨打个招呼。”

“不用。”杨羽拦住他,认真地说,“要撒尿要喝水你自己管自己,我就不招呼你了,但你只能在客厅待着,不许进去。”

陈绍聪看她一脸严肃,乖乖地应了一声,保证自己绝不乱走,看着杨羽走进卧室,带了下门。门没有全关死,里面传来她和母亲的对话声。

“今天医院有点事儿,我回来晚了,你饿了吧?”杨羽的声音挺温柔。

“不饿,你留下的蒸糕我吃了。你扶我起来坐会儿吧。”中年女人声音有些疲惫,但是温和好听。

“好,您慢点儿啊……”

陈绍聪透过那扇半掩的卧室门缝,看见杨羽正扶着母亲下床的身影,又环顾了下杨羽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看到柜子上一个简陋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纸做的向日葵,陈绍聪抽出向日葵端详着,有点感慨。

这时听到杨羽的声音在问:“我怎么觉得您这两天不利索了,您那药是不是不管用了啊?要不哪天推您到院里看看吧?”

杨羽母亲像是怕给她添麻烦,立刻道:“不用啦,就是今天躺得久了,你小姨今天也没过来,扶我走两步就好了。”

杨羽应道:“行,待会儿我扶您在门厅里转几圈。”

陈绍聪听着杨羽和母亲的对话,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实在不妥,冲房间里大声道:“杨羽……我有点儿事儿,我先走了啊,阿姨再见啊。”

“哎,不送啊。”杨羽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没再管他。

陈绍聪快步走出门,把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口气,心里有些酸楚。

庄恕值夜班,在办公室对着电脑上几幅不同角度的肋间神经走形三维图,描画着自己手中的铅笔图,用红笔做假设开口,模拟着入胸腔镜的位置、走形。

忽然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刘长河,急匆匆地说:“庄大夫,急诊叫会诊呢,您看……”

庄恕问:“是什么情况?”

“一个三十四周的孕妇,胸痛憋气有一阵了,之前在私立医院看的,因为怀孕一直没做胸片,这回又发烧了。”刘长河道。

“你去看过了?”

刘长河搓搓手道:“我还没去看。是这样啊,急诊科陆大夫下班前看过了,可她上来就问患者是不是以前做过硅胶假胸植入,患者觉得受了侮辱,非常不满,不肯再在急诊科观察,这不,现在想转到咱们这儿来。”

庄恕追问:“所以你还没有去急诊科看过病人?”

“啊……我是拿不准要不要接过来,是今天接呢还是再等等……”刘长河犹豫地道。

庄恕打断他:“仁合的值班制度,三线值班的责任很明确,转走、拒绝或是收治,这个决定权都在你。”

刘长河谄媚地笑了:“我……是看您没走嘛。”

“我今天是oncall四线,如果有必须请示的问题,你可以找我。那么这个病人,你到底是要向我请示什么?”庄恕看着他问,目光和话语都挺锋利,刘长河心虚得声音也小了:“我就想问,要不要转进来……如果按陆晨曦的诊断,异物性肉芽肿,那是咱们胸外的问题。”

“你不去的原因,是你无法判断患者的病症,对吗?”庄恕皱眉。

“陆晨曦都下了诊断,应该不会错。可是这个病人现在又根本不承认植入了硅胶假胸,那么陆大夫的诊断就不成立!而且陆晨曦现在毕竟是个急诊大夫,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下心胸外科的诊断……”刘长河还在支支吾吾地絮絮叨叨。庄恕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收拾东西道:“我去看病人,你可以回家了。”

刘长河跟上道:“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庄恕停住脚步,冷淡地看着他道:“今天我替你值三线,以后你到底值几线班,我跟杨主任商量一下。”

“啊?那、那、那不必啊……”刘长河惊惶地说。

庄恕走到他跟前平静地道:“刘大夫,我做上级大夫,该做的指导一定会做,但不喜欢包办我不该办的事情。你既然负不了这个责任,那就必须有敢负三线责,负得了三线责的人,值三线班。”他说完出门,刘长河追出去,一边追一边还在解释:“庄大夫,庄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去了!”但庄恕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庄恕来到急诊科诊室,吩咐护士单找了一间停放轮床、轮椅的房间,给柳灵进行检查。做完检查,他站起来,对着片墙上的片子认真地看着。

柳灵在女护士的帮助下整理好衣服,坐起来带着哭腔地问:“大夫,我这个胸闷胸疼,真的是瘤子吗?还是……”

庄恕看她一眼问:“现在这里只有我和这位女同事,我请你如实回答,你植入过硅胶假胸吗?”

柳灵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现在怀孕,许多检查受限制不能做,所以,确定病史、诱因,对诊断和治疗都很重要。”庄恕郑重地说明情况。柳灵听到“怀孕”这个词,想着确实这是最重要的,这才委屈地低下头承认:“做过……”

庄恕点点头:“如果是硅胶假乳刺激引起的异物性肉芽肿,我们要进一步做ct和核磁共振确定,然后安排手术。但因为你是孕妇,可以通过对胎儿没有影响的止疼药进行缓解,毕竟你这也不是危及生命的急症,可以等胎儿足月,剖腹产之后,再进行切除手术。”

柳灵听着,手上绞着被子,有些纠结。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提前结束妊娠,尽快确诊和治疗。”

柳灵仰头问:“那您的建议是……”

“我的建议是,先要同妇产科会诊,评估胎儿状况,再做决定。”

听到这话,柳灵有点儿紧张,问:“评估胎儿状况?评估什么?”

庄恕耐心地解释:“这个问题,具体由妇产科来回答。大概来说,就是监测胎儿各器官发育情况,看看是否已经成熟,是否有先天问题。”

柳灵敏感地问:“先天问题?是不是那种器官没发育好,有毛病的问题?这种检查,能查出来吗?”

“这个要等妇产科来具体回答。”

“这孩子一定没问题,我和他爸都很健康。”柳灵紧张地看着庄恕,赶紧说道。

庄恕沉吟了一下,道:“即使没有异物性肉芽肿,我也建议你做好必要的胎儿检查。”不料柳灵立马坚决地说:“我不做什么检查,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剖腹产,然后做我这个瘤。”

庄恕没想到她的回答是这样的,有些诧异,停了停道:“明天我同妇产科会诊以后,会给你一份综合意见,到时候我们可以按照你的意愿,确定治疗方案。”

护士将柳灵送回了病房,回到急诊科,看到庄恕依旧站在诊室里,拿着急诊病历本,手指轻轻敲击纸页,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庄大夫你还没走啊?”护士意外。庄恕拿着病历本问:“哦,我再问你一下,这个病人是新到咱们医院就诊的吗?急诊病历上,怎么只有这一次就诊记录?”

护士也有些疑惑:“是啊,她的孕期检查也不是在咱们院。陈大夫想调既往病历,她也不肯说在哪儿建的卡,好像在故意隐瞒什么似的。”

“刚才我提到胎儿检查,她的态度非常抗拒,我也觉得有点反常。”庄恕道。

“庄大夫,不会是……她之前孕检,检查出了什么吧?”护士张大了嘴巴。

庄恕果断地道:“我去联系妇产科收了这个病人,尽快安排一次会诊。”

“谢谢庄大夫了。今天下午,她这个闹腾的啊……陆大夫也是,当着留观室那么多人,直接就问她植入假胸的事儿。这病人真要闹到医务科,也算是不保护患者隐私了。”护士念叨了几句,觉得这事庄恕接手那就妥帖了。

庄恕点点头,往急诊外走,想了想,拿出电话给陈绍聪打:“在哪儿呢,吃饭了吗?”

陈绍聪开着车道:“没吃呢,刚开车送了趟杨羽。我这会儿来医院接你,回家吃吧。”

庄恕静了静,却问:“你今天想不想去外面吃饭?”

“外面吃?哦……”陈绍聪脑子一转,明白过来,道,“我知道了,你是怕现在回去碰见房东吧?没事儿,我知道一家馆子味道特别好,咱们吃完了再去个酒吧,回去保管陆晨曦已经睡了。”

陈绍聪兴冲冲地把庄恕带去了一家餐馆。餐馆门面十分明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三五桌人。陈绍聪笑嘻嘻地介绍道:“这家店一开始不是我最先发现的,等一会儿点完菜我再告诉你是……”他话没说完忽然站住,顺手拉住了庄恕,指指里面:“是他俩……”

庄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坐在玻璃窗前的分明是陆晨曦和薛峦。

陈绍聪尴尬地轻咳一声:“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我还知道一家馆子……”暗自懊恼怎么忘了这家餐馆是陆晨曦最喜欢的,又忍不住腹诽这个薛峦怎么又冤魂不散地缠上了陆晨曦。

庄恕却平静地站定了,淡淡地道:“别着急,看会儿。”

其实今天是陆晨曦主动约的薛峦,并且,是和庄恕有一致的初衷,现在庄恕这个房客见房东挺尴尬,房东亦如是。如今她终于解开当年的心结,和薛峦说清楚了心思,两人倒是抛开了从前的较劲别扭和患得患失,又毕竟互相欣赏,有许多共同兴趣,交往倒是自然了许多。

陆晨曦和薛峦面对面坐在靠窗一桌,桌上摆着几道菜,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低落地道:“我现在觉得自己真不懂事,自以为技术好,就可以由着性子来,总觉得不管闯了什么祸,都有傅老师替我挡着。要是我两年前做了一分区主管以后,不那么任性,不得罪那么多人,现在我也许还能跟杨帆抗衡,不至于到这个样子……”

“你现在可以这么说,但是以你的性格,也做不到。没有人能什么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的。”薛峦一直是最了解她的人,温言安慰。

陆晨曦却愤愤地道:“谁说没有?就有人能手术做得出神入化,还能分出心思来玩弄权术。”

“你是说杨帆?”

陆晨曦撇撇嘴:“他手术水平算什么出神入化!我是说另一个,你见过的。”

薛峦使劲想了想道:“哦,就是那天走廊上那个高个儿,叫什么来着……”

“庄恕。”陆晨曦撑着下巴苦恼地道,“院里传说庄恕替傅老师完成了肺移植手术,我总觉得不可能,即使傅老师水平不如以前,没有做完全程,也不会像谣言传的那样。我现在回忆很多事情,庄恕很针对傅老师,我感觉得出来。”

“他本来就是杨帆请来的,帮杨帆做事是理所当然的啊。”

“可是我本来觉得他……至少跟杨帆是不同的。”陆晨曦叹息。

薛峦望着她,没有答话。

陆晨曦冲薛峦苦笑道:“你是觉得我看人有问题吧?”

薛峦微笑:“他那种长相,确实对你有欺骗性。”

“你这人……也许吧,但这不是重点,现在最麻烦的是,”陆晨曦有点抱歉地说,“我可能上不了朱老师的手术了……”

薛峦讶然:“不至于吧,这么严重?”

“我现在和庄恕吵翻了,自己的编制又在急诊,恐怕……这事儿很难了。”陆晨曦坦白地说。

薛峦有点黯然。

陆晨曦歉意地道:“如果去找他吵架之前想到这点,也许就克制住了,现在真有点后悔。可庄恕也是,他非要和我争,还说我偏执。偏执啊!我偏执吗?”

薛峦的手按在陆晨曦的手背上,温和地问:“晨曦,你甘心离开手术室吗?”

“我不甘心,可现在想做回叛徒,去抱杨帆和庄恕的大腿,他们也不会搭理我啊。”

“那你想没想过,从仁合调走?”薛峦问。

陆晨曦惊讶:“调走?”

庄恕和陈绍聪站在外面,从那两人的口型基本都能猜出他们在说啥,看到这里,庄恕道:“走吧。”

陈绍聪刚才一直试图拖走庄恕未遂,这时候却不乐意走了,一把拉住庄恕道:“不行,再看会儿!”

明亮的灯光下,薛峦眼神温柔,说道:“朱老师的手术,我再想办法。可是你不应该一直在急诊待下去。你有能力,我有资源,尤其是跟一些私立和外资医院关系都不错。你食管手术的水平在医学界已经是公认的了,有得是人愿意高薪请你。”

陆晨曦没有说话。

“如今傅老师不在了,别说你胸外回不去,等杨帆的院长任命下来了,就凭你们俩这关系,恐怕急诊也容不下你。”薛峦点出事实。

陆晨曦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今天是来判我死刑的吗?”

他们的话说到这地步,陈绍聪和庄恕对视,有共识地道:“谈完了。”

庄恕叹了一声,道:“回家。”

“不吃饭了?”陈绍聪问。

“饱了。”庄恕回了两个字。

陈绍聪认命地跟着走,边走边唠叨:“我怎么跟你俩住一块儿了……”

庄恕没理他,向车走去,陈绍聪跟在他身后不死心地耍宝:“哎,哥,哥,你真不饿啊?我还知道一个地儿,那儿老板娘可漂亮了……”

陆晨曦和薛峦那饭也是吃不下去了,薛峦开车送她回家,陆晨曦坐在副驾驶座,沉默地看着窗外。

“你别自责了,我可以把朱老师转到中心医院,到时候请你去那儿做手术。”薛峦不愿看她难过。

陆晨曦心里却拎得清:“中心医院的心胸外科专家,怎么会给我一个外院的小主治做助手呢,只有傅老师不计较这些。一台复杂的食管肿瘤穿透气管的手术,即使我可以全程主刀,还是有很重要的部分,需要一个高手配合。现在仁合除了傅老师,只有庄恕可以。”

“需不需要我去和庄大夫谈谈?”

陆晨曦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我去求庄恕。”

薛峦看了她一眼。

“我求他,让我主刀朱老师的手术,请他同台协助我,他对我的技术还是看重的,应该能答应。”

“如果他不答应呢?”

陆晨曦嘘了口气:“不答应也没有更差,试试吧。”

“委屈你了。”薛峦有些不忍。

陆晨曦苦笑了一下。

站在自家房门口,陆晨曦把钥匙晃了几圈才下定决心打开门,从没想过有一天回自己家也会这么心情沉重。进屋来,她盯着庄恕的房门,见门下透着光。她咬着嘴唇上前去敲了敲他的门,问:“庄大夫,您睡了吗?”

闻言门缝里的光立即熄灭,传来庄恕闷闷的声音:“睡了。”

陆晨曦看着地面,没有走,沉默片刻后道:“这个门漏光,您刚把灯关上,我看见了。”里面停了一会儿,庄恕的声音传来:“陆大夫,别人跟你说睡了,就说明他不想和你说话了。”

陆晨曦扭头想走,忍了忍又转回来对着那扇门道:“那这样吧,我说,您听,您不用回话。”

庄恕没有回答。

陆晨曦径自说道:“您来胸外这段时间,其实对我一直都挺照顾的。是我自己在仁合养成了很多坏毛病,对您和其他同事都比较苛刻,总觉得自己技术好,就自恋自大,说话不注意……”

她话没说完,门从里面打开了,庄恕拉着门沉声道:“陆大夫,你是在做检查吗?”他手里拿着水杯,不再搭理陆晨曦,自顾自地走到客厅茶几边倒水。

陆晨曦追了几步道:“我是想跟您道歉……庄教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其实,您对我帮助挺大的,我应该感谢您,不应该……”陆晨曦低声道,但庄恕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后文,索性拿着杯子走向卧室。

陆晨曦赶紧追着他,挤出了一句:“不应该对您不尊敬。”

庄恕一听,扭过头:“不尊敬?”

陆晨曦点点头:“是,不尊敬……”

“在你心里,我依然是个对医术精湛、品格完美的傅老师玩弄权术的人,我有什么值得你尊敬的?”庄恕语带讽刺。

陆晨曦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反问:“你否认针对傅老师吗?”

庄恕直接回了句:“不否认。”

陆晨曦被他的话噎住了。

庄恕目光明澈但眼底分明有怒气的阴影,尖锐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个道歉,是因为有事要求我,所以连违心的尊敬都说出来了。是前男友老师的手术需要我配合吗?你觉得你不向我低头认错,我就不许你回胸外做这台手术,是吗?你觉得,我明知道你是唯一有过气管穿透手术经验的大夫,我也不会用你?”

陆晨曦一怔:“我——您能让我做这台手术吗?”

“如果一个医生,把个人升迁、权力斗争放在人命之上,他就根本不配做医生。既然你觉得我如此不堪,你还说什么尊敬?你的原则和底线都不要了吗?难道就是为了你前男友的老师?”庄恕的话锋利如手术刀,他话音未落,陈绍聪的卧室房门打开来。

陈绍聪闭着眼睛端着一只杯子,迷迷瞪瞪也出来接水,口里说道:“从你俩认识的第一天就没完没了地为了这些破事儿在医院吵,回家还吵。不就是做个手术吗,谁做不一样,天天就是这些大道理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你们俩可真够恩爱的到现在都还没吵烦,你们要是结了婚,生出来的儿子肯定被你们烦死。我这是没钱才住这儿,但凡有点儿钱,我也不跟你们住一块儿。我求求你们了,让我睡个安稳觉吧,梦里听见你们说什么底线和原则,还有配不配当医生,我都以为自己回学校了呢……”他嘟囔着走进房间把门关上,门里又传来他的声音,“小声点儿啊!”

话锋如刀的庄恕和被噎得喘不过气来的陆晨曦都呆了,怔怔看着他的房间,这时陈绍聪的门又打开了,他伸出头对陆晨曦道:“陆晨曦我忘了告诉你,我们今天撞见你和薛峦吃饭了,他跟你吵架是因为他吃醋了,就这么简单。”说完他又把门关上了。

客厅里的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默默在沙发上坐下。半晌,陆晨曦轻咳一声说道:“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前男友的,这事儿和薛峦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朱老师的手术,很可能发生食管穿透,而我是主刀的最佳人选。”

庄恕的语调也平静下来:“朱红英的手术,我会跟杨主任申请,请你回胸外主刀。如果情况确实需要我配合,我会空出这个时间的。”

“谢谢你。”

“那么你呢?只有这台手术、这个病人,是你想做的?”庄恕问。

“除了这台,我希望……能上林森那台。”陆晨曦道,她放不下那个小男孩。

“然后呢?”

“然后我会辞职,离开仁合。杨帆在,我回不去心胸外科了,我可以去其他医院求职。”陆晨曦低声道。

庄恕看向她:“离开仁合,你就可以避开人事斗争,专心做外科大夫吗?”

这问题陆晨曦答不出来,庄恕继续问道:“离开仁合,你就可以继续说话不管不顾,肆无忌惮地做你陆晨曦吗?”

陆晨曦吸口气道:“我是想从头开始。”

“惯着你护着你的人,力不能及了,你就想去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就会有品格如白玉无瑕的领导,给你‘主持正义’吗?”庄恕的语气又开始透出讽刺意味。

陆晨曦坦白地说:“我……我没奢望这个。我承认,我只是在仁合……混不下去了,不走不行。”

庄恕才要说话,陆晨曦接着道:“庄教授,有一件事我想说明。”

“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来仁合,就对傅老师如此不齿,处处针对。十一年来,傅老师只是要求我,做他理想中的好医生,这一点上他没有任何错,我不相信他能做出窃取别人手术成果的事。”陆晨曦道。

庄恕举起手:“我不想再和你争论这个问题。”

陆晨曦却打断他:“但是!但是我也不认为,你是那种为了争权夺利,就去陷害前辈的恶人。”

庄恕干笑了一声:“我谢谢你了。”

“所以,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吗?”陆晨曦问。

“这个问题你昨天在办公室里已经问过我了。”

“可你当时并没有回答,你只是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偏执、逻辑混乱,还有……蠢。”

庄恕意识到自己确实也有过分之处,道:“抱歉啊。”

陆晨曦晶莹的眼睛看着他,郑重地冷静地清楚地说:“现在我们双方都冷静下来,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要互相猜疑、讽刺、谩骂,像两个成年人一样平心静气地对话。庄恕,我反应慢,请你用我能听懂的话告诉我,你和傅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只要愿意说,我就愿意相信你。”

庄恕迎着她清明的目光,心中往事如浪潮翻涌几欲扑出,但几经克制,他还是缓缓开口道:“对于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应该由我来说。”

陆晨曦失望地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明白了,感谢您同意我给朱红英和林森做手术,晚安。”她说完,进屋关上了门。

庄恕依然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沉默如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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