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烬在半魔人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度过了数不清的岁月。
这时间，甚至比他和同族一起，在火山口生活的还要长久。
暗无天日、仿佛永恒的长夜、异族粗陋野蛮的生活、被一扇门牢牢禁锢的神魂...时间越长，黎烬的心就越荒芜。
他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渴望自由。
但他心知，半魔人被放逐到这片死地的时候，他的自由就成了一个遥远又缥缈的梦，一如故乡的明月，朦朦胧胧，隔着山海也难平的距离。
凤凰神尊振开双翼，迎着火山口最炙热的烈焰一飞冲天，他和同期的雏鸟们排着队，跟在神尊身后，一个接一个地颤巍巍抖动翅膀，向着青空长鸣...
那时候，山野青葱，江河奔腾，稚嫩的凤鸣声穿透了他后半生所有的阴暗。
再后来，慢慢长大，慢慢修炼，慢慢变得坚韧骄傲，为了族群，为了与天地相抗争，他来到了半魔人的国度。
接着，便是再也逃不开的禁锢。
半魔人的过往和现在，黎烬自然知晓。
“半魔人的现任祭司名为知魇，修的是预知推演之术，善占卜，明文理，据说能窥探天命。”
“天命？半魔人不是被天道惩罚，永生流放吗？”
能窥见天命的修士，多是祖上功德圆满、得天道眷顾的人，半魔人如何能修炼预知推演？
黎烬心中泛起微微的波澜。
难以抑制的痛苦在他的眼中浮现，但他到底还是克制了，尽量平静地为谢朝雨解惑：“知魇血脉特殊，他的传承来自于第一代半魔人祭司。”
“此地为人间界与幽冥之地的交接处，人间的生灵死亡之后，都会前往幽冥，幽冥的死气越来越厚，时间久了便会滋生怨气，阴阳相对，怨气增多，人间和幽冥的平衡就要被打破，”
“为了均衡两者的力量，保证人间不受怨气的侵袭，每隔百年，幽冥便要打开一次，将多余的怨气释放到这片生死相交的混沌地方，半魔人族群是生者，能吸收、克制幽冥怨气，”
“怨气入体，危害很大，许是天道对他们仁慈，每次幽冥打开之后的一年，这里和人间的壁垒便会打开一段时间，少数半魔人便能利用这个通道去往人间...”
“但恶念经过长久的压抑，并不会在静默中消弭。半魔人对人间和天道的恨意，越来越深重。”
谢朝雨已经能猜到，每过一百年，半魔人能去往人间之后，会发生的惨烈事情。
他们疯狂掠夺、大肆抓捕无辜的人族，带回生死之地后，便将人族囚禁起来折磨。
“这样的罪恶遭到了反噬，被屠戮的人族越多，幽冥的怨气就越可怕，怨气最终由半魔人一族来承受，活人被怨气稍微影响，就会有一段时间的生病虚弱，半魔人身体再强悍，也没办法抵得过这种长年累月的侵蚀...”
谢朝雨皱眉：“所以现在半魔人中出现的天瞎就是因为这个？”
天瞎是半魔人族里最近几百年出现的情况。
孩子一出生，就被发现天生不能视物，无论知魇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医治这种病。
“除了天瞎，怨气带来的影响远比祭司估量的更多。”
本就贫瘠的土地再难生长出草木，温度也变得时高时低，除了族群聚居的古城，别的地方经很难找到能喝的水。
“距离上一个百年，还没过去一半，剩下的几十年里，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半魔人有灭族的危险。”
谢朝雨若有所思，“祭司往人间界派了不少细作，现在正在到处闹动静，他应该还有大动作？”
黎烬对这件事有些了解。
“这也与知魇的血脉有关，是功德的作用。”
“至于他的大动作，说实话，本尊也只是猜测，这也正是本尊要告诉你们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你二人一定要照本尊说的去做...”
......
在黎烬的指点之下，谢朝雨和叶无讳也能像知魇那样，操纵虚空中的光点。
现在他们变成了半魔人的模样，头上顶着妖族特有的毛茸茸的兽耳，身后拖着长长的大尾巴，走在这座山里的其中一层。
“你看见没，他们这里好像不用灵石？”
“是外面看见的那种黑石头，品质比烧火用的好很多...”
两人此刻正藏在一出凹陷的山壁下面，暗中观察着不远处的情况。
这一层是他们在对比众多光点之中的画面后，特意选定的地方，看起来是这座山梨最热闹、半魔人最多的地方。
和人间的街市很像，前方灯火通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半魔人穿梭自如，街道两侧是雕琢而成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这一层的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各样的味道。
谢朝雨吸吸鼻子，闻到了香料洒在烤肉上的味道。
那是不远处的一间小店，很多半魔人都在店铺前面排队，出现在这里的半魔人和外面古城里的很不一样。
在古城，谢朝雨所见的半魔人身上都是穿着黑乎乎的衣裳，头脸、露出来的胳膊腿全都脏兮兮瘦巴巴，个个都是四肢干瘦肚子凸起，像是遭遇了饥荒的难民。
但这里明显不同，这里的半魔人身上都穿着整齐的衣裳，虽然远不能说华丽美观，但起码能看出原本的颜色，衣摆也没有拖着杂乱的布条，更没有大大小小的破洞，谢朝雨还看见，排队的半魔人中间有个小孩子，那孩子脚上的鞋面绣着细致的花纹。
“在这座山里干活，确实是肥差”
那些半魔人付账用的不是外面的银钱，也不是修真界的灵石，而是他们这里用作主要能源的那种黑色石头，谢朝雨总觉得那东西是灵石和魔晶的结合体，兴许里面还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
叶无讳眼明手快，一个闪身，蓦地出现在街角，路过的一名半魔人被他捂住口鼻，迅速拖到黑暗的角落里，他速度极快，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这家伙还挺富有？”
“衣服也给扒了吧，肯定能卖出去”
“这什么？看起来像令牌...”
......
叶无讳将这个倒霉蛋弄晕过去，谢朝雨往他身上倒了些白山城特产橡木酒，没十天半个月这家伙醒不了，就算被别的半魔人发现，也只会以为他是喝醉了才倒在这里。
谢朝雨揣着半魔人的钱袋子，和叶无讳一起来到了卖烤肉串的店铺前，排在了队尾。
这里的半魔人应该和人间的“达官贵人”类似，生活水平要比外面的高很多，阶级地位更显赫。
谢朝雨听着队伍中的半魔人彼此闲谈，希望能收集到更多的消息。
前方几个半魔人明显认识。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屠宰场又送了三十头肉猪上来！”
“这么多？难怪今天这家店开张了”
“前不久才发了工钱，要不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找点乐子？”
“也不是不行，最近肉猪数目紧张，百花楼应当有好货...”
......
谢朝雨和叶无讳照例是传音交流。
她觉得很奇怪，“山里还有养猪的地方？他们拿什么喂？”不是人都出不上饭了吗？
叶无讳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快，他们就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了。
前方买到了烤肉串的一个半魔人举着还在冒热气的肉从他们面前经过。
那肉上撒着人间常见的香料，油星子还在“滋滋”响着，半魔人爱惜地将肉串小心用一块布包好，快步朝远处去了。
谢朝雨的面色沉了下来。
“你发现了吗？”
叶无讳点头，“是人肉”
以他们的修为，自然能分得清猪肉和人肉气息上的区别。
这些半魔人，竟然将人族当成“肉猪”？！
他们口中的屠宰场，会是何种景象，谢朝雨简直不敢想象。
她和叶无讳对视一眼，快速离开了队伍。
仔细看看，这条街上不对的地方太多了。
左前方那家店铺卖的是手工小玩意儿，有半魔人牵着孩子在店铺里挑挑拣拣，那些画着五颜六色花纹的面具、小鼓、人偶娃娃，景全都是人皮做的！
匆匆一瞥间，谢朝雨顿了一下，“你记得...算了你肯定不记得”
那红色的人偶娃娃，她在几年前见过。
当时天一门的门主楼上月手中，有一件中品灵器，看外观，竟与这里的人偶娃娃很像，叶无讳脑子坏了，定是没有关于那东西的记忆，谢朝雨自己也不是很能肯定二者之间的相同点。
两人继续假扮半魔人在不同的店铺逛了逛。
店铺数量很多，买的东西也不太一样，但大致看下来，他们发现，很多货物竟都与人族有关系。
除了最直白的卖肉的店，还有很多“边角料”加工后的东西，骨头、毛发、皮肤、内脏，什么都能卖；
还有便是卖一种奇怪的黑色药粉的店，谢朝雨悄悄听了一会儿，发现那些都是安胎、治难产、增加受孕机会的药；
也有助兴药、各种导致幻觉的香等等。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剥削人族而存在。
越看心情越沉重，谢朝雨决定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先前他们说了个地方，咱们去百花楼”
“好像是在上面第三层”
二人很快便来到更上面的地方。
这条街很特殊，从入口进来，迎面就是一排狭窄的小房子。
每间小房子里面都挤满了半魔人。
谢朝雨和叶无讳上前看了一会儿。
很多小房子里都在拍卖。
被兴奋的半魔人包围着的，是人族女人。
她们哥哥衣不蔽体，身上能看见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的还很新。
“这个不错，昨天才从百花楼带出来，生过三胎，还很年轻!”
“那个身上肉多一点，我家有兄弟四人，太瘦了几天就玩死了...”
“年纪大是大了点，但还能生，若是能生下孩子也不算赔钱！”
......
这些女人应当都是从百花楼“淘汰”出来的，大多数还在生育年龄，趁着她们还没病死、饿死，卖给半魔人，就能再从她们身上榨一笔！
卖家很会做生意，谢朝雨在其中几间小房子里看见了颜色鲜艳的衣裙、少许的胭脂水粉、木头、黑色石头做成的首饰，看来，这里是为了讨好买家的地方。
而在这一排小房子背后，就是一道又高又长的石墙，石墙正中央开了大门，大门口站着半魔人守卫，这些半魔人手中都拿着武器，谢朝雨悄悄探查过，他们的修为都不低，最差的也相当于人族的金丹修士！
几十个金丹以上修为的半魔人，若是打起来，动静必然很大。
但谢朝雨和叶无讳来这里有目的，没必要和他们正面冲突，二人便老老实实上前。
很快便被拦下，横眉竖目的高大半魔人挥了挥手中的武器，冷声问他们：“第一回来？不知道进门先给定金？”
这应该是混了什么大型妖兽血脉的半魔人，瞪圆眼睛的时候，脸上青筋暴起，拳头足有沙包大。
谢朝雨瞄了瞄旁边正在交钱的半魔人，从怀里数了三十枚黑色小石头，递给那半魔人。
“小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两个人，你给这么点？！”
被揪住衣领提起来的谢朝雨：“......”
叶无讳身上气息一冷，谢朝雨怕他露馅，连忙摆出唯唯诺诺的表情赔不是。
“大哥您消消气，我和哥哥攒了几个月的钱呢，想来这里开开眼界，不懂规矩还请您见谅...”
两个人，最后给了门口的半魔人八十枚小黑石头。
六十是进门费，二十是单独“孝敬”那半魔人壮汉的。
这下可好，钱袋子很快就见了底。
谢朝雨叹息，“原以为被我们逮住的家伙是个富户，没想到来这百花楼，也就够进个大门...”
叶无讳活动活动手腕，眼神落在前方搂着两个人族女人的肥胖半魔人身上。
能在这种地方吃胖的家伙，总不该再是个穷光蛋了吧。
谢朝雨指指不远处的屋檐下。
“他好像要进那间屋子，走，柱子下藏着！”
那半魔人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光滑细腻，是...人皮材质，脸盘子和肚子一样，滚圆，走动起来全身的肉都在颤，油腻腻的嘴，在被他搂着的女人脸上一亲，就是一个油印子。
女人娇气的笑声和男人粗哑下流的话语越来越近。
进门的瞬间，搂成一团的三个人好险没被石门卡住。
胖子急色，一进门就将手伸进了女人衣裳里。
女人娇嗔，三人灯都没顾得点。
门外黑影一闪。
叶无讳毫不拖泥带水，几乎是瞬间，三人都软倒在地。
屋里就摆着味道浓烈刺鼻的糙酒。
很快，新的钱袋子交到了谢朝雨手中。
谢朝雨掂了掂，“这个应该够了”
足有上一个三倍之多。
叶无讳道：“要不还是我带着？”
谢朝雨觑他一眼，“你还想管咱家的钱？你这思想很危险啊...”
叶无讳连忙解释，“那人身上很油，太脏了”
他只是舍不得夫人瓷白干净的手，也不想她沾了别的男人身上的脏臭味，并没有胆大包天，家庭弟位他还是很自觉遵守的。
－－－－－－题外话－－－－－－
人果然不能欠债，更新补得好慢，我恨腱鞘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