贷款。
这个词在当下可不是什么好词。
这年头普通人家，大多都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根本就没有什么‘借贷’、‘超前消费’的说法。
而且现在的贷款，一般都是高利贷，按照九出十三归的方式借贷。
借贷之人一旦还不上款项。
说不定全家都得赔进去。
而这也是嬴政皱眉的原因。
看到嬴政的表情，铁镇长显然是猜到了嬴政的想法，便道：“你是不是认为‘贷款’不好？”
“不错！”
嬴政点点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那你可就错了，别的地方贷款不好说，但是圣平君可不会坑害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圣平君借贷给我们这些平民的贷款，哪怕是最高的利息，十年也不过只有三成利而已。”
“十年三成利？”
听到铁镇长所言，嬴政的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如果是这样的利息，那确实算是十分厚道的贷款了。
毕竟这样的利息，即便借满十年，一百个大钱最终也只需要还款一百三十個大钱而已。
但是随后嬴政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圣平君向整个汉中都发放了贷款吗？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据说是圣平君用自己在汉中郡收取的税赋发放的款项。”
“税赋？”
嬴政一怔，紧接着就想起了这段时间汉中郡每月上缴的大额商税。
正常情况下。
秦国商人需要缴纳的商税比例大约在20%，但汉中作为墨君的实封领地，只需要缴纳15%的商税即可，剩余5%属于墨君的封地收入。
以往嬴政对于秦国的商税并不算特别在意，因为从他继位开始，秦国的商业就一直不算发达。
然而自从墨君在汉中郡这边开辟‘自由交易市场’之后，这几个月来，汉中郡每个月光是商税一项，就给秦国国库带来了20~40万不等的金币收入。
刚开始得知这笔收入的时候，嬴政自己都吓了一跳，甚至心中一度升起改变‘重农抑商’这一国策的想法。
但是后来，这个想法还是不了了之。
不过对于汉中郡每个月上缴的这笔商税收入，嬴政原本还是很高兴的，但是现在经过铁镇长的提醒，嬴政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
如果汉中每个月上缴15%的商税，都已经有了这么多钱。
那么墨君自己收取的税赋又有多少？
毕竟嬴政可是很清楚，汉中这边缴纳的商税可不仅仅只有20%，根据具体情况不同，在这里交易的商人，真正缴纳的商税总额大多在30%左右。
换句话说。
现在汉中郡每月上缴的商税，仅仅只有汉中郡总税赋的一半。
一念至此。
嬴政猛然惊醒过来。
好家伙，搞了半天，原来现在的汉中郡已经这么有钱了吗？
而就在这时，只听见铁镇长接着道：“按照圣平君的说法，这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金钱唯有在流通中才有价值。只不过这些老朽我不太懂就是了。”
“而且不光是贷款，现在汉中还有很多东西，都是圣平君用这些税赋建造的，就像是你们现在脚下走的这条路，也是如此。”
盖聂抱手一礼，道：“敢问铁镇长，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
“这条路直通【圣平镇】，也就是自由交易市场的中心。按照圣平君传达下来的通告，这条路现在还没有修建完成。圣平君的全部规划，是打算以群山县为中心，将这种水泥路连通整个汉中郡所有县城。”
铁镇长一边领着众人向前走，一边开口解释道：“等到这些路全部建造完成，以后来汉中行商的商人，就更加方便了。”
嬴政听完，忍不住皱眉道：“这些商贾的用途真有如此之大？”
别看刚才嬴政和黄焕聊得还算可以，但实际上嬴政并不怎么看得上商贾，身处当下这个时代，哪怕作为君王，嬴政的思想也难免会受到一些时代的影响。
“商贾的用途大不大，老朽倒也说不好。不过老朽脚下这座铁石镇，确实是因为外面来的那些行商富起来的。”
说到这里，铁镇长眼中也是浮现出一丝回忆，感叹道：“以前这里还是铁石村的时候，村民们因为上面那些地主贵族的剥削，以及偶尔遭遇到的一些天祸，基本连饭都吃不饱。”
“后来圣平君来了之后，给我们发放了新粮种，安排了许多新工作，又把那些黑心地主全部砍了之后，村子里的生活这才好了不少，但是也没到现在这么富裕的地步。”
“因为那个时候村子附近的耕地不多，有一大块土地下，长满了一种硬的铁一样的石头。”
“直到后来。”
“圣平君宣布开辟‘自由交易市场’之后，就开始有大批商人经常到我们村子里歇脚。”
“时间长了以后，村子里有人就开始学着城里开了一家客栈，没想到一下子赚了不少钱。然后其他人也开始有样学样，慢慢的，来这里歇脚的商人越来越多。”
“而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看见我们这边有赚钱的机会，就来了不少人在村子外也开起了酒楼客栈，做起了生意。”
“然后铁石村聚集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最后就逐渐形成了现在这座‘铁石镇’。”
说着，铁镇长的脚步突然一顿，随即话锋一转道：“到了，这里就是本镇最好的客栈了。”
到了这时。
嬴政这才发现，他们三人不知不觉间，已然被铁镇长带到了一座亮堂的客栈门前。
三人眼中微微浮现一丝愕然。
随即就见嬴政哭笑不得的摇头道：“难怪赵某初次来到此地，铁镇长便如此殷勤，原来是为了给贵地招客啊！”
铁镇长眯着老眼，像只狐狸一样的笑道：“几位一看就知道贵气不凡，若是镇上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将三位带到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客栈，那岂不是怠慢了贵客吗！”
“几位尽管放心，虽然小镇的客栈可能比不上外面的大都城，但也绝对能让三位满意的。”
“而且这座客栈旁边，就有我们汉中特有的‘洗浴桑拿’，在如今这样的寒冬腊月，睡觉前去那里面洗上一把热水澡，搓个背，那可是神仙也不换的好日子哦！”
嬴政也没有拒绝铁镇长的‘好意’，应下了他的恭维，道：“是吗？那我待会儿一定去试一试被铁镇长如此夸赞的‘洗浴桑拿’，究竟是什么感觉。”
铁镇长闻言，顿时笑着拱了拱手道：“天色已晚，老朽就不打扰几位休息了，告辞。”
“铁镇长请留步。”
正当铁镇长准备离开之时，只听见嬴政突然叫住了他，随后指了指远处的一撮冲天而起的黑烟，道：“劳烦问一下，那边的黑烟是怎么回事？之前赵某便已经看到那边黑烟不断，莫非是那边起火了吗？”
铁镇长顺着嬴政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那边是圣平君在我们镇上修建的【冶铁厂】，要不怎么说圣平君非常人也呢！之前老朽不是说过，这铁石村以前一直有一大块土里长满了铁石头吗！”
“这种‘铁石头’在铁石村待了几十年，整个村子的人都没当回事，甚至还嫌弃的很。”
“结果圣平君的人仅仅来了一次，就发现那块地下面，居然埋藏着一条‘铁矿’。那些黑烟就是圣平君开凿铁矿和冶铁弄出来的。”
嬴政恍然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打扰铁镇长了。”
冶铁的事情，嬴政隐约记得墨君也和自己提过一次，不过据墨君自己所言，现有的冶铁技术还不成熟，炼出来的铁大多只能用来打造农具、铁锅、犁头······之类的生活用品。
无法用在军事上面。
所以嬴政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当下秦国的主流武器，还是青铜器。
“不碍事，那老朽就告辞了。”
铁镇长朝着嬴政拱了拱手，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嬴政三人也是走进了客栈。
这座客栈的花费确实不低，光是住一个晚上，就需要二十枚大钱，差不多半石粮食。
但这样的消费对于嬴政三人来说，显然不算什么。
三人开了三个房间。
嬴政住在中间，盖聂与赵高则是分别住在两边，方便随时保护嬴政。
客栈的环境确实不算差。
甚至就算和咸阳都城里的一些客栈相比，也不逊色分毫。
房间里的床，都是从外面烧的热炕。
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哪怕在这样的寒冬腊月，睡在房间里，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然而嬴政躺在床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睡着，因为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这几日在汉中之外的所见所闻。
然后心中下意识就会开始将其他地方的情况，与汉中进行对比。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别说现在秦岭以北的地区，还在遭受雪灾侵袭。
就算没有今年这一场大雪灾，如今汉中以外的秦国郡县，除了咸阳都城外，基本没有一个地方能和汉中的这座‘铁石小镇’相比。
甚至就算是咸阳，除了那几个比较繁华的城区外，其它区域也未必强过汉中。
自从进入汉中之后，
嬴政就一直感觉和外界相比，如今的汉中郡简直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般，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平民百姓正在过的日子，就是嬴政一直梦寐以求的‘太平盛世’。
而这一切。
却仅仅只是墨君花费了一年时间，就做到的程度。
嬴政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些，就对墨君产生嫉妒、忌惮之类的情绪。
毕竟作为后来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还不至于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他现在所烦忧的事情，主要还是因为造成汉中这种变化的源头。
“只不过是一群商贾，真有这么大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