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詹教授自己走入病房,他打听到许姓同学的家族史,第一时间想告诉可亦或雯纹。可两人都不在,阿平又正
熟睡,叫他也没反应。等了半天,都没人回来,只好找时间再来。
正要走出病房,听见阿平发出咽语声,话含含糊糊地听不清楚,可人似有醒来之兆。
「梁先生?」
见他嘴巴颤动,詹教授好奇,耳朵贴近终于听明白阿平说什么:「凶手,你还敢来。」
尤其是来这个字,说得特别用力,阿平眼睛也同时睁开。
几乎是同步,詹教授现出藏在外套内侧的的凿刀,往阿平胸口刺下。幸好他惊险翻身闪过,但不小心滚下病床,直接面
朝地用力一撞,眼冒金星。
詹教授快步绕过病床,想将人拖出床底,慌乱之际,阿平一脚踹中他的膝盖,痛得他哀嚎几声,退后几步,直到保持安
全距离。
「你何时醒的?」詹教授跳脚问他。
「方才。」
「门上字条也是你留的?」
阿平昨晚半夜醒来,吓了可亦一跳,话没说几句就再度昏迷,今早醒来后,他一直不动声色躺着,任凭宫帮他翻身或擦
拭身体也毫无反应,为的就是引出藏在暗处的这只老狐狸。
「昨晚多亏宫,我才能恢复意识,可不够彻底,只有引你来,才能一干二净。」
「命可真硬。」
「想不到吧!」阿平窃笑:「我自己也觉得体质带有九命怪猫的属性,才能屡次逢凶化吉。」
「小聪明不会改变你将死的事实。」
「错了,死的会是你。」
「什么意思?」
「你快压制不住吧。」
「不关你事。」
「当我们俩因为念结产生连结,你的事我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那又如何?」
「为了压抑这股冲动,你在身上刺青。」
「我母亲是很好的挡箭牌。」
「原来如此,以孝之名确实能瞒骗过去,难怪太太不起疑。」
「都问完了,那就受死吧。」
「好歹我是伤者,这样杀我不公平吧。」阿平拖延时间,现在正面交锋,他必败无疑,必须撑到宫和雯纹回来才有胜
算。
「继承除念师,加诸在我身上的诅咒更不公平吧。」
「这是两码子的事,你不卖石镜就没后面的事。」
「说得容易!」
「所以说,把权利义务看得太轻,才是一切麻烦的元凶。」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宫和雯纹谈话声,阿平总算松口
气,心想救兵到:「束手就擒吧詹教授,等他们进来,你就没戏唱。反正我人没死,之前的事顶多告你一条伤害罪。」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想等帮手回来。换我问你,除念师的首要限制是什么?」
詹教授趁着阿平分心,凿刀冷不防向前突刺,一躲一闪,两人位置也从窗边移动到房间正中心。
「我和你不同,我已不是除念师,自然不用遵守那些规定。」
「别,这不值得,相信我那些怨......」
詹教授露出半身刺青,清晰可见的佛像,本该神圣却看着邪门,他将身上封印的怨全数放出,再以凿刀赋予它们模样:
「这是我送给你的出院大礼。」
怨化成怒目佛相,直扑阿平而去,可行至半途,突然回头反扑詹教授。
「小心!」
阿平冲过去撞开他,怒目佛相往两人压身逼近。千钧一发之际,雯纹及时用水结晶封住怨的动作。
「还傻愣着干嘛,快离开!」
趁隙,詹教授只身一人奔出病房,离开时,特意丢出凿刀击破水结晶。三人见状,各自找掩护,不料怨却凭空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宫问。
「请君入瓮,可没想到这个人执念这么深。我何时醒的那些问题,日后再说,现在先追去吧。詹教授不听我劝,又强行
赋予怨有形之体......」
「难道无法斩杀?」雯纹问。
「可以,但我不敢。」
「为何?」
「我的眼睛可能会提早报废。」
「现在怎办?」
「找出人形的弱点,踩它痛脚。」
宫联想到镜子的虚实:「人形是虚,它们没有实体。」
「我懂了,他们接触不到真实的东西,否则早自己动手杀了詹教授。」
「这么说,詹教授是作茧自缚,他让怨如愿实体化。」
宫看两人,询问有无对策。
「眼下只有妳能做到。」阿平心生一计,朝雯纹露出谜样的微笑:「走,路上我再仔细说明。」
詹教授直奔回病房,他知道剩下时间不多,剩下可操控的灰色人形,最多只能挡一阵子。他二话不说帮母亲身上加件外
套,借机晒太阳带她离开。护士告知身体检查快轮到他们,交代二十分钟后回来
他答声好,心里想的却是往后怎办,还没着落,怨已经追上,外相也逐渐恢复成黑色人形,直扑詹教授而去。
「嘻嘻嘻,来了,我们来了。」
「走开,都走开,别来烦我。」詹教授眼睛充满血丝,大声反呛。
「只要划下一刀,你就自由了。」
「那是弱者。」
「来吧、来吧。」
双方一来一往,詹教授头痛欲裂,痛苦倒地。怨进入他的体内,有如毒液一般,侵蚀他的意识和感官知能。
「你想去哪里?」
「谁?谁在跟我说话?」
「不记得我了,儿子,是我,爸爸。」
「父亲,你在哪,别丢下我和母亲。」
「爸爸在这。」
「我没看到。」
「你看」他的面前出现一座巨大的镜迷宫:「快来找我。」
詹教授踏入迷宫,镜中人一脸羞涩稚气,是他年幼未脱稚气的模样。父亲声音不断出现在前方鼓励,但走不完的岔路和
死路,让他疲惫不堪,最终倒地而坐。
「不找了、不找了,你就像以前一样消失吧。」
「儿子,快来啊!」
突然,阿平的脸出现在旁边镜子。
「是你啊,想干嘛?」
「我来帮忙。」
「我在找我爸。」
「那是怨,别被骗了。」
「是又如何,反正我厌倦和它对抗的日子,不如称它的意。」
「那你母亲和家人怎办?」
「没有我,他们也能过下去。」
「所以小孩没有爸爸也无所谓?」
「小孩......没有我一样能长大,我不也这样过来。」此时,詹教授身体有一半变成透明,模样有如初见到的灰色人形:
「怎么回事?」
「你见到的灰色人形是前面死掉的人,你即将加入他们。」
「唯独这件事不行,这是噩梦,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他为自己而哭,没想到连死都无法摆脱除念师的身份及怨束缚,永生的诅咒更让他心灰意冷。
「儿子,你好啊。」
「够了,别再用我父亲的声音骗我,你这恶心丑陋的东西!」他用力拍打镜子,却毫无改变。
陷入胶着之际,张铨意外现身。
「你谁啊,快出去。」阿平正愁如何帮詹教授脱身,见到张铨走入病房没好气。
「竟然不认得老子。」
「是......矿区警察。」雯纹维持发动水象图,转头回答。
「还是妳眼睛利。聚在这,有宝阿?」
「没时间废话,大叔你让让。」阿平说。
「我有事找他。」张铨指着詹教授,拿出一只红包袋。
「什么东西?」
「他老子的遗物。」
「借我看一眼。」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交给外人。」
阿平一把从张铨手上抢去,这时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没时间解释,一切都以救人优先。可打开红布袋,里头空无一物,
宫凑过头也没看到任何东西。
「东西呢?」阿平问。
「玉珮不见?疑,在这阿。」
张铨提到玉珮,东西才出现,阿平发现是言幻搞得轨后,明白其中蹊跷。
「死马当活马医。」
「如何做?」宫问。
「把握玉珮出现的瞬间,将形状固定。」
明白意思后,宫将念集中指尖预备,同时,阿平用刀划开水象图,通道浮现,可不论喊几次都没有动静。
「喂大叔,你喊。」
「求人帮忙,口气好一点。」
「是是是,敬爱的警察大人,帮帮小市民吧。」
「这还差不多。」
张铨一叫,玉珮立刻出现,宫加重指尖力道,往四角重压,形如倒钩勾住不放。阿平接手,以刀打形穿过意识空间,将
此物送到教授面前。
然而,詹教授露出一脸恐惧,菩萨法相在他眼里却是修罗恶貌。
「你送来干嘛?」他质问镜中的阿平。
「救你一命。」
「这个纹路......是父亲。」
詹教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滴在玉珮,仿佛春雨落下,形恶的修罗竟倒转法相。同时,一阵声音传到他的脑中:「念转
心转,无有虚妄,远离颠倒梦想。」
「现在不是伤感时,喂!」阿平见雯纹快支撑不住,急如热锅蚂蚁。
詹教授回神后,嘴中喃喃自语:「明镜非镜,本无一物。」
他站起身,眼神恢复冷静,作势要跑,却反其道而行,往镜中冲去。真正的出路藏在里头,表象所看到的不过是镜子投
射的虚影。
背后的怨紧追不舍,他越跑越快,一边思考无有虚妄四字,不久他见到阿平还有雯纹出现在镜子里面。
「将凿刀丢过来。」
「你那是意识世界,凿刀无法过去。」
听见阿平的回答,身后的怨又快追上,他决定赌一把,随手击碎一面镜子,如他所料,镜子也是念的一部分。
他抓起一块碎片,充当凿刀,发出念回击。箭步刹车后,竟然回头,藏在后方的本体反应不及,被断成两半,整座迷宫
开始崩塌。
奔跑中,他观察怨的动向,察觉身后的怨只是虚影,本体藏在斜后方,虚影的速度受折射影响而削弱,才会出现时间
差。
趁着怨示弱,他用碎片刮下覆盖在上头的欲望,如同他用清水和砂纸磨平雕像,梳整表面。
接着搓圆,再压扁,反覆数次,使它成为有形之物。
「教授,你赶紧回来。」
「坚持下去,就快成功!」
那是一面小到不再小的镜子,袖珍得只能放在掌心。欲望驱除后,灰色人形恢复原状,走近他,伸手讨取。
「交给你们吗?」
人形点头,身体中央出现一个洞,刚好容下镜子。
「我懂了,你们就是封印念的移动监狱。」
灰色人形将镜子稳当地锁入体内,示意他该离开。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我不再除念。」
迷宫溃不成形,灰色人形帮忙将空间撑住,他回头看一眼向它们表达谢意后,转身跑入镜中,回到真实世界。
看到詹教授清醒,阿平才肯放心,雯纹和宫已经先离开,剩下的事交给他处理善后。
「你打算怎办?」詹教授问。
「警察先生在,交他发落吧。」
「问我干嘛,这案子又不是我负责,没我的事走啰。」张铨潇洒离开,不想淌这浑水。
「我会去自首。」
「随你,只有一个问题,你爸姓许,为何你姓詹?」
「詹是我母亲的姓。」
「原来如此,当真是被你给耍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不通知警察?」
「我又没看见你拿着佛头杀人,如何证明你是凶手。要是内心真的过意不去,那就帮我付病房钱吧。」
「你不怕我跑掉或是回头行凶?」
「说真的,要不要自首都没差。」阿平双手抱胸,脸上似笑非笑:「警察都说了,监视器没拍到人,凶器也找不着,不
是吗?」
「你也是个有秘密的人。」
「怎么说?」
「我同样也看见你的过去。」
「啊,确实如此,都忘了有这个可能在。」
「可惜我帮不上忙。」
「不,你帮了大忙!」
阿平走出病房,留下詹教授和母亲独处。
他回望母亲已然不知看向哪里的目光,心里觉得戚然,母亲排拒他和父亲生作一模一样的脸,是否对他还有爱呢?
他拉张椅子坐在她身旁,决定放过自己,也放下心中对母亲的不满,一切事情到此为止。
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向同一个方向,突然,母亲回头。
「今天是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他呆住半刻,知道母亲又陷入过去的记忆。没有说话,头枕在母亲大腿上,直到护士来查房。
「恭喜梁先生,今天出院。」吴季知道阿平出院,特地前来。
「凶手有下落吗?」
「还没有,只得慢慢找,大海捞针。本来以为找许宏国的后代就能有结果,结果这么巧,他太太也在同间医院,人都还
需要照顾,倒是她儿子,跟你在金石矿区巧遇,你说会不会......」
吴季的警察直觉告诉他这事有鬼,可偏偏阿平描述的凶手长相跟詹教授完全不同,只有鹰勾鼻相同,听着像是有帮对方
脱罪的嫌疑,可提不出证据反驳一切都没用,加上许太太坚持儿子那天在医院照顾她,既是当过法官的人,应该不会说
谎,只能自己心里犯嘀咕。
「希望你早日抓到凶手,还我一个公道。」
「明白,有消息我会再联络。」
待吴季走后,前来帮忙办理出院手续的丰雄才敢问阿平:「詹教授说要自首却食言,你怎不跟警察坦白一切?」
「他帮我付清房钱,且攻击我又是出自怨的影响,不怪他。还是你们在意?」
「我当然希望犯人绳之以法,但雯纹态度跟你一样。」
「也许同为除念师,能明了彼此的难处吧。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没事。」
阿平拉起背包拉链,想到回家见到巧克力,心情觉得轻松不少:「怎么我住院,小刚这家伙都没来看我,之后见面非给
他颜色瞧瞧!」
「走,我送你!」
然而等着阿平的,却是小刚的不告而别。
与智洗澡完擦干身体后,上床窝到雅子身边,时间正好晚上十点。两人在医院工作,分属隶属眼科与检验科,适逢两年
一次的国家考核,已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加班整理资料和准备简报,即使回到家也没法好好讲上话。
「岳父大人的礼物准备好了?」
「说到这事,正想问你意见。」
王艾人和莹美离婚以后,相隔快二十年,再次跟女儿一起庆祝生日。雅子对这件事也格外看重,礼物精挑细选,迟迟没
有结论。
「爸喜欢打高尔夫球,前些日子还抱怨球杆旧了,掉漆严重,不如送他一整套球具?」
「好是好,但会不会太随便?」
「心意最重要,爸这么随和,才不会跟妳计较这些事。不过依我看,他更想要别的。」与智伸手摸墙,关上壁灯,房间
瞬间一片漆黑,他贴近雅子耳边轻声:「爸说,很想要抱孙喔!」
「你少来!」雅子被他逗得开怀大笑,嚷着工作还没做完。
「我不管,今晚不准工作,快来睡觉。」
两人在床上打滚,聊天说笑,雅子被与智这么一闹,工作的心情也没了,最后只好乖乖就范,剩下没完成的进度另找时
间补上。
三天后,雅子去百货公司挑选礼物,适逢周年庆,一眼望过去每个专柜都是人,四处挤得水泄不通。
幸好,高尔夫球具不算热门选项,又是高单价商品,逛的人基本上都是玩家,下手也快。搞定王艾人的礼物后,她在中
庭花圃找到一张椅子坐下。位子都还没坐热,与智打电话关心她。
「高尔夫球具搞定了,不过怕我妈吃醋,顺便买双高跟鞋当礼物。」
「两边都不能得罪,妳也真难做人。对了,妳肚子饿不饿?」
两人聊到附近一家法国菜,与智老早就想带着雅子去品尝大餐,可工作忙碌,一直没有时间。今日正好两人都有空,择
日不如撞日,决定好好犒赏自己。
雅子想起乳液用完,正好补货,这波周年庆虽主打进口电器和流行服饰,可化妆品是百货公司万年金鸡母,不论何时都
很多人。
雅子是常客,认得每一位柜姐,今天的服务人员瞧着面生,见她正忙着帮客人介绍产品,自行逛起来,购物篮一下便多
出好几罐霜类和精华露。
柜姐忙完前一组客人过来招呼她,雅子观察对方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说起话来让人十分亲切。
「之前好像没见過妳?」
「先前负责5楼的有机沐浴产品,上个月刚转柜。」
「楼上楼下的,遇到老同事不会尴尬吗?」
「在我们这行是常态,又是同集团代理的产品。」
雅子该买的都买了,与智也传讯息已经到达停车场,麻烦柜姐结帐。
柜姐说百货公司周年庆八折,跟她有缘私下算员工价七折,一来一往,又多买了两套期间限定组合。她一向是用完才
买,鲜少囤货,今天不知怎的,意外好说话,看到信用卡签单的金额,自己也吓一跳。
「好像买太多了,回去又该被老公唠叨。」
「女人青春只有一次,自然要精心保养。」
雅子眼睛对到对方身上名牌,看见她的名字,莞尔一笑。柜姐问她怎么了,她意识到自己行为失礼,赶紧道歉。
「抱歉!只是一般好像都取susan或mary这种洋名,很少看到用本名直翻。」
柜姐将装袋的商品递给雅子:「我比较怪,没有英文名字。」
「那倒少见!以前学校英文课,要是没有洋名,老师还会帮忙想。」
「我妈说名字代表一个人,我左思右想都没灵感,干脆用本名,直接了当。」
「方便请教中文怎么念?」
「榆君,菜市场名,妳肯定遇到不少个。」
「榆君?」
「是,榆树的榆,君子的君。」
现场没客人,榆君陪着雅子搭手扶梯下楼才回柜。待人走后,她还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对这位新来的柜姐充满好感。
与智在大厅等她,见人过来,先接过东西,往袋子里瞄一眼,不敢多问。两人婚前说好经济独立,自然没立场置喙雅子
买什么东西,但这样大肆采购还是很罕见。
雅子自己也不解为什么,把方才的事原原本本托出,包括对榆君的感觉。
「花钱还心情不好,哪里不对吗?」与智问。
雅子说有位国小同学也叫榆君,两人脸有点像,可十几年没见也不敢确定。与智建议她上楼相认,可她怕自己认错人尴
尬,硬是不肯。
「确定?」
「确定!走吧,再耗下去,快赶不上订位时间。」雅子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相当在意,她挽着与智的手,暗自决定之
后找个时间过来。
用完法式料理,雅子回娘家一趟。莹美见到她时面露惊讶,顺口问是不是和与智吵架,才会这个时间点回来。
雅子要她别多想,拿出高跟鞋当作礼物孝敬,莹美见到新鞋高兴都来不及了,马上坐在沙发上试穿,没余裕再追问后
续。她趁着这时走去房间,虽一段时间没住人,里头桌柜地板仍维持得一尘不染,充分感受得到打扫的人抱持着怎样的
心情等她回家。
开灯,雅子露出怀念的神情,手顺着床缘摸,坐下来,一把心思飘回还没嫁给与智前的独身时光。结婚以后,她便很少
回家,也少有独处的时间,开始怀念过去自由自在的日子。思绪飘远,险些忘记这趟回来的目的,蹲下,从床底下拖出
纸箱,翻出国小时期的相片簿。
凭着记忆,找寻记忆中的榆君,脸贴在相片上仔细端详,在脑海里和下午见到的人重叠比对,凭着眼科医生的眼力和眼
光,越发确定是同一人,可不知为何五官却略有不同。雅子想女大十八变,自己也和国小长得不太像,有些微变化也是
自然。
「女儿,今晚睡这吗?」莹美在屋子里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见得出相当喜欢。
雅子看表,都已经九点半,与其叫与智过来接她,不如待在娘家休息一晚,何况母女俩很久没聊心事,索性赖着当一回
妈妈心中永远的小孩。
母女俩平常通通视讯或传个讯息关心,想不到一聊天,话夹子便阖不上,不似以前讲没几句话就开始吵,雅子不禁觉得
亲近生侮慢这句话形容的贴切,再熟如家人,仍是得保持世当距离。
「小渔现在也去健身房,我们还成为运动伙伴。」
小渔是王艾人的第二任妻子,莹美原本以为和她势如水火,现在反而相处融洽。
「你爸说原本有我唠叨他已经够难受,现在又多一位小渔,他都不知道自己去运动还是受罪。」
「这他该有的报应,女生自然要维护自己人。」
「老实讲,我比妳爸更讶异,照理说应该恨对方恨的要死,可实际相处过发现她人不坏,索性就让以前的事过去,别再
提也不用心里老过不去。」
莹美口渴,倒两杯水回来,随口问雅子回来干嘛。
「想妳啊!」
「少来,又不是第一天当妳妈,有话就说。」
「回来找国小相簿,今天在百货公司遇上朋友,我怕眼花认错,吓坏对方。」
「结果呢?」
「八成的可能性,两成不确定。」
「跟国小同学重逢是好事,大家待在不同领域,没有利益关系也就没算计,大可往来,可看妳好像不太开心。」
「若真是榆君,我想问她的可多了。」
「榆君?国小跟你很要好,五年级转学那位?」
「妳还记得。」
「她妈是出名的难搞,小学母姊会,最有意见就是她。」
「妳记得我去探病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妳睡在地板上,怎么叫都不醒,我好声好气赔不是,送妳回来。」
「我自己走路回家,什么时候让妳载。」
「妳妈年纪有,但记性没退化。」
雅子心中诧异两人记忆出入甚大,明明是她被榆君的妈妈挡在门外,离开时见到母女二人站在阳台,不发一语瞪着她,
身后还有狐狸,吓得落荒而逃。可这时争执这事已经无用,不如当面问本人更快。
「若是她,我要主动相认吗?」
「以妈这个年纪,一定会!人生剩没几年好活,心里别留着遗憾。」
「妳才刚庆祝六十岁生日,说得好像快行将就木。」
「不跟妳說,最近鱼尾纹跑出来好多条,再不去睡,睡神就要跑走。」
雅子独自发呆,心中好多疑问想当面问清楚,她后悔下午没勇气确认,可已来不及,今晚只能心头搁着各种疑惑。
遇上医院考核且门诊排满,接下来几天,雅子忙得不可开交,只能用分身乏术形容。等她终于有空,已是一个礼拜后。
她排开所有事,去趟百货公司,偷偷躲在高楼层转弯死角处观察榆君,再次拿她跟记忆中的人比对,有把握后假装逛街
路过。
「精华液用的还习惯吗?我自己很推荐,夏天热,擦上去改善皮肤体质,能够有效控油。」
「我还打算留到冬天用,天气动不动上三十度,抹在皮肤上有些厚重。」
「像这种天气,一滴就够了,不用多。」
「一滴够吗?」
「精华液滋润,夏天一滴冬天两滴,擦多了反而有碍肌肤呼吸。」
「那我试试。」
榆君说话的口气与上回相同,礼貌可保持距离,不过份殷切。雅子发现她食指上有颗痣,说是痣,更像是没愈合的伤
疤,勾起她的回忆,好奇多嘴一句。
「那是我和妳一起玩捏面人,将竹签穿过面团时戳到的,对不对?」
榆君先是愣住,后来才松口气,笑说自己正在等雅子何时开口,想不到会是这个伤口开启认人的话题。
「妳真迟钝,我还想妳能忍多久!还是我变太多,只剩这个蟹足肿造成的疤痕还认得出出是我。」
「不是,当然不是!」
榆君看她露出紧张的神情,笑说自己只是逗着她玩毫无恶意,当日见面第一眼就认出雅子,又怕对方记着以前的事尴尬
才装成不认识。
「所以妳是故意不跟我打招呼......」
「原谅我多想了,闹得这么不愉快,我连当面跟妳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国小五年级时,榆君染上怪病发高烧,医生交代待在家中静养。在老师鼓励下,班上同学结伴前往探望却在她家遇见怪
事,不久后班上流传着着榆家是鬼屋、房子不干净的传言。她复学后,不堪言语霸凌才转学。雅子当时和她不同班,知
道时人已经转走。
「我哪会介意,不知道我找妳找多久。」
「所以才送妳见面礼啊,七折耶,我还被店长念了几句。」
雅子这才意会榆君的弦外之音,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汗颜:「许久不见,一起吃顿饭吧。」
「就算妳不提,我也这样想。」
「旁边有间咖啡店,六点那里碰面。」
「不见不散。」
雅子步出专柜,兴奋地打电话给与智报告好消息,刚才还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好,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晚餐我在外头自己搞定,但梁叔叔怎办?」与智问。
「高兴过头,差点忘了今天要上课。」
每个礼拜三晚上,雅子固定去梁家学习除念术,时间一晃,都已经半年有余。如今,基本功已经学得差不多,只差在经
验不足,临场上阵还有些困难。
「我去吧,反正也没事,过去陪他聊天当消遣娱乐。」
「代我说声抱歉,下礼拜一定准时报到。」
雅子先到咖啡店,点杯饮料消磨时间。回复完工作信,刚好六点,不久后,榆君轻快推门而入,笔直向着她走来。
「久等了,下班前对帐多花点时间。」
「再久都等!肚子饿了吧,我们先点餐,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虽说如此,毕竟多年不见,寒暄问暖的话讲玩了,两人面对面仍是有些不自在,不自觉地喝水掩饰尴尬。
「气氛......好怪。」雅子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打破沉默。
「明明有很多事想告诉妳。」
「我也是,但不知从何讲起。」
「结婚了?」榆君瞧见雅子手上的婚戒。
「快一年,妳呢?」
榆君摇头说自己单身快要三年,现阶段不急着找对象,想要一个人清净。相隔多年,她仍和小时候一样,脸上带着聪慧
早熟的笑容,笑起来更接近雅子儿时的印象。
雅子掐准机会,问榆君为何转学,是否是受到当时的流言蜚语影响,可她的口气听起来更像在抱怨对方的不辞而别。
「我妈坚持搬回山上,光是通勤就要1小时,加上学校当时有状况,妳应该也听过。」
「后来转学去哪个学校?」
「森林小学,从我家走路过去只要5分钟。」
「那时没帮上忙,真不好意思。」
「没事,又不同班,要是真帮我,反而对妳不好。」
服务生上菜,西班牙海鲜炖饭和香煎鲑鱼排餐,各有蔬果沙拉和今日浓汤。
「看我们点的一桌都是海鲜。」
「肉我不吃,只有海鲜例外。」
「可我记得妳小时候什么都吃,还跟我抢营养午餐的鸡翅。」
「大病过后就块肉不沾。」
「还愿吗?」
「没胃口,吃一点就想吐。」
雅子往嘴里送进蕃红花佐味的西班牙炖饭,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錯吧,這家雖然是咖啡店,但菜做得不含糊,我下班也會自己過來享受。」
「現在還住山上?」
「恩,跟我媽一起。」
「說到阿姨,真的很有個性,那時說什麼都不讓我見妳一面。」
榆君手擠著佐味鮭魚的檸檬,一邊回答:「妳有來過,我不記得了。」
「妳還站在陽台往下看,怎樣叫都沒反應。」
「那陣子發高燒,人昏沉沉的,記憶也都是片段,或許真的來過吧。」
雅子心想母親、榆君和自己記得的內容都不大相同,究竟是怎麼回事。
「後來學校......」
「事情過去這麼久,已經沒事了,那房子還上過城市怪談的特別節目。」
「房子還在啊......」
「不只在,還有人想買,都被我媽轟走。」
雅子聽榆君口氣,倒不像是沒事,而是不能談的禁忌。兩人安靜用餐,專注在吃上面,藉此消化眼前的空白。
「現在想或許沒什麼,可當時氣到不行,那些人把我家說得像鬼屋,背後指指點點,想到就滿肚子怒氣。」
「就是說,我為此還跟他們大吵一架。」雅子咀嚼著口中的蔬菜,力道之大彷彿能咬碎那些生事者的嘴巴。
「謝了,妳從小就為小事打抱不平。」
「我爸媽離婚,又沒兄弟姊妹,相對更看重朋友。」
「我懂,咱們處境相同。」
突然雅子鬆好大一口氣,榆君見狀,噗哧一笑。
「妳一副卸下重責大任的樣子。」
「妳不知道我找妳多久,差點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
「現在把話講開,沒事了,吃吧!」
「今天吃多少都算我的,不能跟我搶著付錢喔!」
兩人話夾子一開,欲罷不能,又加點咖啡和甜點,從求學經歷聊到工作,彷彿想把浪費的時間通通找回。
「正好妳是眼科醫生,我媽最近常嘮叨視力衰退,下回幫她掛妳的診。」
「說說你,櫃姐好當嗎?」
「我是不錯,其他人就叫苦連天,一整年下來,同事不知換幾位了。」
雅子點頭同意,榆君從小就口條好,還常代表學校參加全市演講比賽,她虧說這全是父母的功勞。
時間不早,餐廳準備打烊,雅子送榆君走去公車站牌搭車,剛好趕上最後一班。
「坐車回去多久?」
「半小時而已,車上再補眠。」
雅子將人送上車,分手前交換電話,約好下次再見,自己徒步回家。重逢固然欣喜,可她的眼睛整晚盯著榆君瞧。
打从头次见面,雅子就发现榆君身上有股强烈的念,尤其是站柜接待客人时特别明显,甚至会凝聚成形。从形貌来看,
都和儿时看过的狐狸极为相似,
她把这事揣在心头,心中暗自盘算,若有必要,除念师雅子就要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