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觉得从上次吴老管家来看过他李叔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许多。吃饭时不再像以前那样,胃口好就随便扒拉两口菜,胃口不好连饭也不吃,喝碗白粥打发自己。甚至去治疗中心的时候,还会主动问佟安怎么才能恢复得更快。
他以前虽然也配合治疗,不过都是被动接受,佟安他们怎么安排就怎么做罢了,一句也懒得多问。靳言讶异于他的转变,问起来,他答:“你是希望我在这里多待几个月?不想回去看你天天念叨的人了?”
靳言傻了似的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问:“李李李叔,你要回去啊?回金海?”
在靳言的预想中,他李叔是肯定不会回去的,也不知他会带着李念去哪里,他又没有别的亲人了,谁来照顾他呢。靳言本来都想好了,起码等他李叔生活彻底安定下来,他才会去找白昊……没想到李书意竟然会愿意回去。八壹中文網
李书意挑眉:“怎么?金海有什么特殊的?我不能回去?”
靳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能能能。”
想象一下以后待在一个城市,他可以不用跟白昊分开,可以经常去看李书意,还可以看着李念长大,一瞬间觉得生活都有了许多盼头。不过有一件事,他一直都不敢告诉李书意。之前左铭远打电话跟他说,若方便的时候,就拍一些李书意的照片给他,也不用太多,只要能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治疗,跟他日常生活相关的都可以。
靳言开始还不情愿,嘀咕道:“肯定是白先生吩咐的……”
左铭远也没否认,只是说话间透出无可奈何来:“你李叔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问他什么都说还好。他身体恢复得如何,还能从康复医师那里打听打听,可要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难道还能真找人去监视你们?”
“要是被李叔知道你们找人监视他,他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所以这不才请你帮忙吗!”左铭远觉得自己语气有点急了,赶忙缓了缓,又说尽好话,就差声泪俱下了,靳言才勉勉强强答应。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对上李书意,一旦心虚就表现得异常明显。更不要说在外面拍照时,他虽然会装作拿着手机在玩游戏,可他那一会儿跑近一会儿跑远恨不得爬到树上去对着李书意取景的样子,李书意要不知道他在干嘛简直是白活了。他光用猜的也能知道是谁,可他也没拦着靳言,默许了那个人通过这种方式关注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书意在这里待了将近半年,从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废人逐渐恢复如常。
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脚踩着地,不用人扶也能稳稳迈步出去时的感受。那瞬间才真正体会到自己有多幸运,体会到以前在他眼里微不足道被随意挥霍的所谓“健康”,到底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东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可追回的东西。
靳言当时在旁边看着他,也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都快记不清多久没见到这样的李书意了,不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病弱得站也站不住的李书意,是这个挺直着背,身高腿长,气质锋利,从上往下垂眼看人时叫人噤若寒蝉的人,才是他从小熟悉的李书意。
到了十二月,眼见着临近年尾,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李书意现在的治疗虽还没有完全结束,可其实对他已无太多助益。他可以自如行走,但是不能疾跑,上下楼梯时大概也会有些吃力,但这些没办法一蹴而就,只能靠他在以后的日子里,长年累月地慢慢锻炼才有可能彻底恢复。
他跟佟安他们的团队商量了一下,打算在近期回金海。本来都已经嘱咐靳言开始收拾行李了,但是这几天天气实在糟糕透顶,每日都飘着冻雨,路面又湿又滑,风吹起来跟针扎到骨头里似的。靳言的身体最怕这种冷,李书意便打算再缓缓,等天气转好不下雨了再走。
早上吃了早餐,外面还是阴沉沉一片,房间里的暖气很足,靳言被烤得暖呼呼的,走到窗户边开了个缝,用指头感受了一下吹过来的冷风,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又赶快把窗户关上。天气太冷,李书意都懒得出门去治疗中心了,待在房间里看之前投资的一些项目报告。没一会儿靳言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告诉他白昊晚上要过来,同行的还有白敬跟左铭远。
从白昊回金海到现在,来看靳言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只不过都不久待,也不多话,从不会在李书意面前提及白敬,更不会评价他两人的感情,只是每每走时问一句:“李叔,我舅舅托我问你,如果我下回来时,他也跟着一起过来看看你,行吗。”
李书意每次都沉默,白昊也不继续追问,礼貌道别后便离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答应便是勉强。他把李书意的态度带回去,有人不管再如何想念,也不敢迈出这一步了。就这样,他们两人差不多三个多月没见面了,信息里的对话更是简单枯燥得像是一连串复制粘贴,任谁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浓烈炽热的感情来。
李书意听完靳言的话后还挺意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又要过来了,甚至没像之前一样,还坚持非要得到他的允诺。却也没多问,这里又不是他开的,谁要来,他也没能耐阻拦。
下午三点,白昊在机场还给靳言发了消息,说他们大概八点左右能到,靳言想到要见白昊了,人都跟着兴奋起来。
李书意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总有几分愧疚。
他们刚开始到这里时,那会儿他连上半身都不能自如活动,靳言怕他半夜有事,就买了个小沙发床夜夜都睡在他床边。可再是如何软和的沙发床,人蜷在上面能好受吗。靳言有多喜欢白昊,大概没有人比李书意更清楚,可为了他,靳言也没办法好好跟白昊在一起。李书意后来也提了几次,让他先回金海,都被他态度强硬的拒绝了,还反问李书意:“我生病时你照顾我,怎么不嫌麻烦了!”
李书意给他说得头疼,就彻底随他去了。他后来这么急着想让自己好,也是不愿再耽搁靳言。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靳言盘腿坐在沙发上拧魔方。他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突然迷上这个东西了,就是玩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复原过。
房间里的电视机开着,本地新闻频道的女主播略显机械地播报哪个领导又讲话了,哪些领导又开会了,哪里搞了活动谁谁谁出席了……
靳言也不是真这么关心人家龙潭市,是来这里之后,爱上了这个频道在新闻之后播出的一个叫“百姓帮帮帮”的节目,内容就是记者和一个身份是帮帮专家的人,去解决打电话来求助的百姓家里的闹心事。
比如有两个广场舞老太太带着一帮老姐妹打架表面上看是为了争场地实则是爱上了同一个老头;通过栏目组深情呼唤离家出走的老伴快回家的可怜老人最后被揭穿原来是之前勾搭上小保姆还被骗光了家产;还有怀疑老公出轨追查许久最后各种线索居然指向了自己的亲姐姐……真是每天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跌宕起伏。节目组还时不时搞点紧张的音乐,看得靳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书意每天跟他在一起被荼毒,也懒得管他了。反正连《哑巴新娘》都陪他看过了,还嫌这些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想着白昊快来了,靳言拧魔方也拧得心不在焉,李书意看他越拧越乱,干脆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站到他面前朝他伸手:“给我。”
靳言犹豫了一下,把魔方递过去,见他李叔拿着魔方把每个面都观察了一遍,然后修长的手指就开始快速转动那些小方块。也没过多久,杂乱无序的颜色就被一个面一个面地复原整齐了。
靳言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张着嘴傻看着他,等李书意把复原好的魔方抛给他,他手忙脚乱接住,一脸深受打击的表情:“李叔你为什么连这个都会……”
李书意以前读初中时研究过一段时间,不要说靳言手里最常见的三阶魔方了,五阶六阶的他都找来玩过。正想说这东西是有技巧的,谁像你这么蠢凭手感直觉乱拧,就听背后电视机里的声音:
“……插播一条突发消息,今晚19时35分,汇安机场高速南环段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初步判断是因雨天路滑导致的多车追尾相撞。事故发生后,公安交警、消防、医疗等部门已迅速赶赴现场,开展伤员救治及交通疏导工作。目前事故伤亡人数正在确认中,本台记者已……”
靳言听着新闻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怀里的魔方“啪”一声落在了地上。汇安机场是龙潭市唯一的民用机场,南环段是从机场出来后到龙潭风景区的必经之路……想着想着他又摇摇头,哪有这么巧的事,干嘛自己吓自己,却立刻摸出手机来给白昊打电话。
打了几个都不通,靳言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了,转而打给白敬和左铭远,一样不通。他脸色唰一下就白了,抬腿就往门外跑。
“回来!”李书意叫住他。
靳言停下脚步回头,脑海中全是各种可怕的画面,颤着声音道:“李叔,我,他们……”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慌什么,回来坐好。”李书意蹙眉,抬了抬下巴对着身侧的沙发示意了下。
等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人乖乖回来了,他才拿出手机,想了想,拨了几个还有印象的号码。
“姚秘书你好,我是李书意……对,左铭远让你定的几点的飞机……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请你确认了告诉我。”
……
“乔宇,我是李书意。你们队里现在几个人在,有没有跟白敬的行程……今天谁送他们去的机场……龙潭市这边安排的谁去接他们……好,你让老徐给我回电话。”
……
“严维,我李书意。金海机场安检部的刘超认识吗?把他电话给我。”
……
他一年前为了避开金海这个圈子,主动断了很多“朋友”的联系,从白家离开后没了实权,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一个电话就能调动许多人,所以打听消息时显得有些费劲。当然也还有人可以帮他,比如宋潇潇,傅莹她哥,甚至易天。但这些人,非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去麻烦。
靳言本来脑子里一片混乱,看他李叔站在旁边,声音平稳,有条不紊地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出去,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先试着把白昊他们的号码再拨了一遍,还是无法接通后,又翻找起自己的通讯录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人。
等待消息的时候到底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靳言也不知道了,只觉得每一秒钟都像在上刑,每一秒都度日去年。直到李书意接了一个电话后,用手机轻敲了下他的额头,淡淡道:“没事了。他们飞机临飞前检修出了点小问题,耽误了时间。现在人都还在飞机上,所以电话不通。”
靳言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位,往后仰倒在靠背上,任自己没骨头似的顺着沙发垫滑到地面,心有余悸地喊:“真的吓死我了!”
李书意抬脚轻踢了他一下,露出嫌弃的表情:“有没有点出息。”说着从衣柜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往洗手间走。
靳言还在身后拖长声音自暴自弃地喊:“没有!我一点出息都没有李叔!”李书意就关了门,把衣服扔到一边,然后两手撑在洗漱台上,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若是按白昊下午打来电话的时间判断,没有意外,他们早该下了飞机,行驶在南环段上,再过半个多小时到达这里。时间上或许会有一点误差,但并不会差得太多,又恰逢三个人的电话都不通,所以靳言这么慌乱,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李书意看似镇定自若,只有他自己知道,从看到新闻起,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就短短几个电话的时间,衣服后背都湿透了,连手心里也全是汗。现在放松下来后浑身都脱了力,若不是撑着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面,恐怕连站也站不住。
他骂靳言没出息,话倒是说得轻松。
那他自己呢。
若真就有这么倒霉,白敬他们就是顺利到了机场,恰巧就碰上了刚才的事故……李书意抬起头,问镜子里没了掩饰后眼神中都是惊悸后怕的人:
若白敬出了什么事,你能好好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