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衍一说话时慢条斯理，却带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张杜飞不敢去看司衍一，光听着他的声音都觉得心里发颤。他垂下头，故作轻松地回答：“昨天有点累，我爸过来换我回去吃饭。吃过饭我感觉不太舒服，吃了就睡下了，所以让我爸在店里守着。”
“你不舒服？哪儿不舒服？有吃药吗？”南南问道。
张杜飞说：“就是头晕，没吃药，想着睡一觉就会好的。”
昨天司衍一和南南去张杜飞家调查问询时，张杜飞的精神状态的确不怎么好，但就不知道究竟是真病了，还是心里有鬼。
“你不舒服，你母亲还能放得下心出去采购？”司衍一问。
张杜飞：“又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头晕。”
司衍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南南也是收起了笔，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张杜飞见两人不再问了，他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同志，我们这住户这么多，还能找到砸冰块下来的人吗？”
“怎么不能？”司衍一眉梢微动，反问。
张杜飞挠了挠头，说：“不是，我就是问问，想着冰块还不就是水，这玩意儿哪里能找到主人。”
“当然能找到主人。”回答张杜飞的是南南，她手上的笔点了点笔记本的封面，“虽然凝结成冰块的主要成分是纯水，但是其中也包括一些其他物质。而这些物质，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
听南南这么说，张杜飞有些惊讶，他忍不住结巴地问：“是……是吗……”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司衍一的手机就接到检验科的电话。
接通电话前，司衍一有意无意地看了张杜飞一眼，随后走出副食店才按下接听键。
司衍一在店子外面打电话，张杜飞探头看了看，他舔了舔唇，又问南南：“警察同志，你刚刚说可以找到主人，但是这个扔冰块的人要是并不故意砸死人的呢？”
南南看着张杜飞，郑重地说：“但是这个人高空抛物的行为是有意的，是确切存在的。他做错了事，就应该承担错误的后果。而不是一再逃避，抱着侥幸心理，装作无事发生。”
张杜飞躲避南南直视的目光，点了点头，垂着头没再说话了。
司衍一很快就打完电话，他手机上收到了一份所有居民的冰块样本采样检验报告，果不其然，张杜飞家中采取的样本和现场凶器冰块内所含成分基本一致。司衍一收起手机，重新走回副食店里，看着张杜飞眯了眯眼，声音带着些冷意：“张老板，你刚刚不是在问找不找得到主人吗？喏，这会儿已经找到了。”
张杜飞结巴着问：“是……是谁啊……”
说着，张杜飞为了表现自己的轻松，还干笑了下。
司衍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张杜飞不说话了，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司衍一伸手敲了敲柜台的玻璃桌面，声音如同沉闷的钟声。
“咚！咚！咚！”
一下一下的，似乎在告诉他，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司衍一的声音随之响起：“张老板，咱们去警局喝喝茶，聊聊……冰块的事吧。”
*
张杜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关上副食店的大门，跟着司衍一他们坐上了去市公安局的车的。等他从恍恍惚惚的意识中回笼，他已经在审讯室里了。司衍一带他回来后并没有马上审问他，他在审讯室里大概待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司衍一和南南推门进来。
司衍一进门的第一句就是：“公安局的茶水怎么样？”
张杜飞看了眼桌面上茶水满满的茶壶，他垂了垂眸子，摇头：“不知道。”
茶水他一口都没喝，压根不知道什么味道，是好喝还是难喝。
司衍一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和南南倒了一杯，一边品着茶一边说：“可惜了，你该喝一喝的。”
张杜飞不懂司衍一的意思。
司衍一继续：“茶水很苦，或许能让你清醒一点。”
张杜飞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从坐在这里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肯定逃不掉了。但在承认之前，他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他咬了咬牙，抬头问司衍一和南南：“警察同志，带我来这里你们是查到了什么？”
司衍一将两份冰块检验的结果放在桌面上，点了点上面的文字，说：“你家的冰和现场凶器的冰成分基本一致。这足以说明，它们是从一个冰柜里出来的。”
“而且你父亲老实，你不在他跟前的时候，我们问了他一些问题。他压根不会撒谎，他昨天吃过饭后让你父亲守店并不是说的你不舒服，而是说的……你准备批发冰棒，要整理一下冰柜。”
“口径不一致，采样成分一致，这些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吧？”
张杜飞拿起桌上的检验报告看了又看，最终确定自己无法辩驳后才颤着声音承认：“是，那块冰是我扔下去的。”
张杜飞抬眼看着司衍一和南南，他的双眼通红，他认真地看着他们，极力地解释。
“但我不知道会砸到人……我没想过要砸死人的……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图方便就往窗户下面一扔……我忘记了，忘记了那个时候正是小区道路上人多的时候……”
说到后面，张杜飞忍不住掩面大哭了起来。
从昨天知道冰块砸死了人之后，他就一直压着自己的情绪。他害怕杀人要偿命，所以想要隐瞒自己的过失。但是昨天晚上他压根无法安心入眠，闭上眼就是老人头破血流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但是他完全没有承认错误和承担错误的勇气。
“我才二十来岁啊……我还没有成家，我没给爸妈生个孙子……我的人生就这样毁了……呜呜呜……”
“毁掉你人生的，不就是你自己吗？”司衍一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自己……可是我，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张杜飞抽泣着。
他从自己打拼做生意开始，就没有这么哭过。他在生意场上不说可以游刃有余，至少抗压能力还是有的。但这次，他真的……真的承受不了了……
他杀了人，他没有以后了！
南南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升高自己的语调问：“这应该不是你第一次往窗户下扔东西吧？”
张杜飞的哭声一滞。他没回答，但反应已经是承认了。
南南继续问：“你住在二十层，从二十层的窗户口扔下一个东西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听过天上下刀子吗？就是说的你这种行为。你的随手一扔，或许一次两次没有造成很大的伤害，但是它的安全隐患是一直存在的。你已经成年，甚至开始独立工作，你不是孩子了，有些道理没必要要人反复提醒和警示。”
“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却一直在做这种给他人造成伤害的事情。”
南南的声音如果一道道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刺进张杜飞的心里。
“你觉得自己无辜，可你真的一点都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