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还是双呢？”
苏然自棋盒中抓出一把黑子，紧紧攥在掌心，将询问地目光看向进藤光。
进藤光思索片刻，旋即便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单。”
苏然松手，棋子犹如雨点落入珠盘，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一、三、五、七……”
苏然笑了笑，将黑棋转交入进藤光的手中：“猜对了，这局由你先行。”
进藤光不知为何，总感觉苏然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自己，隐隐落在佐为了的位置，但又不太确定。
“佐为？”
很快，进藤光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只有我才能看见佐为，这个叫苏然的家伙，应该看不到才对。”
“一定是我想多了……”
进藤光从棋盒里摸出一枚黑子。
“佐为，我们用黑子，第一步要下哪啊？”进藤光问道。
佐为静静地看着棋盘，陷入了沉思。
“黑子么……”
在江户年间，佐为附身的棋盘被一个名叫虎次郎的少年捡到，他代替佐为下棋，挫败了无数高手，雄霸棋坛，被成为棋圣！
之后，他更名为秀策，成为了上一代本因坊家主钦定的继承人，在那个没有让子贴目的年代，有着执黑不败的传说。
“这个年代的规则，那六目半的贴目……”
佐为许久都不做声。
黑子因为有先行之利，若要胜白子，必须要赢六目半以上，称之为贴目。
这对从来没有接触过贴目规则的佐为来说，无疑要想办法克服自己的行棋习惯。
因此，棋局刚一开始，佐为就陷入了犹豫。
“如果是其他人倒也无所谓，但这个叫苏然的大唐少年，却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他就像一条蛰伏于九渊的怒龙，稍微嗅到一点儿血腥，便会苏醒，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用最锋利的龙爪，将挡在它面前的一切撕成粉碎。”
“要下星吗？这种在平安年代、江户时代，完全不可理喻的下法，但在如今，却似乎很普遍。”
“抑或是，我最擅长的，小目呢？”
进藤光开始不断催促佐为，佐为却置若罔闻，不停的思索着。
“好久了啊，第一步棋……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吗？”
“怎么回事，小亮是这样，现在这个叫进藤光的孩子也是这样……开局第一手而已，至于想这么久吗？”
“可能是苏然给对手的压力太大了吧？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换我，恐怕连跟他对弈的勇气都没有呢。”
“能够被塔矢名人钦点为对手的强者，的确不是易于之辈啊，这恐怖的气场，哪怕隔岸观火，依然能感到强烈的杀伐之气……”
“又过去五分钟了……”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同时，也在不断用余光打量着塔矢亮。
塔矢亮一言不发，站在棋盘旁，静静等待着进藤光的落子。
“本因坊秀策……”
塔矢亮想着这几日研究过的本因坊秀策的棋谱，他总觉得本因坊秀策的棋路，似乎和进藤光上周给他的感觉，无比相像。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对塔矢亮这种棋感超凡的天才来说，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最真切想法。
“你会落在本因坊秀策的小目之上吗，进藤光？”
苏然轻轻敲着棋子，安静的等待着。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进藤光，他也同样好奇，附在进藤光身上的佐为，究竟会用怎样的开局，来将这盘棋带入到他想要的节奏之中。
“藤原佐为，你会落在哪里？”
“执黑不败的本因坊秀策，平安时代的顶级棋师，藤原佐为。”
“你，能领悟那神之一手，让围棋模拟器都束手无策，续写执黑不败的神话吗？”
“来吧，藤原佐为！我拭目以待！”
进藤光等的越来越不耐烦，而且感觉到四周的目光，和塔矢亮身上散发的压力，他如坐针毡。
“佐为！快点啦……”
终于，佐为将折扇收拢，放在鼻端，眼神认真，望着苏然。
“要开始了哦，小光！”
进藤光眼前一亮，学着苏然的样子提起一枚黑子，不过却稍显笨拙：“好！”
“十七列四行，右上角，小目！”
进藤光开始寻找棋盘上的点，用眼睛一格一格的认真数着。
这次和上局与塔矢亮切磋不同，击败苏然的狠话都放出去了，若是因为自己落子失误，那可就太丢脸了。
“十七列的……”
“一、二、三、四、五……”
终于，进藤光眼前一亮，小心地将手上黑子，轻轻落了下去。
十七列四行，小目。
“来了！”
塔矢亮眸子一缩，进藤光，他，果然选择了小目！
那个镇压了一整个江户时代的棋坛霸主，只属于本因坊秀策一个人的传奇下法……十七之四，小目！
“小目……”
塔矢亮霍然回头，望向苏然。
“你，面对这古老的定式，又会下在哪里？”
而围观的棋迷们，此刻随着进藤光的棋子落下，也开始议论了起来。
“小目啊……好像已经很少有人这么下了。”
“小冢先生，我前几天和你下棋，你好像就是第一步落在了小目上吧？怎么，选这种定式作为开局有什么说法吗？”
“呃，没有啦，我当时只是随手试试，毕竟这种行棋思路，我以前也有见别人用过，就想走走看啦。”
“与这个相比，我更在意的是这个叫进藤光的少年，他的拿子方式……好像……很奇特。”
“诶，对哦，从手的动作看上去，完全是个初学者……我记得上一次，他也是这么拿子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上次小亮的确输给了他。”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明明棋力那么高，但表现的却像初学者一样。”
众人交头接耳，并不是很看好进藤光。
他们认为进藤光之前下赢塔矢亮，多半是因为那天小亮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而且，在亲眼见识过苏然的实力，见识过那一手惊为天人的高目之后，他们更是认为，即便进藤光也很强，但依然很难战胜苏然。
苏然眸光闪烁，脑海之中开始回闪父亲所著的《围棋义理》。
而其中，凡是有关小目开局的名谱，更是成为了他的重点检索对象。
很快。
随着脑海中一张张棋谱飞速流转，终于，一副脉络清晰的对局，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
一百三十年前，九段棋师井上幻庵对阵秀策六段的绝世名棋——耳赤之局！
正是这局棋开始，本因坊秀策正式踏足棋坛，开始了他宰制瀛洲棋界长达十四年的恐怖统治力。
十四年御城棋，无一败绩！
一千七百多场对局，场场皆胜！
难道……
佐为是要用这局棋向世人宣告，他，平安年间的传奇棋手，江户时代的本因坊秀策，瀛洲棋坛上唯一被称为最接近神的棋圣……
正式归位了吗！？
“井上幻庵那一盘棋，输给了本因坊秀策呢。”
苏然嘴角挂起一丝轻笑，幽幽落子。
第四行三列。
“嘶……这一步吗？”
“和刚才那一盘棋的棋路完全不同啊，布局的思路，似乎在往细腻纠缠的方向发展……”
“好像古时有许多江户时代的棋手这么下过。”
“他打算和进藤光这孩子比内力？”
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藤原佐为看到这一步棋，微微一愣。
“没有选择星吗，反而选择了高目？这……正是我最熟悉的定式呢……”
“小光，十六列十七行，高目。”
看到自己最擅长的棋路，佐为顿时信心倍增，上一手思考了五分钟，但这次，几乎在苏然落子的下一秒，他就昂然出声，给出了进藤光落子之位。
“一、二、三……”
进藤光眼睛盯着棋盘，在心里默默数着格子。
“这里吗？”
将棋子轻轻搁下，进藤光望着棋盘上的三枚散落于各个角落的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棋子落于纵横交错的棋盘，就像是点点的星辰，这局棋，才刚刚三步，我就、我就看到了……炽烈的星芒！”
“为什么，为什么才仅仅三步，这星光，便已然如此耀眼？”
“苏然，还有佐为……他们的棋力，难道真有这么强吗？”
苏然没有说话，脑海中不断回忆着父亲关于这场对局的详解，落子如飞，手于万丈而下，棋子敲落。
十四行十七列，大飞！
……
“这……这是？”
一旁，塔矢亮见到这一步棋，如遭重击，眼睛也不由睁大。
“这个下法……这个下法，这，这是没有贴目那个时代的下法！”
“白棋主动放弃贴目，那黑棋便要比白棋有优势的多了啊！苏然竟能做出如此大胆的行径，单是这份勇气，便已然强过我太多，太多了……”
“你，为什么敢于走出这种古老的定式？”
“进藤光，进藤光当初和我下棋时，也是这样的走法，但是我却……”
全场也是一片哗然。
面对这步棋，所有人都看得懂，只要稍微研究过棋谱的人，便都能看出，这是很常见的古代定式。
“这个神州少年，开始进攻了。”
“大飞吗？”
“不知道黑子会怎样应对。”
他们思索着，交头接耳。
“第三列第十六行，目外。”佐为轻轻念道。
进藤光闻言点头，听着众人的议论，他有些沉默，落下了黑子。
“第二列，六行。”
进藤光又准备落子，突然反应过来，惊道：“佐为，苏然君他，他还没有下。”
进藤光正说着，苏然已经悄然落子。
赫然正是，第二行六列，拆！
进藤光瞪大了眼睛。
“这盘棋……我曾经下过的，在一百三十年前，那个江户的时代……”
藤原佐为用折扇轻抵鼻尖，望着苏然，眼中有疑惑之色：“小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少年似乎是刻意要迎合我将百年前的那场棋复盘出来，所以，我才试了他一下……”
“这个少年，他是看出了什么？凑巧吗？还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