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贾母屋内,气氛肃穆且压抑。
“亏得是名门大家闺秀,有她这样在婆婆屋内闹的吗?这还有礼法吗?”
待尤氏将两个孩子带走后,贾母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似乎感受到了贾母心中的熊熊怒火,贾政满脸羞愧,苦笑道:“母亲息怒,儿子无能,实在惭愧!”
“呵。”
贾赦放下手中茶碗,看向脸色不虞的贾母,不紧不慢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看老二以后就在家中研习诗词,附庸风雅算了,府中俗务也可帮忙处理,如今琏儿被恩赏了兵部兵库司员外郎一职,不好再被家中俗务拖累了。”
贾政一愣,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大哥,你!”
“哼,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听了这话,贾母也不高兴了,没好气瞪了贾赦一眼,“你那媳妇如今也是不得了了,啊,翅膀硬了,都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中了。”
贾赦呵呵一笑也不反驳,看了眼站在贾母身后的王熙凤,笑道:“从今往后,这后宅就由琏儿媳妇管家。”
以往邢氏在府中不过一个尴尬的存在,出身低眼皮子浅,贾母也不是很喜欢,不过自从贾赦任了兵部尚书之后,时常要到各家参加宴席,渐渐地也开了眼界,荣国府的权利也发生了转变,除了娘家不如王夫人,邢氏各样都超过了她,平日里她还会克制忍耐,日子过得憋屈,今日王夫人当着贾母还有迎春姊妹的面嘲讽邢家让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也顾不得贾母的责罚,直接吵了起来,甚至于最后还动了手。
“我也是这个想法,老二你怎么看?”
“此事全凭母亲做主。”
贾母微微叹了口气,“你大哥说的不错,你以后就待在家中和清客相公研习诗词古籍,顺便管一管宝玉。”
“这个...”
贾政一张脸涨得通红,支吾半晌说不出,只得喃喃道:“全凭母亲做主。”
“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贾母脸上露出和蔼微笑,温言道:“你是个赤诚君子,不适合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你在朝堂上就是咱家的软肋,随时都会遭遇别人的设计,这会拖累到琦哥儿。如今你大哥任了兵部尚书,琏儿、蓉儿也都有了官身,你就安心读书吧。早晚也好来我这请安,对了,你妹夫也是个读书人,正好一处作伴。”
“儿子惭愧,让母亲忧心了。”
贾政摆出一张苦瓜脸。
啧!
贾赦摇了摇头,笑道:“老二,不是我说你,你那媳妇也该管上一管...”
“好了,不要浑说。”
贾母开口打断了贾赦的话,没好气道:“王氏好歹是娘娘的生母,要是传出去,落得可不仅仅是贾王两家的脸面。”
“老太太,二爷回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婆子的禀报声。
片刻,贾琦推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贾赦、贾政都在,便笑道:“这是在商议什么大事啊。”
边说边上前给三人见礼,转身在贾赦身边坐下,又瞥见王熙凤给自己使眼色,呵呵笑道:“嫂子这是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请白家的来瞧一瞧。”
得!
王熙凤立刻明白今儿这事没完,尴尬一笑,犹豫道:“老祖宗,大嫂子那里我还要去瞧瞧,您看?”
贾母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脸郁闷的贾政,终是心软,无奈道:“这件事就算了吧,闹开了不说咱家丢脸,就连宫里娘娘也跟着落面子况且王氏终归是宝玉生母,积怨太深对邢丫头不好。”
说罢,见贾琦仍旧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便没好气道:“你那个丫头也太无法无天了,怎么说王氏都是长辈,她怎能跟长辈动手,还懂不懂礼数了,明儿我倒要问问李嬷嬷是怎么管教的。”
一番话说得王熙凤目瞪口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封君,何时说话要这么小心翼翼。
“好了好了,你小子也不要摆着张臭脸,老太太也是为你好。”
贾赦摆了摆手,淡然道:“如今李守中入了内阁,御史台、翰林院以及国子监一脉清流威势大振,他们肯定会盯着你,这时要是王氏的事情传出去,少不得要弹劾你一个不孝,王氏是你的婶娘长辈,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说着,眼神轻轻扫了贾政一下,让他跟着表态把事情盖过去,结果贾政根本没有注意到,依旧怔怔地坐在那里,好象这件事情跟他无关一般。
贾母看在眼中,心中也是郁闷得紧,再一次感受到了贾政的呆板迂腐,犹豫了一下,道:“老婆子最近身子不适,就让王氏去佛堂抄经吧,把《金刚咒》抄一百遍,老二你也是,论孝心,你还不如宝玉。”
贾政一惊,忙起身跪倒在地,颤声道:“儿子不孝,这就回去抄诵《金刚咒》为母亲祈福消灾。”
“好了!”
贾母轻轻一摆手,道:“你回去吧,我这不用你伺候了。”
贾政听说,忙叩头道:“母亲好好休息,儿子明儿便辞了官职,以后昏定而晨省以尽孝道。”
一面说,一面缓缓退了出去。
“咦,刚刚你不是说要走,这会子怎么还站在这里?”
望着贾政远去的背影,贾母半晌方回过神来,从王熙凤手中接过茶碗,突然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不由好奇问了出来。
“嘿,说起这个,还是老太太的不是,孙媳光惦记着替老太太去瞧大嫂子,到忘记了我们琏二爷有事让我知会咱家王爷一声。”
“确是我的不是,亏得你提醒我,原说去看看她们母子,只是这两日事多,一直没空,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说到这,贾母笑了笑,道:“什么事,你快说,趁着你公公在这,说不得还能给三分颜面。”
“嗨!瞧老祖宗这话说的,就是老爷不在,琦兄弟也得给老祖宗面子不是。”
王熙凤忙陪笑道。
贾母冷笑道:“你也不必拿这话来开我的心,横竖我老了,离了这地,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老祖宗有何生气,有事您老吩咐。”
贾琦上前躬身赔笑。
“罢了罢了,你也不必在我这伏低做小,仔细委屈了你。”
听了这话,贾母挥了挥手没好气道。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都还有事。”
贾赦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们有事抓紧说,我住得远。”
王熙凤尴尬一笑,忙道:“老爷说笑了,我让小厮将琏二爷喊来,待会一起送您回去。”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要是再不说,我可就真的走了。”
贾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凤丫头,你快说吧。”
贾母接言道。
王熙凤闻言一滞,犹豫道:“今儿御史张家传来了消息,说是家中大吵一架。”
谷缢</span>“可是御史张洪?”
贾琦一怔,“为什么?”
“说来,此事也和大嫂子的病有关,满朝谁人不知张家和咱们贾家的关系,这起子小人抱成团欺压张御史,听张家人说,御使大夫入了阁,这些人更加的猖狂起来,谋划着要将张御史赶出神京,将他发配到河南做监察御史。张御史不好意思上门,又不愿家人登门,这不就吵了一架。”
贾赦眉头一皱道:“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当真是打算与咱们撕破脸了。”
贾母:“这么说,你大嫂子的病和李家有关了。”
王熙凤点了点头,“兰小子从蓉儿那里听的消息。”
“算了,人各有志,他愿意做高高在上的圣人,他就去做,和咱家没影响。”
贾琦一脸平静,“既然如此,就让张洪递辞呈,正好我在内阁缺个下手,让他到内阁做个主事,也不算委屈了他。”
“不行!”
不等贾赦开口,贾母急忙反对,“这么些年了,咱家只有张御史一个人在御史台,退出来,岂不是没了助力。”
“不。”
贾赦缓缓摇头,“琦哥儿说的不错,退出来。退一步,或许御史台这盘棋就能活了。”
贾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立刻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对贾琦说道:“你就放开手,既然撕破了脸,没必要再念着以往的情分了。”
此言一出,王熙凤的脸色大变,她自是听出了贾母话中的冷意,看着如菩萨一样的贾母,不禁打了个寒颤。
贾琦自是听懂了贾母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良久,笑了笑道:“此事不急,以后再说吧。”
说到这里,面色一黯,幽幽道:“明儿就是十月初五了。”
屋内气氛一凝,贾母微微叹了口气,贾赦也不由一阵苦笑。
王熙凤不由暗暗叫苦,当真是事赶事,今日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片刻,似乎鼓起了勇气,对着贾琦笑道:“嗨,亏得你还是军伍出身,愈发连我们这些妇道人家都不如,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如此。人总是要向前看,否则还不给愁死了。”
说到这,王熙凤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林丫头在你回京之前就让人给那几家送去了物品,如此照顾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再说了,我听琏二爷说,大仇已经报了。你也就没必要自己折磨自己了。”
贾母和贾赦有些惊诧了,对望了一眼,同时望向王熙凤,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熙凤见贾琦半晌没搭话,不禁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没、没有。你说得很对。”
贾琦答着,眼睛却望向了窗外。
贾母:“琦哥儿....”
“嗯。”
贾琦漫然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方转过头来,想了想,“后日我去清虚观斋戒三日,最后一次了。”
“去吧!”
贾赦立刻赞成,“虽说这些年给了他们家人不少补偿,终归是贾家欠他们的。”
贾母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便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我累了。”
说罢,又对王熙凤嘱咐道:“你去看看你珠大嫂子,就说我明儿再去瞧她。”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杂之声,贾赦眉头一皱问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周瑞家急匆匆走进来,急声道:“老太太,出事了,宝二爷被二老爷打了!”
“什么?你说什么?”
贾母猛地站起,一叠声问道。
.....
从荣庆堂出来之后,贾政唉声叹气,心中着实不是滋味,虽说明白贾母她们是为了自己好,但,吏部左侍郎可是从二品高官,说不心疼后悔那是骗人的,只是,贾母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往荣禧堂走着,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外走,可巧撞了个满怀。
仔细一瞧,却是宝玉,只见他垂头丧气,脸上满是愁闷气色,不由怒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什么?”
宝玉被王夫人拉来一顿数落,并警告他,以后不允许和邢岫烟见面,他原本也不答应,可惜,王夫人以死相逼,最终只能应了下来。
这时又被贾政呵斥,一种绝望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心,面上滚下泪来。
宝玉的表现叫贾政相当失望,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丫鬟从连廊边出来,看见他,正准备偷偷溜走,“你,过来!”
贾政:“金钏儿。”
金钏儿:“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贾政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了,指着金钏儿,道:“说,胆敢扯谎,仔细你的皮。”
金钏儿不由暗暗叫苦,心道自己不该出来追宝玉,无奈,只得看了看两边,低声道:“回老爷的话,宝二爷被夫人数落教训,并且以,以死相逼不许宝二爷和邢姑娘再往来。”
“然后呐?”
“宝二爷,不忍夫人伤心,便,便答应了。”
贾政气得差点吐血,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有担当,仅仅一句威胁的话就让他投降了,这也太没主见了。
又想到荣庆堂内贾母的话,宝玉如此软弱可欺,要是被人想办法作为攻击贾家的突破口,真要到了那时,怕是一切都晚了。
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寒。
就在这时,王夫人带着袭人、彩云赶了过来,忙劝道:“老爷不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贾政脸色阴沉,冲王夫人怒喝道:“都是你惯的,蠢妇,还不滚去佛堂跪着?”
说罢,也不理会呆愣的王夫人,大喝道:“来人!拿大棍!拿绳子将宝玉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往老太太处传信,立刻打死!”
....
“老爷,不要打了!”
王夫人一把抱住贾政,哭道。
看着宝玉的凄惨摸样,贾政不觉长叹一声,泪如雨下。他只是想好好教育宝玉,以免日后犯下大错,连累族人。
忽然彩云来说,“老太太来了!”
贾政心中又急又气,下手更狠直接把宝玉抽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