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一支约万人的骑兵抵达了通州城外的汉军大营,这一幕恰好被刚刚抵达大营的保和殿大学士傅宏礼、礼部尚书高士衡看到,傅宏礼背着手忧心忡忡地在大帐前来回踱步。
这一支骑兵是从西南方向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是随西梁王北上蓟县的那四万精骑,而是从中原赶来的,他在山西曾多次巡视长城,算是个知兵之人,自是一眼便瞧出这些骑兵是精锐。
高士衡站在大帐前,久久沉思不语,他其实很担心贾琦拒绝朝廷的善意,一意孤行将双方都逼上绝路,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尽管他们师徒与贾家达成了同盟,但毕竟他们端的是刘汉皇室的饭碗,可以为了权利争夺而放弃一些原则,可一旦触及了皇位,这就不是简单的利益权衡了。
当然,贾琦想做曹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贾琦太年轻了,自己等人肯定熬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好,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阁老,您说,王爷是否会接受梁王这个爵位?”
傅宏礼听出高士衡话中的担忧,他没有直接回答,却笑着反问道:“那高尚书觉得王爷为何要拒绝?”
高士衡愕然,半晌,他脸一红,拱手道:“阁老说的是。”
片刻,高士衡忍不住问道:“这一支骑兵....”
傅宏礼略一沉吟,便道:“想来是之前被拖在了河南战场,如今不过是奉内阁与兵部的命令进京勤王而已。”
“勤王?”
高士衡愕然,内心敬佩不已,难怪能从山西被选进内阁参赞朝政,自己还是太实诚了。
“怎么,高尚书觉得老夫说的不对?”
“不!阁老说的正是。”
说到这,高士衡一竖大拇指赞道:“阁老不愧是国老,下官以后还要多多的向阁老学习。”
这时,跟随他们前来的兵部主事飞跑而来,低声道:“阁老,高尚书,王爷回来了。”
片刻,一队队骑兵从辕门处涌入,他们兵分两路,呈八字形分开,只见贾琦在数十位亲兵的护卫下策马缓缓走来,傅宏礼领着高士衡等人快步迎了上去,躬身施礼道:“臣参见殿下。”
“....”
高士衡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高声道:“臣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
所有官员全部躬身施礼。
贾琦策马缓缓上前,已经到了傅宏礼的面前,按理,贾琦应该下马将傅宏礼搀扶起来,但他并没有下马,也一言不发,殿下?呵呵,这可不是一個简单的称呼,只有一字并肩王才能有资格被称呼为殿下,就是皇帝亲子,只要不是一字并肩王,便是僭越。
大帐前气氛诡异,傅宏礼好似知道会是如此,不过他依旧躬着身子站在那里,他在赌,赌贾琦已经气消,赌他心中还是以汉臣自居。
只要贾琦开口让自己等人起身,那就是默认了此事,这场危机将消除。
就在这时,贾琦忽然开口了,“阁老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晚来一会儿,本王可就领军北上与鞑靼人决一死战了。”
“....”
傅宏礼没有抬头,心中有些无奈,看来真让孙玉麟说中了,军权,贾琦最在乎的还是军权,这件事情上朝廷若不能让步,他不会轻易开口的。
边上的兵部主事忍不住了,开口道:“殿下,军侯有一句话,是让卑职口述给殿下。”
贾琦一怔,他不由又仔细打量一眼这名兵部官员,感觉此人有些眼熟,但又记不太清了,便问道:“本王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殿下真是好记性,卑职名叫方腾,是隆治四年的武进士,当时是败在了武探花刘世安的手下。”
“是了。”
贾琦点了点头,“不错,当日你半招之差败落,可惜了。怎么样,兵部待的可好,要是不舒服,来本王麾下,嗯,先做个游击。”
“谢殿下恩典!”
方腾笑了,“卑职目前在内阁当差,若是殿下有令,卑职定在所不辞。”
啧!
这话说的当真是滴水不漏,怪不得能得李彦敬看中,贾琦略一沉吟,道:“有机会本王亲自与军侯商谈,什么话你说吧。”
“军侯说了,殿下于国于民有大功劳,然祖制不可轻易改动,不过,锐士营作为军方百战精锐,若是交到别人手中也不放心,殿下可以遣一贾家子弟统领,仍驻扎在西城军营。”
“军侯是这样说吗?”
“是,卑职不敢有一字口误。”
“好,本王明白了。”
贾琦点点头,又对着傅宏礼几人摆手道:“阁老快快请起,高尚书,还有你们都免礼吧。”
“谢殿下!”
傅宏礼直起身,从身边一名礼部主事手中取过一个匣子,想了想,还是直接递给了贾琦,“殿下,这是有首辅口述,次辅代笔,娘娘亲自用印的晋爵诏书,殿下晋亲王爵,号梁王,实封江宁县。”
江宁?
贾琦愣了一下,江宁可不仅仅是贾家祖籍,更是牛家、秦家还有史家等数位勋贵家族的祖地,这是嫌自己日子太舒坦了。
许是瞧出了贾琦心中的疑惑,高士衡解释道:“这是娘娘的意思。”
“原本这份诏书该是首辅亲自书写,可惜...”
傅宏礼将昨日一直到他们出城前神京城内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贾琦也没想到,吴邦佐会被气得吐血昏迷,不由又想到了暴毙的前户部尚书宋溥,怎么看都不像是长寿之人啊。
贾琦的眼中在一瞬间,迸射出一丝复杂的感情,随即隐去。
“夜风冷,咱们进大帐聊。”
贾琦手一摆,“请!”
“殿下请!”
众人走进大帐,分宾主坐了下来,贾琦又命亲兵上了茶,当听说他们还未来得及吃晚饭,便笑道:“正巧本王去运河码头有军务处理也未来得及吃晚饭,不嫌弃,咱们就一起在这军营中凑活一下。”
“能与殿下共进晚宴,是我等的荣幸。”
高士衡连忙笑道。
贾琦笑了笑,问傅宏礼道:“阁老,火药库爆炸一案调查的怎么样了?”
傅宏礼心中苦笑一声,犹豫了一下,道:“肯定是禁军内部出了问题,然而,却是不好查。如今军方的精锐全部在蓟县与鞑靼人作战,城内没有绝对的兵力镇压,一旦造成哗变,皇城就危险了。宁荣街火并的事情,想必殿下也听说了,那两千禁军可是军侯心腹将领亲率的老卒,这都能有问题,这禁军的水太深了。如今军侯亲自坐镇,只待战后将禁军全部清洗出去,从凯旋的大军中臻选部分精锐充作禁军,守卫皇城。”
贾琦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这时,高士衡开口道:“殿下前往码头巡视军务,不知可是勤王的兵马到了?”
“不错!”
贾琦停了一下,又道:“实不瞒两位,本王已经遣锐士营和勇卫营前往神京,照着他们的行军速度,三更天便可抵达神京。”
贾琦的神色依旧平静,语气平缓。
傅宏礼心中一跳,眼中一阵慌乱,他连忙问道:“为什么?”
傅宏礼眼中的慌乱被贾琦看在眼里,淡淡一笑道:“阁老莫要多心,本王给他们的军令是围住神京各城门,在本王到达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出神京城。”
“为什么!”
傅宏礼真的有些愕然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王爷这么做会引起神京的恐慌....”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琦挥手打断,只听他说道:“本王刚刚得到情报,有叛贼进了神京,预谋搞破坏。”
傅宏礼的脸凝重了,紧盯着贾琦,“刘钟的人?”
“不清楚。”
贾琦不在绕圈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肯定和这些逆贼有关,甚至火药库爆炸和粮仓被焚只是他们扰乱神京的一种手段。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扰乱神京,使得蓟县的大军不能全力应对鞑靼人,将军方拖在京畿。中原战事很可能会出现反复。”
高士衡:“请殿下明示。”
贾琦:“那本王就明说了吧。本王之所以这么快从开封赶回神京,又在击溃鞑靼人的第二日回京城,不是因为收到了东厂的消息,而是因为贾家的情报网出了问题。本王也听说了内阁的事情,很显然,有人故意斩断了神京与外界的联系,这其中肯定有着很大的阴谋。”
傅宏礼望了望贾琦,又望了望边上的高士衡,轻叹了一声,“首辅他们早就怀疑了,正好发出去的勤王诏书也仅有山东总兵府响应,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兵部右侍郎忻城伯刘庆忠、兵部主事王志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出京暗查去了,至今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想来是出事了。”
贾琦沉吟了片刻,“清虚观老神仙递来了一份情报,逆贼可能藏身与外城的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
傅宏礼的面容更凝重了,那里可是有着皇家寺院之称,更是有着过万名僧人,这可是一股极其不稳定的力量,这时,高士衡忽然说道:“太康十一年,先帝游幸大相国寺,感念一指禅师的恩情,就准了方丈关于武僧持械的请求,这么些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甲士。”
说到这,长叹了一声,“糊涂啊!”
贾琦愣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高士衡说的不错,刘武也太糊涂了。
“这不是做臣子的可以置喙的。”
说完这句,傅宏礼轻咳了一声,“殿下何不现在就进城捉拿逆贼?”
“不急。”
贾琦微微一笑,“他们已经炸了火药库,要想再引起神京的混乱,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如焚烧东城的粮仓一样烧掉内城的粮库,要知道那里可是存着一百余万石的粮食。”八壹中文網
说到这,见傅宏礼面色凝重,接着说道:“阁老放心,黄昏时分,本王已经命人快马将消息送进城去了,想来军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看着侃侃而谈的贾琦,傅宏礼和高士衡也放下心来,只是,三人并不清楚,此刻神京城内已经乱做了一团,贾琦做梦也没有想到,贾家内部会出现了叛徒,左五营的前身是兵马司,虽说换了三任统领,但里面的军卒都晓得他们效命与贾家,所以值哨的军官并没有对去而复返的贾环产生怀疑,仅仅是按照规定对他进行了搜身,至于他带来的十余名军卒在被贾环告知是贾家亲兵之后便没在意,直接放他们进去了。
为了防止意外,贾蔷将赵国基给扣在了大营外,只是让锦乡侯府的亲兵陪着贾环进入大营,就这么,在贾环的带领下,这些人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存放震天雷的火药库,在一人拿出一份盖有贾琦私印的手令之后,他们非常顺利的从里面搬出来五十枚震天雷,这是左五营的全部存货,看守火药库的军官还热情的给他们找来了马车,并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大营。
对于锦乡侯府的亲兵手中出现了贾琦的手令,贾环震惊不已,那上面的私印他认得,错不了,可是以贾蔷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看来东府还有人背叛贾家,这份手令多半是从潇湘馆或者老太太屋内被偷出来的。
.....
在崇文门城墙上,李彦敬全身披甲,在几位心腹大将的护卫下,只是冷眼看着城下缓缓进入内城身着禁军甲胄的队伍,心中默默数着,五百人,这时站在边上的副将黄宇平低声说道:“侯爷,还有一辆马车,要不要命人查一查?”
“马车?”
李彦敬眉头微皱,他在半个时辰前接到了贾家递来的贾琦亲笔信,原本还有些怀疑,不过在带人巡视一圈便发现了崇文门的守将有问题,面对自己的逼问,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他收了南安郡王府的贿赂,二更十分放一队禁军装扮的军卒进入内城,一千两黄金。
看来贾琦猜的不错,这些人真是想着焚毁位于内城的粮库,虽说不清楚马车上装的是什么,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终于,这些禁军装扮的逆贼全部进入了内城李彦敬下令道:“让将士们做好准备,逆贼全部踏出城门洞,立刻围上去,记住留活口。”
黄宇平等人都是低声应诺。
在李彦敬的军令传下去后,城墙上原本在寒风中摇摆的灯笼忽然亮了起来,一些隐藏在周围的禁军开始汇集过来,还有城墙上也站满了手持火铳的禁军,就在这时,负责看守贾环的锦乡侯府的亲兵突然发现了城墙上站在灯笼边上的李彦敬,瞬间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不见,嘴中喃喃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耳朵一动,似乎周边有着数千人整齐跑动的声音,立刻明白他们暴露了,“快动手,咱们....”
“啪”的一声,一声火铳声响起,这名锦乡侯府的亲兵被一颗弹丸打中了脑袋,鲜血溅了贾环一身,紧接着爆豆般的火铳声响起,崇文门内传出了一片惨叫声,十余名身着禁军甲胄的逆贼倒在了第一波火铳的齐射下,更多的人躲了起来,与此同时,崇文门内亮起了无数的火把,一个又一个禁军的方阵出现在了逆贼的眼前,人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
南安郡王府的亲兵见到这么多的禁军出现,知道走不脱了,狂吼道:“快,快,用震天雷,炸死他们!”
听了这句话,一众逆贼都浮起了生的希望,他们撤掉马车上的帆布,将车上的震天雷点燃仍向了列阵走来的禁军,“轰!”,一声巨响,不知道多少人倒下去,凄惨的哀嚎声传了过来,这让他们振奋不已,顶着城墙上的火铳,开始抱着震天雷往禁军中冲去,双方之间距离太近了,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震天雷,一时间到处都是爆炸声和受伤军卒的哀嚎声。
李彦敬也是惊呆了,立刻命令城墙上的亲兵冲下去,不能再让他们这么炸下去了。
崇文门的爆炸声响彻了整座神京城,皇城上的禁军如临大敌,皇城东的各部衙门也都被惊动了,无数官员纷纷派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李彦敬为了保证事情不被泄露,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所有人都是满头雾水。
对于崇文门附近的百姓来说,火铳声还有震天雷的爆炸声让他们非常的惊恐,没想到半夜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贾环见禁军被投掷的震天雷炸得到处逃窜,心中也是焦虑万分,只是他被锦乡侯府的亲兵看押着,双手也被他们给捆绑了起来,最要命的就是赵国基身上被他们用牛筋捆了十枚装有火药和弹丸的爆竹,他不敢反抗。
随着越来越多的禁军支援赶来,这些南安郡王府和锦乡侯府几家的亲兵开始不断后退,慢慢他们都退到了马车的周边,不时扔出一枚震天雷将逼上来的禁军吓退,一颗流弹击中了看押赵国基的锦乡侯府亲兵,他趁机捡起地上的钢刀,趁着那名看押贾环的人不注意,将其砍翻在地,临死前的惨叫声却引来了其余人的注意力,看着几名冲过来的锦乡侯府的亲兵,赵国基一咬牙,大喊道:“跑!”
说完,便将贾环推了出去,捡起地上的火把一边冲向马车,一边点燃了身上的爆竹。
贾环爬了起来,刚跑两步远,却听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接着便被巨大的气浪给掀飞了出去,爆炸声、哀嚎声,最后寂静无声。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崇文门内的大战让许多人意想不到,可谓是震动了全城,就连元春都派人前来问询,在文渊阁值夜的孙玉麟更是在禁军的护卫下亲自赶到了崇文门,当得知有逆贼潜入了神京并预谋焚毁内城的粮仓之时,更是冷汗涔涔而下。
五百余名装扮成禁军的勋贵亲兵几乎被全歼,只有十余人被活捉,至于贾环,则是在被搬运的时候清醒了过来,否则就被扔进尸体堆中烧掉了,表明了身份之后,禁军并没有为难他,将他带到了李彦敬的面前。
当从贾环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报之后,李彦敬立刻命人领兵前去包围南安郡王府和锦乡侯府,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两府早已人去楼空。
贾环并没有说出贾蔷的事情,他被李彦敬命人给送回了贾家,刚到宁荣街就碰见了贾赦的马车,立马将贾蔷还有逆贼手中有贾琦手令的事情告诉了贾赦,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只听贾赦淡淡说道:“你回去休息吧,你舅舅家中无事。”
听到这话,贾环心中一震,倏地望向贾赦。
贾赦的声音又过了一阵才传来,“家里这两日发生了很多事情,老太太屋内有两个老嬷嬷病逝了,东府蓉儿媳妇也病倒了,白家的说了,也就这几日了。”
说到这,又叹了口气,“你珍大哥哥明日会给宫里递折子让爵与蓉儿,他也不在是贾家族长。”
“那,赦叔是怎么知道....”
“你被抓走之后,龄官偷偷跑回了东府。”
“那贾蔷?”
“听你珍大哥说,龄官有了身孕,两个月了。”
贾赦望了他一眼,面色温和,“那些人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家里亲兵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临死前他说了,那辆马车上只有四十颗震天雷。”
“这,这怎么说?”
贾环声音发颤了,他知道李彦敬等人不知道此事,而贾赦也不像会提醒他们的样子。
贾赦的目光犀利起来,“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这些,焦大应该教过你。”
这一下,贾环可真没的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