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明自己有点小心思。
说完以后，他还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也看得出来，康熙爷肯定是明白他的心意的。
为人子，自然在意阿玛额娘啦！
要真出什么事儿，还有他这个儿子在呢，怎么说也都是会为他的阿玛额娘担着一些的。
康熙爷打量了弘明几眼，想了想，倒也没瞒着，就把他想要接了弘明到身边养着的意思，给弘明说了。
“还在宫里时，朕每每回到了乾清宫中，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心里难免会有几分寂寥。身边能说话的，也只有李德全一个人而已。”
康熙爷说完，眼神幽深了几分，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他是皇帝，外人看起来大权在握高高在上，但那种孤独感，却也是旁人不能理解的。
他其实挺喜欢孩子的，也觉得孩子身上有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有孩子在自己身边吵吵闹闹，心情也能开怀些。
就是，他也不想随意接人来自己膝下抚养，毕竟孩子的成长很重要，若打定心思了，那必然要付出不少心血，随意敷衍了事肯定不行。
康熙爷上了年纪，精力有限，若非这孩子真是他特别喜欢的，他还不会接到身边来呢。
这会儿。
弘明听康熙爷说完，再看着康熙爷的眼神，好像懂了几分。
他能理解，有的时候，人的孤独感。
“弘明。”佟佳玥在旁看着，心知弘明是个孝顺的孩子，就解释道：“先前，你皇玛法已经把事儿跟我和你阿玛说过了。”
“我俩想着，事关于你，还是要你自己来做决定才好，你说呢？”
“你也不必担心，我和你阿玛正值壮年呢，身子骨也好得很，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者，膝下还有弘晞、弘晓和嬿宜，也不会觉得孤寂。”
弘明点点头，他道：“儿子明白了。”
说着，弘明朝着康熙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就道：“皇玛法，孙儿愿意陪伴在您的膝下，时时扫洒侍奉。”
“好。”康熙爷点头，会心一笑。
这天以后，康熙爷便就下旨，告知所有人，往后雍亲王府家的嫡长子，会在自己身边跟着教养的事儿了。
弘明如今十三岁，康熙爷会亲自教养到他十八岁，便会放他出宫，自己开牙建府，娶嫡福晋，再进入朝廷之中历练。
五年时间，看起来似乎不长，但对于弘明而言，他能跟在康熙爷身边学到的东西，只怕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
就是……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后，朝臣们，其余诸位皇阿哥们，心里都纷纷有了猜测。
皇上将老四家里的嫡长子带在身边养着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从前能够有这般待遇的，也就只是废太子胤礽而已，这是将弘明视作大清江山未来的继承人了么？
先前，不少人还犹疑不定，皇上写在《正大光明》牌匾以后的名字，到底是胤禛还是胤祚呢，现在来看，雍亲王赢面很大呀。
也不知道容亲王那儿知道了，心里会不会不舒坦？
外界的猜测归猜测，内里，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胤禛和胤祚之间的兄弟情。
这天。
木兰秋狝都还没结束呢，清歌就做东，在她那边的院子里支起了一个篝火堆来，要和佟佳玥他们烤肉吃。
“这是六爷今儿进林子里头，打到的梅花鹿呢。鹿血放了出来，我让他们做鹿血酒去了。这鹿肉嘛，我打算一部分做肉脯，一部分做烤肉！”
“肉脯晒干了，再抹一些蜂蜜上去，可好吃啦！”
清歌这辈子过得都是无忧无虑的，从前在草原上那是小公主一样的存在，如今跟着胤祚一起，那也是被宠上天的。
她膝下的四个孩子，虽说都有些顽皮，可他们有胤祚管着嘛，清歌也不必操心，每天过得乐呵乐呵，时间都拿来琢磨“吃”这事儿上了。
“鹿肉脯。”
佟佳玥一听这个，也来了兴致，从一旁取了树枝丫过来拿在手上，串了一些肉，就坐在篝火堆边上，烤肉吃了。
今晚的夜空十分明亮。
几人吃过烤肉以后，都纷纷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
繁星点点，成片成片的，加上皎洁的月光，好看极了。
“恭喜四哥呀。”胤祚嘿嘿一笑，忽然就道：“弘明这么得皇阿玛喜欢，真是好事儿。可惜了，我家那几个臭小子，就没那个福气了。”
康熙爷那儿出事的时候，胤祚和他的孩子们也都是围在边上的，自然按理来说，他们也是有机会出手的。
只是，谁也没有弘明反应快和准。
人与人之间，到底是有差别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弘明出色的表现，自然就给他带去了好运气啦！
胤祚羡慕归羡慕，但他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情，的确不是随便任何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自家四哥的优秀，他清楚。
他敬重，丝毫不嫉妒。
哼，外头那些人还觉得，他要是步了从前大阿哥和废太子的后尘，那下场估摸着也是落得一个圈禁的结局呢。
他才不会呢！傻子才和这么好的四哥过不去！
胤禛听见胤祚这么说，忽然就笑了，几人正要说话呢，忽然院子外头，胤祥和胤禵就跑了过来。
“四哥，六哥，你们在这儿吃烤肉竟然也不叫上我和十三哥，太坏了！回头，回头我要——”
胤禵挠了挠头，本来想放狠话的，但是认真想了想吧，他好像也没什么能说出来的狠话！
还好。
他差点就说“回头我要告诉额娘去”了，他长大啦，才不是从前那个遇到事情，就要额娘的人呢！
胤禛和胤祚本来在草地上躺得好好的，胤祥和胤禵一过来，就挤在了他们两个的身边，兄弟四个人，差点都要跟叠罗汉似的了。
佟佳玥和清歌才懒得过去凑热闹呢。
她俩坐在火堆边的躺椅上头，正扒拉着芋头和红薯进火堆边上，预备着待会儿加餐呢。
只吃肉哪里吃得饱呀。
红薯和芋头里都有淀粉，又是粗纤维，这是主食，得多吃一些才好呢。
就是……
胤禵和胤祥忽然来了，佟佳玥少不得抬头喊了一嗓子，就问道：“胤祥，胤禵，你俩吃烤红薯和烤芋头吗？”
“吃——”
远处，胤祥和胤禵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些笑意，他俩又纷纷道：“谢谢四嫂，谢谢六嫂！”
胤祥和胤禵说完了以后，四兄弟那边，又有打闹声传了过来。
听见这声音，佟佳玥莞尔一笑，就对清歌道：“瞧瞧，又打闹起来了。这胤祥和胤禵也是刚成家的人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呢？”
都说男儿至死是少年，几个男子凑在一块儿了呀，看着好像又幼稚起来了呢。
清歌才懒得搭理呢，扁扁嘴，就道：“要我说，他们玩他们的，我们才懒得搭理他们呢。啧，这芋头多好吃呀，咱俩吃多好。”
“还帮他们烤，都不过来帮忙！”
清歌嘀咕归嘀咕，但嘟囔完了以后，还是帮他们烤芋头吃了。
木兰围场里。
除了胤禛他们这边围坐在一团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有三个人，他们也是围坐在篝火堆边上的。
就是，气氛稍微凝固那么几分，没那么多的欢声笑语了。
十阿哥手里拿着刷子，正在给鸡翅上头刷蜂蜜呢，一边刷，一边闻着鸡翅上面的香味，就道：“八哥九哥，你们不知道，这刷了蜂蜜呀，好吃极了。”
“嘿，我经验最丰富，我快烤好了，你们除了吃鸡翅，还想要吃啥呀？”
没心没肺的十阿哥说完，又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烤鸡翅，见差不多烤好了，就递给了八阿哥和九阿哥。
九阿哥一道将两串鸡翅都给接了过去，递了一串给八阿哥后，就问道：“八哥。弘明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皇阿玛那里的意思，多半是认定了老四。那《正大光明》牌匾后头，写的应该也是他的名字吧？”
“这事儿，可不好办了。咱们往后，要怎么做？”
九阿哥眉头紧锁，看着同样凝眉深思的八阿哥，显得有些忧愁。
那可是《正大光明》牌匾后头藏着的东西呢，一则谁知道皇阿玛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万一是晃点人的怎么办？
二则，那地方常常有人把守，要去偷了东西出来，也不容易。
三则，皇阿玛也说了，东西他还有备份，谁知道备份在哪里啊，还不如跟从前一样立太子呢。
哪怕皇阿玛驾崩的时候太子还在，到时候给太子安一个罪名上去，就说皇阿玛驾崩是太子害的，再打着“勤王”去抢皇位，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
事情搞成这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阿玛属意的人是老四和老四家的那个弘明，他们还能咋办呢？
八阿哥接过九阿哥递过来的鸡翅，也是面有愁色。
这事儿，他如何能不知道呢？
老四出色，皇阿玛看在眼里，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自己不是没能力，人这一辈子，要是不为自己拼搏一把，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想到这些，八阿哥叹了口气。
“再找找机会吧。若实在是没有——其实老九。咱们做这件事，风险是远远大于机遇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真的想好了吗？
九阿哥却不曾犹豫，他对着八阿哥爽朗一笑，拿起手边上的烧酒，大大地喝了一口，就道：“跟着八哥开干的第一天起，我自然就想好了。”
“八哥这些年对我们兄弟这般照顾，自然是唯你马首是瞻！”
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跟着八阿哥一起长大的。
十阿哥虽说是温僖贵妃之子，但温僖贵妃没得早，他从小是在宜妃身边养大的，八阿哥也是如此。
他们兄弟三个的感情，是比得上胤禛和胤祚的。
如今。
八阿哥听见九阿哥这么说，心里也多了几分思量。
兄弟情，在他心里很重，但如果要让兄弟冒着生命危险，也去争夺那个到手概率很低的皇位，值得吗？
想着想着，八阿哥想起了一件事。
这事儿，发生在很多年以前了。
冬日里，他额娘良嫔的炭火有些不足，他本来打算自己去内务府索要的，结果就在路上遇见了佟佳玥。
佟佳玥见着他一个人孤零零走在宫道上，衣裳穿得也单薄，便主动过来询问，有什么事儿。
八阿哥本不想说，他是个内敛的性子，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可不知怎的，当时看着佟佳玥认真的眼神，他把事情都说了。
说，他额娘宫里缺了一些衣物和炭火。
“竟有这种事？”
佟佳玥听完很是惊讶，忙将手里拿着的汤婆子塞给了他，就道：“我现在就让身边的人跟着你去内务府先取一些回去用。”
“回头我再查查，到底少了多少，都给你补上。”
“你放心，临近年下了，我陪着皇额娘管着宫里过年的事儿呢，一定不让你们母子俩过得不好。”
“天冷，汤婆子你拿着吧，脸都冻红了，看着怪可怜的。下回出门多穿些，你还小呢，受凉容易生病。”
说完以后，佟佳玥就派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去内务府了。
八阿哥一直都记得这件事。
他后来也总想着报答，可惜他这位四嫂吧，似乎从小就是带着光环长大的，她过得那么好，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四嫂和四哥，感情还非常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和美美彼此相守，四哥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八阿哥自己身边也没有侍妾，他觉得，有一个合心意的妻子就够了，与其三心二意纳那么多的妾室，还不如和妻子过好日子呢。
再者，不纳妾，也能少了些争执，他能花更多的心思，在朝政上。
他想争，无非是觉得自己才能并不普通，觉得自己能闯出一番更大的天地而已，但——
想起四哥和四嫂，还有自己的福晋，八阿哥犹豫了。
如果是那样出色的四哥的话，似乎也不错，而他，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为百姓效力，与福晋相守一生，还挺好。
毕竟，夺嫡这条路，太难太难了，一旦失败，不光是他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受到连累的。
想着。
八阿哥看向自己身边的九阿哥，忽然就道：“其实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不是吗？咱们兄弟几个，无忧无虑。”
九阿哥一怔。
他十分懂得八阿哥的心意，听他这么说，也立即明白了，点点头，就道：“是啊，挺好的，八哥，你开心就好。”
说完以后，兄弟二人就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忙活的十阿哥。
他还是那么没心没肺的，刚刚自己的两个哥哥分明在讨论那么重要的大事儿呢，可他还在边上琢磨着要烤什么肉吃。
这会儿。
十阿哥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望了过来，忍不住就嘀咕道：“八哥，九哥，你们俩可算想起我啦！”
“我一个烤肉忙不过来呀，快来帮我！”
“来了。”
八阿哥和九阿哥纷纷答应，也就过去帮忙了。
得，不管是烤肉还是什么，都还是得他们兄弟三个一起呀，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
时光荏苒。
许多年后，胤禛登基了，年号雍正。
佟佳玥册立为皇后，弘明册立为太子，其余三个儿子册封了贝勒，也给嬿宜册封了固伦公主。
那时，嬿宜才十岁呢。
她自小被三个哥哥宠着，养得那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天刚刚搬进宫里，她就赖在永寿宫里不肯走了。
“不嘛不嘛，我就要跟皇额娘一起住！”
嬿宜扁扁嘴，说完还抱着一边的一根太师椅。
佟佳玥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叹了口气，就看向胤禛，问道：“要不，还是让她留在这里吧？”
“你说宫里太冷清，让孩子们各自挑一个喜欢的宫殿住着，可她不想去，又有什么法子呢？”
胤禛登基了，他和佟佳玥是要住进宫里来的，弘明成了太子，原先在宫外的府邸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他便住进了毓庆宫里。
还有弘晞和弘晓呢，他俩也已经成婚了。
佟佳玥的意思是，她住在西六宫，胤禛的养心殿也是靠近西六宫这边的，索性就让弘晞和弘晓两个，平分了东六宫就是。
上头三个归弘晓，下头三个归弘晞，将宫殿打通了，这样弘晓和弘晞的福晋、侧福晋还有孩子们，自然也都住得下。
东西六宫分开后，也让不同的侍卫把守着，如此一来，既分开了有规矩可言，一家人又能待在一起。
弘晞和弘晓都是没意见的。
他俩已经在筹备搬进宫里的事儿了，虽说以后出宫或许会麻烦一些，但古来以孝为先，既然皇阿玛和皇额娘觉得宫里冷清，那就搬进宫里来好了。
正好——
慈宁宫那头，太后也觉得一个人无聊，到时他们几个做孙儿的，带着曾孙过去逗逗太后开心，也是极为不错的一件事嘛！
嗯，如今佟皇后已经是太后了。
她身子骨虽说一向不算特别好，但始终将养着也到了如今了，还是没出什么岔子的。
就是前阵子，大行皇帝刚刚驾崩那阵子，太后伤心得很，病了一场，如今看着十分憔悴，到底是上了年纪，苍老了不少。
佟佳玥自然担忧太后，便主动带着孩子们，过去慈宁宫探望了她一回。
彼时，太后正坐在贵妃榻上，手上拿着一对玉佩正在看，表情哀伤，眼里写满了思念和不舍。
光是看着此时此刻太后脸上的表情，佟佳玥就明白了，只怕太后是想起先帝康熙爷来了。
“皇额娘。”
佟佳玥先喊了一声。
很快，她带来的几个孩子们也都纷纷朝着太后行礼问安。
见佟佳玥来了，太后忙收敛心神，将玉佩放到了一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就道：“你们搬进宫里来啦？”
“宫里的一切，可都还习惯么？有没有哪里不好？”
“都还习惯。”佟佳玥莞尔一笑，就道：“宫里对儿臣而言，十分熟悉，哪怕是这慈宁宫，从前也是待在这儿的呢。”
说起从前，太后也恍惚了一下。
她记得，那时佟佳玥跟着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她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主要倒不是探望老人家的。
而是，担心佟佳玥。
没想到如今，竟然换了她自己住到这里头来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祖母……”
嬿宜这个时候走到了太后的跟前，坐到了她的贵妃榻边上，拉起了她的手，就道：“您看着气色不是很好。”
“是不是觉得冷了？孙女帮你暖手！”
嬿宜说完，就十分贴心地拉起了太后的手，还朝着里头哈了哈气，十分认真的样子，要帮佟皇后暖手。
太后本来想说她不冷的。
整个人都缩在贵妃榻里头，还有汤婆子暖着呢，她哪里冷呢？
可等到嬿宜那儿暖呼呼的一双手凑过来以后，太后才发觉，原来她自己都没留意，自己身上其实早已是冰冰凉的了。
好在，有嬿宜。
看着嬿宜，太后想起的是佟佳玥。
嬿宜这孩子，与佟佳玥小的时候是有那么五六分相似的，不仅仅是模样上，偶尔神态也会有些相似。
这也难怪。
佟佳玥举止仪态一向很好，在皇阿哥福晋里头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嬿宜自小在规矩礼仪上，那都是跟着佟佳玥学习的。
也难怪，瞧着神态会相似了。
“这孩子倒是和你从前有些像。”
太后忽然说了一句，再看嬿宜的时候，眼里的宠溺已经更深了几分。
嬿宜一听太后这么说，嘴角也是浮现出一丝笑容来，甜甜道：“能和皇额娘相似，孙女觉得很好呢。”
“好啦，现在太后您的手已经暖暖的啦。月嬷嬷，劳烦您再去换一个汤婆子过来吧，好放在祖母的脚边上。”
“这样，她的脚也能跟着暖暖的啦。”
月嬷嬷一直都跟在太后身边，这会儿听嬿宜这么说，便点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许是因为佟佳玥带着孩子们来看过太后的缘故，这天佟佳玥他们离开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心情好了不少。
虽说，她仍然是思念康熙爷的，但是佟佳玥说得对。
逝者已矣。
从前，康熙爷还在时，对太后十分惦念，也在意太后的身子到底好不好，如今他不在了，自然也希望太后能和从前一样好好的。
太后心里明白，自然也振作了起来。
她也晓得，这么可爱的孙儿孙女们，还等着她呢，她往后能含饴弄孙，甚至陪着曾孙长大都可以呢。
胤禛登基后，在乾清宫外，修建了养心殿。
养心殿在乾清宫的西侧，临近佟佳玥的永寿宫，从养心殿后门出去，便到了永寿宫的大门。
胤禛对此十分满意。
他看着新修的养心殿，难得满意地对着苏培盛点了点头，然后道：“嗯，这差事办得不错。”
嘿，这下仿佛比他从前住在宫外的时候都还要好了呢，那时进宫一趟，少不得也得两刻钟的样子，去衙门也是。
来来回回，每日平白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弄得哪怕他归心似箭，那也是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佟佳玥的身边的。
现在可就不同了。
养心殿与永寿宫这么近，不仅仅是他上朝方便了许多，就连想要回家看看他的阿玥，也方便了嘛。
最关键的还是——
孩子们都搬到东六宫去了，虽说嬿宜不肯在西六宫里头选一个喜欢的宫殿住着，但是这也不要紧呀。
嬿宜毕竟是女儿嘛，在胤禛眼里，那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和家里另外三个臭小子，哪里是一样的呢？
苏培盛可是一直都在边上打量着自家皇上呢，眼看着皇上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坏，苏培盛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没在想什么好事儿。
唉。
都这么多年了，自家皇上心里满心念着的可不就是皇后娘娘么？
得了得了，都这么久了，他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永寿宫那头。
佟佳玥对自己的新居所十分满意，这儿是她和胤禛的小窝，往后这座宫殿里，便是他们夫妻二人住着。
虽说是宫里的红墙红瓦，不过院子这么大，她还是可以实现自己儿时的理想的嘛。
那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小桃。”
佟佳玥坐在永寿宫正殿外的游廊上，打量着自己的住处，就道：“不如我们将院子改建出一块田地好不好？”
“一部分拿来种花，一部分拿来种菜！嗯，再弄几个大铜缸过来，在上面养一些荷花，再在底下养一些鱼？”
小桃闻言，回头认真地就看了一眼佟佳玥。
种花和种菜她倒是能理解，就是弄几个大铜缸来，表面上是养花，实际上自家皇后娘娘最想的还是养鱼吧？
想着，小桃就问道：“皇后娘娘想养什么鱼？拿来观赏的锦鲤吗？还是养些草鱼鲤鱼什么的？这些鱼好养活！”
佟佳玥闻言嘿嘿一笑，给了小桃一个“你懂的”表情。
小桃的确懂了。
皇后娘娘养鱼呀，那就不是拿来观赏，而是拿来吃的呀！
转眼过了许多年。
勤于朝政的胤禛，身子有些不是很好，恰逢有官员献上了道士进贡的丹药给了胤禛，说是能够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
胤禛接过丹药一看，冷目扫了一眼那官员，就淡淡地将装着丹药的盒子丢到了一边，道：“朕素来都是不信这些的。”
“那些方士炼丹，你瞧他们自己拼了命的吃这些东西么？”
胤禛说完，官员一怔！
近来，胤禛身子疲惫，有一回下朝后，刚刚站起身，像是体力不支似的，身子稍稍晃了晃，扶着苏培盛，好歹才算是站稳当了。
群臣担忧不已，事后胤禛看了太医，太医说，胤禛是太劳累了，没有休息好，气血有些不足才会这样的。
朝臣们却不会这么想。
毕竟他们觉得，哪怕胤禛真的有什么，只怕也不会跟他们说，虽说如今已经立了太子，太子这些年的表现他们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满意的。
但，担忧总归还是有的。
这不，这个官员或许是出于担忧胤禛的身子，又或者是出于邀功的心态，便就献上了这丹药。
这会儿。
胤禛不肯收，那官员听见胤禛这么说，愣了愣以后，咽了口唾沫，很想反驳，但说不出话来。
这……他似乎也并不知道，献上丹药的道士，有没有吃这丹药呀。
上首。
胤禛看着这官员这样子，便淡淡道：“丹药里头，多半加了朱砂。这东西，虽然偶尔入药对身子会有些好处。”
“但长期服用，对身子却是有害的。虽说朕也不知你这丹药里是否加了朱砂，但若不是太医所制的药丸，朕劝你轻易还是别吃比较好。”
“不然的话，身体若出了什么岔子，朕也帮不上你。”
官员默了默，他到底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丹药，就离开了。
永寿宫那头。
佟佳玥还在忙活种菜的事儿呢，她让小桃搜罗了好些种子回来，预备着就在永寿宫的田地里头种下去。
“小白菜是要种的，长得快，长好了以后也好吃。嗯……还有什么？”
佟佳玥和小桃正说着呢，胤禛就回来了。
“在做什么？”
他见佟佳玥站在一片开垦出来的土地边上一副发愁的样子，觉得奇怪，就问道：“皱着眉，在想什么呢？”
“在想种什么菜！”
佟佳玥指着菜地，决定问一问胤禛的想法。
胤禛其实没什么想法，他将佟佳玥抱在怀里，就道：“我觉得吧，种什么都好，你喜欢就行。对了，今日……”
胤禛将有人给他送丹药的事儿给佟佳玥说了。
佟佳玥听完，脸色沉了沉，像是有点儿小郁闷似的，就道：“还好从前我与你说过这个。不然，你不明就里收下吃了，以后……”
佟佳玥记得的。
古时候，不少皇帝畏惧死亡，便想方设法延年益寿。
这不。
那些个道士们进献上来的丹药，能够在短时间内让这些个皇帝们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不少，就十分笃信丹药。
然而——
丹药会有效果，实际上是因为里头的分量很重，提前掏空了身子，做出了一副身子好转的假象，实则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长此以往，先不说身子被掏空了，光是那些朱砂成年累月在身子里积累的毒素，就已经很要命了。
历史上的雍正帝，便是喜爱服用丹药，最后多半丹毒发作而亡了的。
佟佳玥一直都记着这事儿呢。
从前偶有一回，和胤禛去寺庙里头上香的时候，她就借着说起从前历史上的一些典故，给了胤禛惊醒。
“要是四爷以后觉得身子上哪儿不好，还不如给我说呢。你看，我做的那些泡脚包，从前太皇太后，如今皇额娘用着都说好。”
佟佳玥拉着胤禛的手，认真叮嘱道：“你要真需要，我看还不如我为你制了泡脚包！”
胤禛当时其实也没怎么把这玩笑话放在心上。
但，佟佳玥的医术，他是知道的，看一些小毛病还是很好的，泡脚包嘛，也是她的强项！
此时。
佟佳玥听胤禛对自己说起这件事，心里虽说一阵阵的后怕，不过好歹她终于算是防范于未然了，就问道：“那——”
“四爷，要不我给你准备泡脚包？”
“嗯。”
胤禛莞尔一笑，拉起佟佳玥的手，就道：“正好天气冷了，咱们今晚就一起泡脚吧。”
他俩现在也算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似乎——
一起泡脚，也是另外的一种浪漫呢。
胤禛在位了二十年，后来退位做了太上皇，那时他都六十多了，而弘明也到了他当初登基时候的年纪。
“其实早该让弘明历练了。”
彼时，胤禛牵着佟佳玥的手，看着弘明一步步走向皇位，就道：“不过，这些年我经常躲懒，朝政上的事情，也都是他在忙活着。”
胤禛一向勤勉。
唯独年老以后，身子不如从前，再加上想要孩子能够施展拳脚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才躲懒了而已。
再者。
他老了，意味着这辈子剩下的时间，或许没那么多了。
他在“国”上耗费了不少自己的心里，余下的辰光里，他想交给“家”，交给佟佳玥，好好陪着她，走完最后的这段路。
那时，他们两个人都已经在圆明园里头了。
圆明园的湖边上。
傍晚时候的夕阳很美，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老太太手牵手走着，身后远远的跟着一大群人，不敢靠得太近，只为给他们多一些相处的空间。
起风了。
老头子忽然停了下来，从自己的身上把披风取了下来，就披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起风了，仔细别着凉。走吧，阿玥，咱们回去了。”
胤禛连说话都说得很慢了，眼神似乎也不复往日的清明，但和从前一样的是，他这双眼睛里，永永远远都只有她一个人。
老太太笑了。
牵着老头子，一边回去，就小声嘀咕道：“我身子好，哪儿需要你的披风。倒是你，昨夜咳嗽了两声，我回去煲冰糖雪梨给你喝吧。”
“对了，明儿又是十五了。钦天监说，这个月的月亮会十分明亮。咱们明晚一起在院子里赏月，可好？”
老头子点点头，慢悠悠道：“好，好。你说的事儿，我自然什么都是答应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叫上清歌和胤祚吧，前阵子清歌说，胤祚吃糖吃得掉了一颗牙。清歌气坏了，直说一把年纪了，还不省心呢！”
“嗯。”
老头子轻轻点头，忽然就笑了。
他们如今这般日子，倒也挺好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