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
这江湖，也很少有人能得善终。
豹哥金盆洗手，这是江湖上少有的事情，毕竟豹哥全身而退，且退的一干二净。
而何家的老爷子，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在这江湖叱咤风云数十年，打下了偌大的江山，而今，落得善终。
传奇，到底还是传奇。
见到何家的老爷子时，他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双目灰灰却时有精光闪过，身形消瘦的不成样子，几乎成了皮包骨头，但即便如此，老头子依旧很有精神头，看向他的面容时，除了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暮色，他还是那个叱咤江湖的何家老爷子，还是那个亚洲赌王！
不过，即便如此，我依旧不免感慨。
传奇，到底还是要落下帷幕。
豹哥是个传奇，从一无所有，到创建大元金控，再到组成南洋商会，于南洋呼风唤雨雄霸一方。
他告别了这个舞台，选择了退隐。
何家老爷子也做出了选择，他的选择和豹哥截然相反。
从开始的长于江湖，到最后的归于江湖。
是人，终究要走这一遭,不论这个人是谁，终归要踏上这条归路。
“老爷子，您吉祥。”
走到老爷子病床前，我淡淡点了点头，恭敬的问了声好。
而后我又和旁边的四太太以及二小姐点头致意。
“你来了。”
何家老爷子看看我，轻笑出来：“就要死了，来见我的人不少，别人我都没兴趣见，你，我还是想见一面的。”
细看老爷子，我想在他的脸上找到恐惧，只可惜，他的淡然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半点恐惧也无。
面对死亡，老爷子选择了接受，去跟死神拥抱，而非跟死神对抗。
我不免有些肃然起敬。
“真想早生几十年，去那个时代，见识见识您老的风采。”
话落，老爷子愣了一下，接着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
笑了一会，老爷子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来，缓了有半分多钟才缓过来。
“你若真活在那个时代，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扬扬眉，倒也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这么说。
生不逢时，这是种感慨，是种惋惜，但更是一种悲哀。
那些跟何家老爷子生在一个时代，却被何家老爷子压了一辈子的人，何尝好过？
这时，何家老爷子突然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想和杨飞单独聊聊。”
二小姐，四太太，皆是一惊。
前者先是看了我一眼，随后有些担忧的道：“爸……”
四太太倒是没说什么，而且还把要说什么的二小姐给拉走了。
等病房内就剩下我和何家老爷子时，老爷子道：“小二应该已经找过你了吧？”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浮想翩翩。
难不成……二小姐之所以用我替换永新，是老爷子的授意？
但这说不通，毕竟让二小姐和永新李洛联姻的也是他。
一前一后，这不是自相矛盾？
左思右想，注视着老爷子淡然的双目，我还是点点头：“是，二小姐已经找过我了。”
老爷子轻笑一声：“小二是最不让我放心的那个，果不其然，唉……这一步究竟如何走，还是看她自己吧。”
我笑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爷子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他状似随意的道：“对了，何二是你杀的吧。”
“不是。”
这个回答，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等说完了我才反应过来。
这时再看老爷子，他面无表情，只有那双眼……
那双浑浊的眼睛，就如被一把刮刀刮去了浑浊，剩下的尽是通透，有两道锐利的目光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自他双目迸射，狠狠刺入了我眼内！
“是不是你！”
眼睛，真的会被一个人的目光刺痛，这一刻，我有了切身的体会。
看着这一刻的何家老爷子，尽管手心脚心皆以冰凉，但面上我依旧淡定十足，双目坦然又坚定的回望着他。
“如果是别的屎盆子，您老扣在我的头上，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何二这个屎盆子，我还真就接了，我可以跟老爷子说句心里话，他那人，我早晚会杀。”
我眯眼笑着，事实上，我已经杀了。
那件事，何家就不可能查出来是我做的，即便何家手眼通天，可那又如何？
动手的地点，我选的是海上，而且是公海！
动手的场所，我选的是游轮上的赌场，而且一个活口都没留！
而且，那何二是真傻，刚刚得罪了我，就敢开着赌船去公海玩，真把我杨飞当纸老虎了？！
极其突兀的，老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也算是个枭雄。”
我幽幽看着他：“您老这评价，过高了吧？”
“并不高。”
何家老爷子收回他凌厉的目光，转目瞥向窗外。
“小飞，你怎么看这江湖？”
过了一会，他突然问我。
怎么看？
我还真仔细的想了想。
“爱恨情仇。”
我这一生，虽然才仅仅三十来年，但驱使我前进的一直是这四个字。我做出任何的重要判断，乃至是赌上这条命，驱使我的也是这四个字。
何家老爷子似乎也在想，最后笑道：“在我看来，如梦似幻，一切好似半睡半醒，偏生，那些激情岁月，热血记忆，却好像刻进了灵魂里，挥之不去。闭上眼，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就在眼前，用心聆听，那一声声熟悉的呼喊就在耳边……”
说着说着，他看向我，眼中流露不舍之色。
“江湖，就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