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向安装摄像头的位置,举起手打落,还没触及到,冯斯乾先我一步夺去,在掌心把玩着,“林太太不安于室,背着丈夫接近我,我拒绝你,你出于报复,转移目标蛊惑程泽,程泽旧情难忘痴迷林太太的手段,放弃与华京合作选择索文集团,林宗易借女人牟利,这份新闻林太太觉得有意思吗。”
他笑了,“我没有忘记林太太引诱我时百般撩人。”他将摄像头插在水壶的壶柄间,对准我拍摄特写,“再放肆一点,尽情一点。”
我口干舌燥,难以控制自己,像冥冥中被操纵,冯斯乾饶有兴味观赏这摄魄的一幕,往前行走半米,进入摄像区域,原本愉悦的笑容顷刻转冷。
我攀附住他,脑子里一团糊涂,“我想...”我不愿说,可思维根本不听我的指挥,我越压制,它越混乱,舌尖窜出一句,“想你了。”
冯斯乾沉默后退,我没撒手,也被他拖着后退,上半身挪出摄像范围的同时,他一把甩开我,甩向另一端盲区,我被甩出两三米,紧接着他摁住我身躯,固定好半点动弹不得,“上面的工程,是你让林宗易撤下的。”
我没想到万盛与上面签约的消息这么快露馅了,周坤实在沉不住气,他肯定到处宣扬自己拿下大彩头,传到了冯斯乾耳朵里。林宗易有办法封外人的嘴,总不能不打自招封周坤本人的嘴,我硬着头皮澄清,“不是我。”
“不是你?”冯斯乾手腕发力,极大的冲击抵住我肩膀,“深城宴请徐文的那场酒局,你也在场。”
我视野渐渐模糊,所有思维像洪水开闸激流狂涌,折磨得五脏六腑都扭曲,我断断续续狡辩,“我在场就一定是我泄密吗?徐哥的秘书和司机都在场,林宗易照样能收买他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林宗易花钱买消息,他们收钱卖消息,为什么不能是他们交易?我明知你会疑心我,又何必招惹你不痛快。”
我皮肤浮现一层不自然的红霜,长发柔顺披散,恍如一帘瀑布倾泻在冯斯乾的手臂,他那张没有瑕疵的脸,俊美却充满危险,在我斜上方一寸寸逼近,他俯下,我们以垂直的角度直视彼此的模样,“你认为我还会碰你吗,林宗易的女人,我没兴致。”
冯斯乾直起身,“程氏集团的合作,华京胜算最大,程泽突然出面,推翻他父亲的意向,林太太在其中出了几分力。”
他鞋尖挑起我下巴,“林太太还真有本事,没有你拿不下的目标,是吗。”冯斯乾冷笑,“上亿的工程,你都有胆子耍小聪明,从我手中撬夺。”
他任由我纠缠,汲取他身上浓烈的男人味,他无动于衷注视我,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那个衣冠楚楚、清冷禁欲的冯斯乾,儿女情长从来激不起他半分波澜。他此刻甚至没有男人该有的情绪,浑身冷冰冰,他的眼眸更冷,毫无温度。
我拉住他手贴在肌肤上,烙印重叠的一霎,我满足喟叹,仍觉不够,当我顺着那只手接近他,冯斯乾无声无息一甩,落地的瞬间我慌乱无措扣住桌布,伴随我倒下桌子也砸向墙根,保镖闻声从隔壁赶来,止步于门外,敲击了两下门扉,“冯董?”
冯斯乾脸色阴沉,平复了紊乱气息,低声吩咐,“进来。”
手下这才推门,目不斜视直奔桌后的冯斯乾,“纪维钧抢救无效死了。”
他指尖一顿,“什么时候。”
手下回答,“十分钟前。”
冯斯乾若有所思摩挲着腕表的银色表带,“死因是什么。”
“意外坠楼,颅顶撞击在水泥地上,遭受重创,脑出血是致命伤。”
冯斯乾轻笑一声,“一盘棋即使下到最后一招,输赢也有变数,林宗易突然出现,纪维钧受惊吓,仓皇失足。”
保镖说,“就算还原当时的场面,林宗易属于救人自卫,如果不控制纪维钧,坠楼的就是韩小姐了。”
冯斯乾云淡风轻关掉摄像头,“一个绑架犯而已,我当然清楚林宗易可以顺利脱身,但是索文身陷谣言风波,程泽有心把生意给他,林宗易这次却未必吃得下,程威不会和一个在漩涡之中的人合作,失去程氏这一单,我在商场足以赶尽杀绝他。”
保镖提醒,“林宗易背景复杂,可是有头脸的人物,咱们下死手,万一惹急了他——”
冯斯乾笑意深浓,“暗处的势力无法用在明处,一旦他亮明,只会自曝底细,所以商场上他只能认栽。”
保镖恍然大悟,“纪维钧绑架那日,您故意透露地址给林宗易,您是算准了他会出手,只要他出手救人,后续百口莫辩,毕竟他的人被拦在国道,而咱的人埋伏在周围,咱们是目击者,无人会相信他的辩驳。”保镖惊叹于这盘棋,“并且试探出林太太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这招果然非常高明。”
房梁的红木灯架拴着流苏穗,冯斯乾漫不经心拨弄垂下的红穗子,“一个被他误认为我很着迷的女人,他会迫切捏在手里,他捏在手里的后果,并不是制约我,而是被我制约。”他将摄像头交给男人,“如果程泽顶住压力继续与林宗易合作,把它送去索文,林宗易会退出。他擅长和三教九流打交道,那么下九流的方式也许最管用。”
阳光刺穿百叶窗,洒下一张诡异的大网,冯斯乾伫立在深处,侧面轮廓英挺而笔直,光影笼罩下他越发温暖神圣,唯独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那样阴鸷凌厉。我残存的一丝意识,在这番对话后猝然愣住,许久才艰难抬起头,对上他淡漠的目光,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我感受到一股切肤之痛的寒意。
他无数次入我梦中的样子,奋不顾身鲜血淋漓,深情坚决的眼神,危急关头不计代价的护我,假的,统统是假的。我的动摇在他谋算下如此荒唐可笑,或许自始至终冯斯乾都未真正动过情,只有无情无心的男人才最豁得出,狠得下,不惜舍掉一切当筹码赌一场胜局。
分不清是极度的痛恨还是欲念上头,我胸腔梗了一口气,吐不出,又咽不下,最终压抑到双眼充血,冯斯乾在我眼中的面目也变得毒辣不堪。
他挥手示意男人退下,男人合住门,他弯腰半蹲,“林太太的丈夫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自顾不暇,我随时有机会掠走你,但我不掠,因为我厌弃了。”他笑着钳住我下颌,“林太太最初妄想引诱我爱上你,后来又妄想威胁我,我很遗憾告诉你,你没有成功过。我之所以不放你,是你还有用。”
我像过电一般剧烈抽搐,恐惧,欲火,怨憎,我怨自己看不透他的狡诈和虚伪。
清高者堕落,禁欲者沉沦。
我从没真的拖冯斯乾跌进风月的深渊,他早已从我的陷阱里挣出,演绎着比我更精湛逼真的爱恨戏码,我亲手挖坑,失足却比他深。
动感情的是我,从不是他。
我全身被汗水浸透,颤颤巍巍扯出墙角的红木衣架,嘶吼着扔向远处,十指死死地抠进地毯的绒毛里,随即丧失了仅有的力气,又哭又笑瘫软下来。
可悲我竟然一度动了真心,还自以为欠他,原来他在幕后算计了所有人,玩了这样一盘棋局。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辣而酸的气味从胸腔上涌直窜喉咙,我用力干呕,连同那口哽住的气,一起呕出。
一滩无色的水溅在冯斯乾脚面,他僵住,眯眼看我。
我忽然想起自己从未留心的一件事,我这个月没来,延迟二十天了。
我匍匐在地上,呆滞一动不动,我那么谨慎小心,规避风险,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
冯斯乾拉开房门,命令守在过道的保镖,“送她去医院。”
保镖立马迈入雅间,他余光一扫,我萎靡趴着,他拿不准我情况,“林太太是?”
冯斯乾站起,他的长裤和袖口在刚才厮缠出褶皱,他一言不发整理,没回应男人,扬长而去。
我很快被送到医院,昏迷到凌晨才苏醒。
我睁开眼,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有跳跃的一簇火光,我定格在那上面,缓缓清明的视线尽头是林宗易的背影,他一旁还站立着一个男人。
林宗易面朝敞开的窗户,外面夜色极重,露水在玻璃上一泻如注,刮出几十条蜿蜒的水痕。
男人骂骂咧咧,“别人留一手,冯斯乾留两手。”
林宗易默不作声抽着烟,烟雾飘出窗口,被寂静的深夜吞噬。
男人问他,“咱能往死里整他吗?我他妈看他不顺眼,玩阴招玩得还狠,郑寅和白喆都等您下令,只要您说动手,他们保准折腾冯斯乾够呛。”
林宗易朝高空掸落半截烟灰,“冯斯乾背后的人我还没摸透,应该比徐文更高,在商场给他保驾护航。”
男人吐了口痰,“他这段日子打压您够黑的,连番出手。”
玻璃上的投影是林宗易眉间含笑的面孔,“不一定。”
他深吸一大口,似乎是从影像里发现我醒了,他回过头,四目相视了几秒,他碾灭烟,把烟蒂在搁在窗台,朝我走来。
我凝望林宗易,他停在床头,伸手将我额头的发丝捋到头顶,露出整张苍白削瘦的面庞,他轻轻抚摸,往日明媚艳丽的风情在此时有些褪色,可仍旧俏丽干净。
我嘶哑问,“是怀孕了吗。”
林宗易看了我一会儿,他神色平静,“你什么打算。”
我不假思索说,“打掉。”
他深沉皱眉,“为什么。”
我顿时哭出声,“抱歉,宗易。”
林宗易明白了,他眉头舒展开,“韩卿,你误会了。”
我情绪无比激动捂脸,手背的输液针险些从血管里挤出,他当即按住针头,放回床沿,“小心。”
我深吸气,语调带着哽咽,“我不知道哪出问题了,我绝不能要。宗易,我不会让你难堪。”
“韩卿。”他再度打断我,“其实我没有做保险,是我不希望你吃药,才骗了你。”
我愕然,瞳孔猛地放大,眼角衔着的一滴泪摇摇晃晃坠在床单。
我依稀记得,那天早晨我特意搜寻过垃圾桶,确实没有,我也怀疑林宗易不可能亲自处理掉,我当时很迷惑,只是他说做保护了,我便相信了。他没必要撒谎,时至今日我都不觉得我们会过一生,我和他的差距太悬殊,婚姻的开始也充斥着大量利用和阴谋,它不美好,甚至有欺诈,隐瞒,一方为了解除困局,一方为了谋来日的价值,这种婚姻不适合产生血缘牵绊,使它更为复杂。
林宗易松了松颈口的纽扣,“我想留下。”
我震撼到无以复加,手在被子下紧握。
“那晚你不清醒,可我全程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