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昭认为他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的他占了近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格和记忆并继承了他的全部物质,另一部分则只是他漫长记忆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节拍,一条连浪花都翻不起来的小鱼,这样的一部分被从他的身上剥离出去之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作为一名寿命悠久到无限的观察者,这被从他身上剥离出去的一部分却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个体,也就是那游荡在无光之地中的“怪物”,郝昭说那原本不应该是怪物,只是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但那家伙显然还保留着身为郝昭的记忆和行为,所以才会在程知勿喊出郝昭的名字时有所反应,会在遇见本体时紧急回避。
“我需要重新将这分割出去的一小部分吸收至本体,才能搞清楚我当时在这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致使我做出了分裂自己记忆的决定,才能搞清楚‘他’在这里面又遇到了什么,致使‘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你确定是自己主动分裂的?”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能够强迫我分裂记忆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呃……为了让你做诱饵。”
“有这么个可能性,我们得小心一点。”
两人提起十二万分的谨慎再次探向黑暗的无光之地,这一次程知勿有了特殊视野的帮助,不再担心会不会碰上别的生物,在这种地方他的主动权被放大到了极致,只有他偷袭别人的份儿。至于郝昭分裂出去的那部分……他绕着郝昭走还来不及,绝无可能主动上来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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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昭说那家伙是在害怕被他吸收。
“他大概已经在无光之地里诞生了一定的畸形的人格,这种人格是被无光之地滋养出来的,所以才会表现出古怪的模样。”
“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生存确实很令人抓狂,但他即便只是一个记忆碎片,那也是属于你的记忆碎片,不应该这样就被折磨到崩溃了才对,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他。”程知勿严肃地说,记忆碎片的发现并没有让两人感到轻松,诚然,他们更了解这片无光之地了,但是却也更清楚这里还藏着其他的危险。
“确实,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他,只要能将他回收,那我们就能知道全部了。”
两人行走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程知勿能够通过那印在脑海中的长夜村立体模型地图判断出两人所处的准确位置,他知道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祠堂外的边缘,这里是山坳的最低处,旁边是一眼水井,这里是祠堂与房屋的分界圆,一座座的土砖房都在这个分界圆之外静默地伫立着,它们像是坐在高台上沉默而又挑剔的观众,吝惜那微薄的掌声。
而舞台上的表演者呢,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布局很奇怪?”程知勿问。
郝昭没有立刻回答,他当然觉得长夜村的布局很奇怪,不止是布局,长夜村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浓浓的奇怪,可是程知勿所说的显然不是这么表面的特征。
但是程知勿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甩了甩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抛出脑外,“可能是我感觉错了……还是先找人吧,余渺夫妇,或者你的记忆碎片。”
于是,两人开始挨家挨户地寻找起有用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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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渺夫妇如果真是进入了这里,那他们肯定在某户人家的房屋里居住着,毕竟外面有游荡的郝昭·记忆碎片版,一旦碰上,那以他们的战斗力很难说结果如何,虽然那只是个记忆碎片,但实力并不弱。
“可惜,要是白澄正告诉我们余渺夫妇当年是在哪户人家借宿就好了,那样他们多半就住在那户人家的屋子里。”
程知勿嘟囔着,走进了下一个院门,长夜村总共不过二十户左右的人家,只是分布较为散乱,而程知勿只走过村口到祠堂的这一条路,其他地方他仅是用眼观瞧,没有记下路线,只能摸索前行,导致效率低了很多,他们现在也只搜索到第六家而已。
跟在程知勿身后的郝昭没有说话,他在这里的作用不大,比起找人,郝昭更关心自己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的,许氏又是怎么离开的,比起白澄正的推诿,更可惜的是他们竟然忘了问许氏究竟又是怎么离开的,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案啊。
“我也没问玄先生……不过,他们能出去,我们一定也能。”
程知勿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对他来说,行走在黑暗中完全就是家常便饭,这里最大的阻碍根本就拦不住他分毫。
“你很自信……哎哟!”郝昭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就被脚下凸起一角的石板绊了一跤,毫无准备之下即便是他也差点扑在地上,好在前面的程知勿及时反应了过来,迅速转身搀住了郝昭。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忘了告诉你这里要留神了。”
“没事。”郝昭站起来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走回两步,仔细摸了摸那差点把他绊倒的凸起,半晌后,他说:“这里好像是王广田的家,我二十年前来这儿的时候也差点被这石板绊到……我不太确定,只是一个可能。”
“想要验证的话,也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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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勿眯起了眼,大步往前走去,他从郝昭口中问清楚了王广田家的房屋布局,虽然没有精准的数据,但大概方向是清楚的。
他告诉郝昭,他们在这里可能找到两样东西的其中之一,至于是哪两样……
这时,小多突然站住了脚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啊……看来我猜对了。”程知勿眯了眯眼,推开了身前的房门,示意小多不要进去,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变异到足以致命的病毒细菌之类的。他回过头来对郝昭说:“你要是想给王广田一个交代的话,可以进去瞅瞅,不过,脚步小一点,别踩坏了。”
什么叫别踩坏了?
郝昭松开握在手中用于防止两人走散的牵引绳,缓步向前走去,双手不住地四下摸索着,以充当黑暗中的眼睛。
没走几步,他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不臭,但是很独特。
是腐烂已久的尸体的气味,说腐烂不太准确,因为到了这个程度的尸体已经是一具白骨了,没有任何值得腐烂的东西依附其上,所以味道才会只是独特而不是尸臭。
这是……郝昭心头一颤,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是王广田孩子的尸骨,那个不小心走失在了黑夜中的小孩子,郝昭曾在下榻的那个房间中见过这孩子的画——一些用尖锐的石块刻在墙上的意味不明的图案。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向前摸去,果然触碰到了一具尸骸,骨骼的表面已是坑坑洼洼,用手摸上去仿佛能轻易地将其折断,时间的侵蚀让这具尸骸呈现出风化的特征,好在短短二十来年还不足以完全摧毁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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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昭轻轻地将其抱了起来,可是用以连接骨骼的筋脉与肌肉都早已消逝殆尽,那些白骨在他的触碰下散落了一地。
最终,他抱出了一颗幼儿的头骨。
这还不算是特别坏的消息,起码他们证明了刚才的逻辑分析:住在哪里,就更倾向于在进入无光之地后回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