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两份汤。
江羡是排骨藕汤,许清昼要了一份糯米土鸡汤。
这家店开了许多年了,装修算不上新意,看着还有些陈旧之感,门口挂着布帘子,这会儿撩开了半截挂着,头顶的灯都是那种长长地吊灯,若是对着吹风,灯光都跟着晃荡。
桌椅都是木质,用得久了,出了毛边儿,落了油迹的印子,看着并不是多干净敞亮。
担心许清昼不习惯,她拿纸巾给桌子擦了又擦,接连换了好几张纸。
迎着他看过来的视线,江羡解释说:“它就是这样的…长年累月,你把袖口挽上去不碰到就行。”
毕竟他的生活环境,哪里碰到过像这般邋遢老旧的地方,以往后花园里的杂物房他看了都嫌弃皱眉,更别说这些小地方。
然而许清昼情绪倒是挺淡然的,“没关系。”
店面虽小,这会儿时间也算晚了,但出来吃宵夜的人还不少,大多是男人,也有女人,挺热闹的。
但许清昼一身白衬衣黑裤,别说穿着如何,光是那张脸和那骄矜气质,都跟逼仄的小店格格不入,倒是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江羡都能感觉到,挺不自在的,瞥了眼他,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没等多久,汤送上来。
汤盅倒是精致好看的,双耳的款式,白色打底,配了花色,盛满浓汤,比起周遭环境,显然更让人有食欲。
江羡不知道他到底吃没吃饭,但他现下喝汤却很认真,不过片刻,半碗下去,江羡慢吞吞的才去了三分之一。
可能他是真的饿了,喝了暖汤舒服了许多,动作渐渐的也慢了下来,两人都被四周的烟火气息包裹着,浑身暖洋洋。
江羡也放松下来,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跟喝汤又有什么关系,于是便问他:“这次出差还顺利吗?”
许清昼说:“顺利。”
“那就好。”
许清昼也点了点头,继续喝汤。
其实不算顺利,虽然结局是好的,但过程让他很烦。
他又不能直接跟江羡讲,有可能她会出于礼貌多问两句,也有可能只是点点头没当一回事。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干脆不说。
虽然他在自己圈子里是呼风唤雨,逢人都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小少爷、许总,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次出差的合作商就是个硬茬,不能轻易甩脸色或者说得罪,对方喜欢喝酒,也能喝,带去的秘书,男的喝垮了两个,小白秘书还没怎么上场,眼睛先红了,更别说帮许清昼挡酒。
那一刻他就特别想江羡,要是江羡在就好了。
她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虽然平时的工作场合上也怕得罪人,但有他在,她就是有底气的,一定能把对方笼络得开心,最后皆大欢喜。
但他也记得是自己不让她跟来的,不想看见她,免得一颗心就挂了上去,做事都没什么心思。
后来他一个人扛,喝酒喝得胃疼,进了医院,那个时候又开始想江羡,想要是有她在就好了。
她的厨艺很好,旁人都比不上,不管什么米其林三星五星级大酒店的,都比不了她半分。
她要是在肯定会凶他,其实那也不叫凶,但肯定会皱眉,虽然他时常觉得、也是那么认为的,她特别心硬,但同样的,她也很嘴硬心软,一定是边说着难听的话怼他,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
他还不能说,这次险些遭了仙人跳,他不想跟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男人扯上什么关系,目前最让他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时脑子不太清醒,听了霍三的“建议”,学了让江羡吃醋那一套,多伤人啊,有时候他说江羡笨,其实他才笨,他还是个混蛋。
既然喜欢她,却又不尊重她,带着别的女人在她面前瞎晃悠制造暧昧,非但没能让江羡在意他,反而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她肯定是介意的,不然她那晚也不可能问他那些情人到底是真的假的,否则会有多膈应。
“你呢,工作怎么样?”
他是上司,想要查清楚是一件多简单的事情,但他不想,他就要江羡自己跟他说。
江羡倒是没想到他会礼尚往来的这么一问,突然觉得他好像还挺有礼貌的?
“还好,不怎么忙。”
说着想起来自己做了一半的工作,临时就丢下跑了出来陪他了。
不过这比起以前可好多了,至少没那么强制性的让人反感难受,以往只要他一个电话,无论江羡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一声令下,她就必须丢下手头上的事情去见他。
他又常常雷声大雨点小,鸡毛蒜皮的事也要麻烦她,把私人秘书这四个字所包揽的职责,务必斤斤计较的恪守,让江羡对他骂不敢当着骂,所有气往自己心里憋。
江羡是吃过晚饭的,并没有多饿,排骨藕汤只用了一半便放下了汤匙。
许清昼抬眸看她,“不吃了?”
江羡抽了纸巾擦嘴擦手,“饱了,晚上吃多了容易睡不着。”
看他快见底的汤盅,江羡提议:“不然再给你点一份?”
“不用。”
江羡以为他的不用是指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结果没想到他将她的排骨藕汤换到了自己面前。
江羡愣住了。
听见他说:“这个没有你炖的好吃。”
她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到底也没说出来。
既然他都不嫌弃和在意,她又何必指手画脚。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店里三五成群走进来一行人,西装革履的说笑着,个个脸上都带着红晕,还有一身的酒气。
许清昼往江羡身边站了站,护着她往外走。
不想有人一出声:“欸——?那不是表妹吗?”
“谁表妹,你表妹?”
“不是我啊,是嫂子她表妹。”
正是今天新郎那边的几个伴郎和他们的朋友,喝多了酒又闹了一通,只记得江羡那张漂亮的脸,名字是什么倒不怎么清楚了。
不过说起嫂子的表妹,这些人有印象了,纷纷转头看过来。
之前跟江羡看星星搭话的男人也在,脸因为酒意泛着红,“人家有名字,叫江羡,临渊羡鱼的羡。”
一群人嬉笑起来,把他推了出去纷纷打趣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男人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江羡刚开始没注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出于礼貌跟他们都笑着打了招呼。
“你们是闹到这么晚吗?”
男人点了点头,大约是担心自己身上的酒气不太好闻,和她隔着一段距离解释:“对,才闹完洞房,喝了些酒,打算喝点汤醒醒酒。”
江羡:“可以的,这家店的汤底都很不错,你们喝完早点回去休息。”
“好,你也是,你一个人过来——”说着,忽然对上旁边一双冷冰冰漆黑的眸眼,男人话音顿时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江羡淡淡笑说:“我跟我朋友一起来的,正打算走了。”
男人也识趣,忙说:“那好,你们路上小心,下次见。”
江羡点了点头。
成年人口中的下次,有时候太过于遥远,或者等同于没有。
江羡跟许清昼一同离开,顺带拿走了两颗糖。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男人的情绪不免有点低落。
刚才还揶揄的人,这会儿也不闹腾了,这大晚上的,什么样的朋友能陪着一起出来喝暖汤,关系肯定不简单。
就算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肯定也有朝某方面发展的可能性。
毕竟他们都瞧着,站在江羡身边的那个男人,虽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光看着,就知道跟他们不一样,主要是还觉得。
这两人站在一起,般配。
后来有人站出来安抚说:“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大千世界,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至于不至于。”
刚吃了东西,也不着急上车,许清昼提出说打算消消食。
他没来这些小旮旯角逛过,所待的地方都是光鲜亮丽奢华极致的,偶尔换个环境,也不是不能接受。
主要是旁边跟着散步的人是江羡,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刚才那些人都是你朋友?”
江羡直言不讳:“不算是,今天刚认识,是新郎那边的伴郎朋友。”
关于这点她没必要隐瞒,也犯不着让许清昼去猜,对她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许清昼轻嗯了声,没再多问。
站在他的角度来说,的确是忌惮江羡身边有男性出现,但也分人,有些一看就不是跟她一个层次的,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也算是他与生俱来的倨傲。
“你什么时候回去?”
江羡:“后天一早。”
许清昼明天就走,但他改了时间,“我跟你一起。”
“公司那边——”
许清昼颔首:“余理在。”
他看了她一眼,不经意的说:“再不济还有许清川。”
相信许清川很乐意接手公司管理方面的事宜。
江羡脸色没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反正都是坐车,与其坐别人的不太方便还要掏钱,不如就坐许清昼的,虽然可能会有些不自在,但至少省钱不是么。
谁会跟钱过不去啊,更何况还是她这种背了百万债务的穷鬼。
她手里还揣着从汤馆带出来的两颗糖,店里免费的,想吃就拿,薄荷味的,这会儿都捂热了,她摊开手掌,“你吃吗?”
她微微仰着脸,眸眼澄亮,低凉晚风轻轻吹拂,撩起她披散的头发飞卷,在不算明亮的夜光中,丝丝缕缕缠绕。
许清昼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喝酒,却有着醉了,眼神不免有些飘忽,从她手中接过了一颗糖,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江羡起码在原地滞了两秒,才渐渐回过神。
有点狐疑的看向他,虽然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说法,但这人最近的转变会不会也太大了些?
许清昼拆了糖纸往嘴里送,清爽怡人的薄荷糖,带了些甜味儿,又似冰冰凉凉的,觉察到她的视线,他看过来,“怎么了?”
江羡同样低头吃糖,“没事。”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许清昼这人除去某些时候的恶劣,他的本质也算不得是个坏人,毕竟人出身家世摆在那里,不可能说没教养不懂礼貌。
以前他们之间有误会,所以许清昼对她不太客气,现在都摊开了说,误会解除,自然没必要再向以往那样。
边走着,顺便订了许清昼要入住的酒店。
然后许清昼开车把江羡往回送。
上车后,许清昼没急着走,坐在那里不动。
江羡看了看,猜测:“你累了?不然我来开吧。”
“是有些累。”他说。
目光朝她看过来,有着她似懂非懂的深意,没来得及深究,又听他低声道:“没电了。”
“什么?”她没能听得太清楚。
许清昼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撑着扶手箱往她这边靠,眼波深邃诱惑,动了动喉结:“你觉得那糖好吃吗?”
视线牢牢锁着她,想亲。
她肯定不知道他有多想,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她还好,见了就忍不住了,怎么能这么残忍,让他得到过的美好,又生生的隔开拒绝,甚至不再让他拥有,他做不到。
江没懂他的话题怎么忽然就跳跃到这上面,下意识的点了下头,“还可以,很甜。”
毕竟不是很贵重的那种正宗薄荷糖,吃到最后的甜味甚至都有些腻嗓子。
“我觉得我吃的那颗有点淡,没什么味道。”他的声线低下来,指尖无意识的在方向盘上敲了几下。
“…那可能是——”放得久了些。
话说不出来了,对上他湛黑的眸眼,幽幽晦暗的目光,江羡的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些。
“我能尝尝你的吗?”
电光火石之间,江羡像是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怔了短暂的一秒。
许清昼抓住这个空隙。
“许——”
她刚发出个拒绝的微弱声音,男人的唇就落了下来。
堵得个结结实实,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也就是跟她客气客气,礼节性的问问,还真把他当什么正人君子了不成。
等了这么久,温水煮青蛙,也该有点成效收点利息才对。
许清昼也不过分,他知道分寸。
就老老实实贴着她的唇这么一碰,最多时间上隔了三四秒,等江羡反应过来,再贴着她的唇微微一抿,缩头乌龟似的飞快坐回了原位。
老实得跟什么一样。
江羡脑子有点乱,就像是程序重启的那个过程:“……”
说他的话都讲不出来。
车已经在路上行驶。
最后也只觉得脸有点热,降下车窗偏头去看外面了,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当然,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得意。
许清昼就仿佛偷腥成功的猫一般心里美滋滋的,回去路上倒也老实,将江羡送到了家门口。
江羡头也不抬的就解安全带,动作很快又乱。
手刚伸过去就被男人的大掌盖住。
她动了动,抬起眼质问:“你又想干什——”
乡下小镇不比高楼大厦的城市繁华,夜幕降下来,除去一些固定的场所,大多地方都是静谧黑暗的,眼下十一点多更是,四周除了车灯,没有多余照明的地方。
若是有人在,凭借着这点光照足够把车厢内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绕是坐着也能感觉是挺拔高大的男人俯首向前,用手握住女人的头,指尖温柔的穿进她的发丝里,微阖着眼,不知厌倦的亲吻着。
那唇毫不迟疑的落下,极快的攻城掠地,不比之前的蜻蜓点水,而是呼吸交融、唇齿相依的勾缠着。
他的吻铺天盖地令江羡有些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分不清是欲望驱使还是本能反应,她没推拒乱动。
许清昼尝到她的舌尖,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甜,似清凉的气息,却又异常的滚烫。
曾有过亲密接触的身体,就像是一点火星也足以燎原,在这如漆似胶的吻中,江羡几乎麻了半边身,渐渐的呼吸不上来,脸都红了。
不由得推搡。
觉察到她的举动,许清昼睁开眼,对上她稍显迷乱又惊慌的视线,满意的一笑,又重重地亲了她两下才把人放开。
江羡心跳如雷。
“百分之九十。”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脸是红的,唇也是红的,看着有些勾人,这都是因为他。
江羡抿了抿唇,看着挺正常冷静的下车。
等上了楼后,才发现自己把他的大衣也穿了上来。
再去看时,车还安安静静地停在院门口。
手机响了。
她看过去。
许清昼:[明天能有百分之百的电量吗?]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丘比特的表情包。
射箭款的,爱神之箭射出去的那瞬间,四周都是粉红的电流。
最后化为一颗爱心,出现在她眼前。
江羡:“……”
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江羡捂了捂自己控制不住发烫的脸,一头钻进浴室。
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