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许清昼。
江羡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抿了抿唇,想他来找她做什么,在她的设想里,许清昼现在应该一边忙着养伤一边忙碌婚礼,而不是在某个深夜突然登门到来。
她没开锁,调转脚步重新回了卧室。
视频还没结束。
颜修在手机另一端问:“谁找你?”
“没谁。”江羡下意识的否认了,淡淡说:“敲错门了。”
然而没过多久,门铃声又再次响起,大有种不依不饶的气势。
江羡当没听见,顺带把手机声音调小了些,跟颜修聊着天,看他逗弄公主,捋它肚皮雪白而柔软的毛发。
片刻后。
“它是不是睡着了?”江羡盯着手机里的画面,放轻了声音。
颜修低头瞥了眼腿上闭着眼乖顺的公主,他的嗓音同样很低,在安静地夜里清晰而低磁的传进江羡的耳朵:“嗯,白天让它出去跟着元帅又蹦又跳的,晚上没那么多精力闹腾。”
江羡扫了眼手机上端的时间,“那就先不聊了,让它睡吧,免得把它吵醒,猫到了晚上还是挺活跃的。”
这话不假,她曾有单独养过溜溜一段时间的,对它的作息十分深恶痛绝,白天睡晚上闹,经常凌晨几点还在她床头蹦迪,要么就是上蹿下跳,叮叮咚咚的不消停。
颜修说行,又简单的扯了两句后才结束对话。
江羡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慢吞吞的站起来朝外面走,再次透过门看去。
许清昼还在,似乎连姿势都没变过,一直等着她。
江羡蹙眉想了又想,纠结再纠结,心理暗示做了几番,才终于面色冷然的打开了门。
“你怎么来了。”
听见动静的男人第一时间抬头看过来。
江羡对上他深沉的视线微不可见的一怔,呼吸不动声色的缓了些。
许清昼:“之前在睡觉?”
他不答反问,目光落在她身上。
江羡眨了眨眼,故意做出被吵醒打扰睡梦的神情来,声音里都带着一股软绵:“嗯,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清昼定定的瞧着她,一瞬不瞬地。
着实把江羡看得心里发毛还心虚。
不着痕迹的躲避他的视线,也没要请他进去的举动。
实际她这点演技在许清昼这里是真的不够看的,他见了太多她睡着时候的模样,眼下她这般装模作样,明显是不太想面对他、甚至不想给他开门,估计还心里还琢磨着怎么把他打发走才会显得不得罪人,又心里没负担。
“是有点事。”
江羡能感觉到许清昼在打量她。
她忍了忍,抬眼也看了过去,目光落在他身上扫视,莫名觉得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清减了些。
许清昼薄唇掀起一定的弧度:“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江羡硬着头皮往后退。
门口有一道小坎,她又上前,绕到许清昼身后,想把他推进去。
“不用。”
许清昼拒绝了,自己操纵着轮椅进了门。
江羡在身后盯着他干净齐整的后脑勺,幽幽地想,他还当真是身残志坚。
她也走了进去,嗅到一股烈烈的酒味。
带上门时,她看了眼他的腿:“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喝酒不会有影响么。”
许清昼没说有还是没有,只淡淡道:“没喝多少。”
是假的。
谭录祥跟严彪两人,都是好酒的能人,也不整什么啤的红的,花里胡哨,就只白酒,好歹是许清昼有伤在身,否则今晚的胃不会好受。
显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仍旧面不改色的。
江羡给他倒了杯水。
许清昼垂眸一看,“有蜂蜜吗?”
江羡摇了摇头,“没有。”
她瞥见他在灯光下润红的脸,“有红糖。”
许清昼颔首:“也行。”
江羡又给他的水加了红糖,搅了搅重新递给他。
顺势把落下来的头发顺在耳后。
她虽然还没睡,但已经洗过澡穿着睡衣,目前披散着头发,柔顺的搭在后背和肩头。
她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有她之前玩过的魔方还摆着没收,这会儿正好拿来打发时间缓解尴尬。
等着许清昼要说的事。
但或许觉得尴尬且无所适从的人只有她一个罢了。
许清昼喝了小半杯温甜的红糖水,胃里舒服了少许,他看着她手里随意把玩的魔方,眼底漾出温温润润的平和,说:“你这里还有吃的吗?”
江羡拼魔方的技术不怎么好,一个面翻来覆去都要搞许久,本来也是心不在焉的,更是玩不好,闻言动作忽地一停,她抬头,目光里有些疑惑:“你没吃饭?”
许清昼:“没怎么吃。”
江羡觉得他这套路有些熟悉,不会蹭喝蹭吃的下一步就是蹭睡吧,
她起先没动,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许清昼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隐隐猜到她在想什么,也没戳破,心跳平稳面不改色道:“找你也没别的什么事,刚好路过你这里,想吃个面而已。”
她这里又不是面馆,江羡腹诽着,倒也放松了些警惕,她丢了魔方站起身,“什么面?”
吃面也不是不行,别留宿就可以。
许清昼看着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魔方:“西红柿鸡蛋面吧,上次吃过的。”
不算太麻烦。
江羡抽了围裙往自己身上戴,听见许清昼在身后问:“需要我帮忙吗?”
江羡头也不回:“不需要。”
许清昼这么勤快她还真不习惯,他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江羡怎么好麻烦他,再说了,她现在只是把面煮了,让他快点吃完走人。
担心留得久了万一有变卦。
不过似乎是她想多了。
许清昼当真就只是老老实实吃完了一碗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离开了。
江羡把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下,没太明白他今晚的行为动机,不过见多了他毒舌刻薄的一面,今天的他显得君子有礼得多。
谁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要关灯时,她忽然瞥见拼凑得整整齐齐放在茶几上的魔方。
她顿了顿,手一动。
客厅霎时变得黑暗。
又过了两天,江羡接到婚庆公司打来的电话,说邀请她当婚礼的主持人。
江羡忙得抽不开身,哪里有那个时间搭理这些,而且这还是林知鸢跟许清昼的婚礼。
她拒绝了:“抱歉,我没有那个登台的经验和本领,万一将婚礼搞砸了伤的可能是你们公司的体面。”
对方也略有为难:“这是林小姐那边亲自交代过的,您若是担心不熟练这个问题,我们这边也会有其他准备,会确保万无一失的。”
江羡无言。
她承认,林知鸢这一举动的确成功的膈应到她了。
然而她还是没同意,前脚拒绝了没多久,后脚许家那边就捎带了口信,说许老先生讲,让她先把工作上的事情放一放,以婚礼为重。
江羡憋了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让她坐在底下见证他们结婚还行,真要她上去当什么主持人,说些腻歪肉麻的台词,亲口亲眼的完成林知鸢跟许清昼的婚礼,她真是恶心反胃。
说白了,这就是人的通病。
虽然江羡表面说着祝许清昼跟林知鸢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是小心眼,她怎么可能衷心祝福,原本也没打算让林知鸢如愿以偿,那不也是许清昼养的小情儿不给力吗,一个个的就留不住他的心。
且许清昼勉强也算是她前任,参加前任跟死对头的婚礼,看他们伉俪情深卿卿我我的站在一起,江羡不恶心才怪。
许清川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来问她要不要帮忙。
江羡想了想,摇头:“我自己去跟老先生说就行。”
虽然她不知道林知鸢在许老先生面前怎么摸黑她的,但总要试一试。
许清川没强求,尊重她的想法,又问:“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羡羡,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这样做,我会帮你的。”
江羡跟他那双温和有力的眸眼对视了几秒后,莞尔轻笑道:“谢谢大哥。”
许清川朝她伸出手来:“婚礼时人多眼杂,也盯得紧不能有差错,你把东西交给我,我到时候叫人帮你投放。”
江羡手中有林知鸢私生活糜烂的证据,无论是照片、视频或者录音,哪一种放在婚礼上,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令林知鸢惊慌崩溃。
在她梦寐以求的婚礼上毁掉她的清白击垮她的自尊,似乎是种很残忍的手段,但江羡并不觉得,这都是林知鸢自作自受,是她应得的报应。
江羡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自己来就好。”
许清川便道:“那好,我会让那些人把嘴闭紧。”
婚礼上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更何况还是重中之重的新娘,以林家,林长关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放过一丝一毫。
江羡算是在铤而走险,但她一次忍,次次忍,也只会是得到变本加厉的伤害,不如鱼死网破。
林知鸢对她造成的伤害,远不足以用她的一场婚礼就可以弥补的。
江羡还没去找许老先生说婚礼主持这件事,婚庆公司那边又传来了消息,说不用她上场了。
江羡求之不得,这样才更好方便她行事。
转眼时间就到了婚礼这天。
主持人重新找了一位,江羡先不清楚是谁,后无意听人说起,才知道那人是舞蹈界里赫赫有名的肖老师,而且还是许清昼请过来的。
能请来肖老师主持见证这场婚礼,足以看出许清昼对林知鸢有多偏爱。
肖老师是林知鸢的恩师,于江羡,同样也是。
在后台时,江羡找了个机会去见肖老师,远远看着却没上前。
被众人围着的肖老师近五十来岁,依旧风姿优雅,满面笑容,亲切又和蔼,大约是觉察到她这边的视线。
不经意回头一瞥,倒是足足愣了两秒,然后认出她了,脸上的笑容愈渐浓烈:“是江同学吗?”
江羡蓦地眼热,克制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激动,她走上前:“是我,肖老师,好久不见您了。”
肖老师满面喜色拉过她的手,惊喜又高兴:“还真是你呀,老师年纪大了,又这么久没见,还以为认错人了,你这孩子这些年也不跟老师联系一下。”
江羡有些哽咽:“哪有,老师您还是这么年轻漂亮,还像我第一次见您时那样。”
师生难得重逢,肖老师便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跟江羡走到了旁边找了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聊天。
肖老师问她:“现在还在跳舞吗?”
江羡略微苦笑:“没有了,老师,我没完成您的嘱托,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肖老师是真心喜欢江羡,闻言口吻遗憾又怜爱,“说的什么话,老师从来都没怪罪过你,孩子你真是可惜了,当初若是没有那些意外,该多好啊。”
江羡手覆上她的手背,轻声道:“没事的老师,我现在也挺好的,虽然没有再正规的跳过舞,但偶尔也会练练,您教的那些,我都还记得。”
肖老师很是欣慰:“这是好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江羡温柔的笑了笑。
毕竟是被邀请来的,肖老师有事情在身,两人便也没有多聊。
江羡送走了她,自己折身往回走。
一些旧事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江羡是从小就喜欢跳舞,尤其是入住许家后,丁雅也喜欢她,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在跳舞这件事上也是给她最好的优待,让她能够随心所欲。
那时林知鸢还只是跟在许清昼身后追着跑的小女孩,对跳舞并不感兴趣,后来也投入其中,随着年纪越大,颇有种跟江羡对着来的趋势。
她也并不是最开始就是学的芭蕾舞,而是跟着江羡在古典舞中较劲,其后才转学了舞种。
江羡虽说是林知鸢害得她在那场运动会,腰上多出一条疤才让她不能再跳舞的,其实并不然。
早在运动会的前几天,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一次大型登台表演的机会,于她来说很重要,林知鸢却因为在选拔赛时技不如人输给了她,不服气又嫉妒,后来联手她的朋友把她按在泳池。
而她也因为不会游泳闭气,惊慌失措连连呛水,连呼救都做不到,最后她们也担心真的淹死她,才把她从泳池里拖了出来,丢在后花园里杂物房里,被反锁住。
在深秋的季节,江羡全身湿透,因为是国庆假期,许家许多人都不在家,她几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浑浑噩噩的发了一场高烧,其他佣人就算听见了也不敢管。
等她再次醒来时,是漂亮又高高在上的林知鸢捧着她应得的奖杯,得意洋洋的在她面前炫耀。
说她:“你呀,这辈子都别想野麻雀变真凤凰。”
江羡浑身无力,只能看着,是想报复的,但她做不到,且她不是想见林知鸢就能见。
而这次事情后,对她向来和善温柔的肖老师也是头一回对她发脾气,质问她为什么没去参加表演。
江羡百口莫辩,听了她虚弱的解释自己生病才错过后,肖老师长长的叹了口气,让她好好养病,又道:“这样的机会再等就是下一个两年,你这丫头也是糊涂。”
江羡满腹委屈,却也无可奈何。
她再一次见到林知鸢是在国庆后的运动会上,她没有率先找麻烦,林知鸢却带着人把她抓进体育室,激烈的推搡反抗间,她被墙面挂东西的铁钩狠狠划破衣裳,皮肉翻飞,疼得脸都白了。
见了血,林知鸢她们也就此罢手,落荒而逃,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原地自生自灭。
疼得大汗淋漓时江羡就想,林知鸢迟早会遭报应。
她也要让她也尝尝被人指指点点、唾弃;被人误解指责、冷嘲热讽;被人羞辱、轻蔑如蝼蚁如垃圾一般的去看待。
她要撕下她伪善恶毒的面孔,暴晒在阳光之下,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