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盯着他整整看了半分钟的时间,然后挣开了他的手。
心跳在他话音落下的那瞬间,跳动得很剧烈,但下一秒又陷入冷却。
她身后就是洗手池的台面,已经退无可退,仍旧偏过头,避开他的靠近,“你喝多了。”
许清昼低头,下垂的细密长睫在灯光下覆落一层薄薄的阴影。
若此时江羡抬头望向他,大概能从她的角度窥得关于他的一丝低落与失意。
随着他的眨眼,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仍然低沉:“我滴酒未沾。”
江羡不看他,固执道:“你真的喝多了。”
“我喜欢你。”
一句重复。
轻轻巧巧的落下来,在安静地环境下,清晰可闻。
江羡的胸口鼓噪不停,仿佛有一柄小锤,密密实实的在敲打,那动静几乎传到她的耳膜,心跳的声音被蓦然放大了无数倍。
她盯着地面的某处角落,侧脸认真得像是在探究,眼中却无神凌乱。
她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一种遥远的,又熟悉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牵动着她细微的神经。
江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不得不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勒令自己清醒过来,“许清昼,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知道。”
江羡咄咄逼人:“那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你跟林知鸢举行婚礼的日子,而现在林知鸢还在医院里躺着,你难道忘了她满头是血倒在台上的样子了吗,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许清昼:“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江羡面无表情:“你真该好好想一想。”
“我喜欢你。”
又是一句重复。
江羡压下心底涌上来的阵阵几乎要冒出头的热烈情绪,克制着,冷静启唇:“你先去看看林知鸢吧,发生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打击应该很大。”
她觉得他不清楚,简直就是糊涂,吃错药。
于是抬脚就走。
许清昼伸出拉住她的手腕。
江羡感觉自己再次被灼烧,皮肤连带着心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光冷然:“松手。”
他的声音有点哑:“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说他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前脚是他跟林知鸢轰轰烈烈热闹的婚礼,后脚因为出了视频事故,他就能够站在这里跟她堂而皇之、毫不掩饰的跟她说着类似表白的话语。
这要她怎么相信,他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从前也曾拿喜欢的话逗弄调侃过他,哪一次不是被他冷着脸似笑非笑的否认,说她不配。
让她清楚的认知,他对林知鸢是一片真心。
江羡不掩自己的烦躁:“我说让你松手。”
僵持半晌,江羡态度冷硬。
许清昼到底妥协,缓缓丢开自己的指尖。
江羡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没追上去,盯着自己的手瞧了几秒。
然后抄进了兜中。
稳妥放好。
或许真的是他冲动了,现在并不是很好的时机,但他不后悔。
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有的是耐心。
江羡一走出医院,冷飕飕的风一吹,浑身上下整个人的热度都降了许多。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发着烫的耳朵,然后是脸颊,捧着揉了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因为许清昼的话而心慌意乱。
但还是没能控制得住。
最后她归结于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所导致的。
她需要回家好好想想,冷静冷静。
拦了辆车回去时,手机在震动。
她拿出来一看,是颜修发的小视频。
公主和元帅在乖乖的吃东西。
江羡把视频看了一遍再一遍:[好可爱,公主吃得下这么多吗?]
颜修:[别太小瞧它,要是不管,它一天能吃好几个罐罐。]
颜修:[你看着它这么大一坨,其实不是空心,是实心,下次洗澡就让你看看。]
江羡心乱如麻怅然的情绪因为公主和元帅,渐渐的收拢了些,被转移了注意力便轻松许多。
两人浅浅聊了几句,江羡想了想,深呼了下,问他:[我有一个朋友……]
颜修:[?]
颜修:[无中生友的那种朋友?]
江羡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顿时一放:[:)]
颜修发了个跪地认错的表情包:[你说,我听着。]
江羡握着手机,敲敲打打,然后又删删减减。
好一会儿,才发出去。
[她今天被一个讨厌她的人…嗯,表白了?]
颜修:[男的?]
江羡无语,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不是男的还能是女的吗?]
颜修调侃完便言归正传:[既然讨厌,还要表白,这人多半有病,别搭理他。]
江羡:[……]
颜修:[你是怎么想的,接受了吗?]
[我……]江羡把这打出来的字删掉。
重新编辑:[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她接没接受,反正挺吓人的。]
颜修:[是吧,估计是逗你玩,这种男人离他远点,特别不靠谱,渣。]
江羡:[…说了不是我,是她!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颜修:[那麻烦阿羡妹妹帮忙转达,男人更懂男人,鉴于以上的那位男士的恶劣行径,最好避而远之,好吗?]
江羡:[……好的。]
/
许清昼缓缓走到林知鸢病房外时,林长关正弓背靠在墙边抽烟,云雾缭绕间,男人的眉眼都显得冷厉狠绝。
整层楼除了必要的医护人员在行走之外,都被清空得没有一丝打扰,他们对林长的行为也不敢置喙一词。
听见脚步声,林长关抬起头,狭长的眸危险的看过来。
他的瞳孔是黑色的,眼白多许,是以令人觉得他凶凛冷漠,不好招惹。
他紧紧盯着许清昼,唇角挑起一丝冷笑:“你还来做什么?”
许清昼神色平静,单手抄在裤兜中,“知鸢受伤了,我自然是来看看。”
林长关又是一记冷笑,烟头猛地掉落,他抬脚缓重而狠厉的碾压过,悄然站直了身。
扭了扭头,似在活络筋骨。
“你配吗?”
他的言语尖锐冷刺,眼神似刀。
许清昼面不改色,“配不配,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林长关:“少来假惺惺这一套,之前的账还没跟你清算,看在你是我妹妹喜欢的人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倒是越来越敢了。”
许清昼淡笑,慢条斯理道:“什么账,我怎么不记得我和你有什么没恩怨矛盾没算清,再说敢与不敢,我相信你应该也略有耳闻,但凡我想做的事,随心所欲罢了。”
素有传闻说许家小少爷是个笑面虎的出众人物,旁人道一句许总也都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可见他的能力本事。
可林长关忍不下这口气,他的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丑闻缠身,丢了里子面子,林家也成为众矢之的,妹妹还在病房躺着不醒人事,一张脸血色全无,他看着心疼,而身为准新郎的许清昼,态度轻慢似无关紧要的置身事外,对许清昼的厌恶是汹涌澎湃的浮现出来。
面前这人还在跟他装傻充愣。
“是,说的好。”林长关转了转手腕,而后是指节,发出脆响。
“小少爷没什么是不敢的。”话落,他倏地一拳挥了出去。
用了十足的力气,狠狠一下。
许清昼没有闪躲,更没有防备,像是清楚他要有所动作,站在那里等他打过来,烈烈的拳风飞速擦过他的脸。
他被打得往后倒退两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嘴角开始蔓延。
紧接着,领带连着衬衣被林长关蛮横揪起来,抵着人往墙上重重一撞。
林长关咬牙切齿:“臭小子,有什么好嚣张的,嗯?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别以为我不知道送到林家来的恐吓物是你做的手脚。”
许清昼沉着黑冷的眸跟他对视。
垂在腿边的手紧紧攥成拳,手背的青筋鼓动的跳了跳,隐忍而危险。
他用舌尖抵了抵裂开的唇角,火辣辣的痛感,还尝到晦涩的血。
“林哥爱妹心切,他人望尘莫及,出了这样的事,不是谁都能预料到的。”
许清昼擒住他的手,动作强势与冷硬间,将林长关的拿开,接着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领口,“但拿不出证据的事,别往我头上扣,我这人最讨厌不清不楚的帽子,尤其是,绿色的帽子。”
林长关阴着脸:“你最好是把尾巴都给我藏好了,别让我揪出来。”
许清昼淡然处之:“随时欢迎林哥监督调查,但今天这事,是你们林家欠许家一个交代,刚回过是知鸢跟我说过,会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断了干净,似乎,她瞒着我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林长关:“该不该做她有分寸,与其把责任推给她,不如想想自己,你以为你是道德标兵,藏得严实,就不会有人知道你跟你的小秘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么,那小表子草起来,爽么——”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眼前瞬间一晃。
出现强烈的震感,与此同时是砸在脸上的重拳。
林长关狠狠往旁边一栽,扶着墙刚站稳,又一道重击直抵下颚。
霎时,他舌尖一麻,剧烈的痛感掺杂着铁柱般的血在口腔化开。
许清昼冷沉着眉眼逼近,仿若黑云压城,狂风过境,所到之处皆为虚无,“敬你一声哥,给你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许清川都不敢在我面前置喙半句,你算什么东西?”
“怎么,说到心坎上,这就恼羞成怒了?”
林长关怒极反笑,反手推搡,许清昼分毫不让,力气大得犹如铁腕,不近人情。
许清昼目光深深凛然的盯着他,一字一顿:“有妈生没妈教的,我不介意教教你,有的话那些该说与不该说。”
妈妈,是许清昼的逆鳞,于林长关同样也是。
在他出生的时候,他妈妈就因为大出血没能从手术台上活下来,林知鸢的后来的继母生的,虽然两兄妹同父异母,但感情却十分的话。
如今提起他妈,林长关眼中闪过一抹凶光,更或许,是杀意。
两个身高旗鼓相当的男人,很快就撕打在一起,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医院走廊上摆放着用来清新环境的绿植,被撞碎了满地,就连旁边的垃圾桶都被打翻,拳拳到肉的钝感,砰砰的令人心惊肉跳。
不多时,满地狼藉。
路过的医护人员也不敢贸然上前,个个白着脸干着急。
动静闹得之大,鉴于是在医院,还是有胆大的男医生上前打算劝说。
还没靠近,就被打架斗殴中的两个暴戾男人甩了一个凉薄的字眼:“滚!”
男医生蓦然吓得一哆嗦,承受不住两人的怒火。连忙往后躲。
没想,刚靠近病房,身后的门清脆的一响,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病号服,头缠着白色绷带的虚弱女人,她红肿着眼仿佛核桃,与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是以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她目光破碎的看着不远处纠缠在一起的许清昼和林长关,两人身上都挂了不同程度的彩,也见了血,却仿若厮杀争王的猛兽,败者为寇。
“哥……”
她微弱的声音没有引起注意。
“哥,你们别打了。”
他们仿若未闻。
“哥!”
再一道重声之下,林长关动作徒然一顿。
许清昼照着他的面门毫不犹豫就是一拳。
“嘭!”
林长关鼻尖骤然酸涩,低骂了声,有股热热的暖流顺着往下滑。
他抬手一抹,是鲜红的血。
林知鸢脚步踉跄着走上前:“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林长关抬眼看她,眉头紧皱,脸色却稍缓:“我没事,你怎么醒了,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听见他没有保留的关心,林知鸢眼泪无声的掉下来,“你们在外面打架,我不放心醒了出来看看。”
说完,泪眼朦胧的看向许清昼,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清昼捡起地上因撕打中脱下的外套,原本干净整洁得一丝不苟的西装,此时此刻皱巴巴的裹成一团,上面还有零星的几枚脚印,慌乱中也不知是谁留下来的。
林知鸢看着他的举动,盯着那件外套,就仿佛是在面对自己那颗遭受重创的心。
她想起婚礼上时他眼里不容忽视的厌恶与反感,好像一刀刀的割在她身上。
她知道,她完了。
在她看着许清昼的时候,捡完外套随手往自己肩头一搭的许清昼,也抬眸看向了她。
目光轻轻浅浅,不冷不热的态度:“你受了伤,别在外面站着,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
林知鸢因为这句话,从心底隐隐燃烧出一抹希翼。
是不是,清昼并不介意这件事?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因为他的这句话,心绪起伏。
林长关敌视着他,在许清昼试图上前一步时,扶着林知鸢立马走开。
许清昼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林知鸢回头看,林长关开口冷嘲热讽:“知鸢,跟丢了主人的好狗,是会自己找上来的。”
许清昼背对着他们,眼底森冷一片,颔骨崩了崩。
林知鸢带着哭腔压低了声音:“哥哥,你别这样说。”
林长关不置可否,青紫的面容露出讥诮。
许清昼跟着进了病房。
林知鸢重新躺回病床上,她先忧心忡忡的看着林长关:“哥,你先去把伤处理一下吧,我想跟清昼单独聊两句。”
林长关不为所动,往沙发上一坐。
林知鸢便有些着急,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跟许清昼解释一番,婚礼上放出来的东西是真的没错,但那也是以前的事情,除了查理斯……她都可以撇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