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排又一个三排,绵绵不绝就如一座一座大山,向自己残余的队伍压了过来。
大黑一家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身处在巨箭的覆盖之外,
当他看到官军如山的枪阵压过来的时候,早就被那巨箭屠杀吓破了胆的他,哪里还有一战之心。丢掉了手中的木棍,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拉起妻子,大吼一声:“快跑。”然后在人群中扭身往后就跑。
妻子跟着他开跑。
但往回跑的人太多了,一下子跟后面的人撞在了一起,转眼间撞成了一个肉蛋。而被这些溃兵裹挟着,虽然没有看到前面战场的惨状,但情绪传染,不明真相更要命。
更多的人转身往后就跑,一面跑一面惊慌大呼:“败啦,败啦,逃啊——”
前进的,反身逃跑的,瞬间撞在了一起,互相推搡,互相谩骂。无数的人被同伴推倒,还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就被无数双大脚践踏着,转眼间没了声音。
妻子瘦弱不堪,也被后面的人推倒在地,大黑拼出全身的力气,拼命的将她拽了起来。
再顺着原路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大黑立刻拽着妻子调转了方向,向山坡上飞奔而去。
总算是脱离了那恐怖的人肉蛋,大黑将孩子塞在婆姨的手中:“抱紧了。”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道谁丢弃的锄头,一马当先开路而行。
这时候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头目,血红着眼睛对大黑怒吼:“回去回去,战斗战斗。”
大黑沉默着二话不说,挥起锄头,:“挡我者死——”
那个头目大吃一惊:“你敢——”脑袋就被重重的砸中,转眼间气绝身亡。
夫妻两个人抱着孩子,就这么一路杀着阻挡自己逃跑路线的同伴,跑到了山顶。
再回头时候,10万大军,跑的已经漫山遍野都是,而官军沿着大路一路杀过去。
那厚重的扎枪大阵,就在大黑的面前,如缓慢但不可阻挡的泥石流,循环往复的刺出,收缩,再刺出,层层叠叠,将阻挡他们的所有的人刺死。
而自己的那些同伙们,用毫无防备的后背,抵抗着扎枪,然后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挤开眼前的同伴,想要逃跑。
结果在扎枪的驱赶下,长长的行军队伍,挤的越来越密集,根本就冲不开。
官军的扎枪大阵过后,被践踏而死的,被杀死的,已经在大路上铺的厚厚一层,已经看不出来那厚重黄土的颜色,血腥的味道,即便在山顶,也闻着让人作呕。
然后他更看到,一个王字大旗下,盟主在一批忠心耿耿的亲信保卫下,砍杀开所有阻挡他的人,自己的属下,一路向北逃去。
不知不觉之间,大黑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侥幸逃出地狱的伙伴,一个个茫然失措询问着身边的人:“我们该怎么办?”
都在互相询问,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盲目的被裹挟着,一路从陕西到山西,再到这里,大家都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回路在哪里,就一直这样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
这时候大队已经没有了,大家也就没了依靠,这反倒让他们更加彷徨迷茫。
这时候这风中,从山下隐隐传来:“接受招安,给地不杀。”
大黑愣了一下,官军不再像那个洪屠夫,只是执行驱赶和屠杀了?又可以诏安啦?
跟着身边的同伴说道:“我们不知道往哪里跑,我们不知道到何处去,我们接受招安吧。”
身边有个同伴惊恐:“官军历来言而无信,陕西洪屠夫历来用诏安之名,把咱们框去放下武器,然后加以屠杀,万一眼前他们又玩的这个把戏,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啦。”
大黑看看身边疲惫的妻子,在看看惊恐的儿子。
不接受诏安,那自己带着她们能逃到哪里去,能逃多远?
官军官府会追杀自己,而被自己摧残的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见自己落单,也会杀了自己。
丢掉了手中的锄头:“这是死路一条,但我们还有别的活路吗?即便跑到别的地方,早晚也被官府逼迫剥削而死,即便加入别的流寇,咱们也早晚战死。怎么样都是死,这次接受招安,即便他们继续屠杀我们,但至少我们一家能死在一起,黄泉路上,还有个照应。”
他这么一说,逃出鬼门关的所有人,就都丢下了手中的武器,颓然的坐到了山顶上。
不知道是谁,突然间声嘶力竭伸长了脖子,吼起了故乡的信天游:“黑惨惨的天呕,什么时候是个头,天下的苦人呕,哪里有个活路噢——”
一个人唱响,不知不觉中,远山近谷,不再有人呼喊痛哭惨叫,都用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量,随着吼唱,最终汇合成的惊天动地的绝望的合唱。
一个官军爬上了山,看他的铠甲模式,竟然是个千总。
他没有带着亲兵,就那么一个人,也没有带武器,高举着双手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当时大黑就愣住了,什么时候官军里,为了显示诚意,有这么不怕死的将军了?
如果官军的将军都如此不怕死,那自己这些造反的人就真的没了活路了。
面对爬上山来的这个千总大人,站在山顶上的所有人,都茫然失措不知道如何对答,最终大家都看向了大黑。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在这群乌合之众之中,只有这个大黑,当初呼喊让众兄弟放下武器,那么就由你出头吧。
大黑也知道这时候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担当,于是就迎了上去,却没有跪地磕头,而是挺直胸膛,对着这个千总说了一句:“我们接受招安。”
这个千总就惊讶,你们都走投无路了,诏安你们是给你活路,你接受了,你还豪横什么。就好像我欠你的,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大黑一指身后这群乌合之众的兄弟:“这里的汉子任杀任剐,但只恳请老爷放这些女人、孩子和老人们一条生路。至于他们离开后是死是活。”咬咬牙,眼睛中充满了戾气怨毒:“那是贼老天说了算了,我们不抱怨你们。”
听到这样说,这个千种就站住了,笑着说道:“我为什么要杀死你们这些壮汉,陕西那么多荒芜的土地,还需要你们耕作呢。”
看看大家还不相信。就郑重的对大黑回答:“战斗中你死我活,师因为我们是相互的敌人。我上战场,是因为我的职责,你拼死作战,你们是为了活着。那是职责那是命,我们不能决定左右。但是我们王爷和我们这支军队依旧认为,战争和老人和妇女孩子无关,只是我们这些汉子间的事。”
对于这样的论调,大黑愣了一下。这个人很讲道理,那个王爷很讲道理吗。
“但现在我告诉你,战斗已经结束了,你已经接受了招安,放下了武器。你我已经不再是敌人,而是可以坐在一起喝一碗老酒的兄弟了。”
这样的表述,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天已经不早了,拿起你们地上还能用的铁器,或许以后种田的时候能用上,跟着我回广武。那里已经为你们准备了足够的大米饭,窝头,吃饱了等待着后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