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蜡烛下,玄泽口中血雾喷出。
先前看他手在空中拨弄,似乎在看什么,村长按捺不住好奇心,偷摸想瞧瞧玄泽的眼睛。
不料探头便迎上一口鲜血,满头满脸覆上一层樱红。
他怪叫一声,向后跳开。
赵鲤反应速度快,在玄泽吐血瞬间,便知道玄泽‘看’见了什么。
一把扶住玄泽肩膀,先扯来他蒙眼的黑布覆在玄泽双眼上,断绝他的‘视线’。
随后右手在革囊中探手一捞,便捏到一丸蜡封的百草丹。
捏开蜡封,塞进玄泽口中。
立即借他吐出的鲜血,在其额头画镇山符,稳定神魂。
赵鲤的动作麻利又有效。
模糊的神志因嘴里的味道,霎时间清醒。
方才还四肢僵直颤抖的玄泽,颤抖幅度更大。
赵千户给他喂了屎——这个念头窜入玄泽脑中。
他什么也顾不得,侧头就要吐出嘴里含着的百草丹。
但被赵鲤一把捂了回去,按了一下喉咙助他咽下。
老道长的丹药难吃是真难吃,但有效。
疗补功效暂不谈,提神醒脑一流。
玄泽咕咚一声咽下去,便抻着脖子干哕。
还能知道药难吃,便是好消息,赵鲤扶着他的背,让他就地坐下。
村长这才醒过神。
不知道这两位京中大官是怎么回事,说吐血就吐血。
但人可千万不能死在他们村子里。
村长急忙去米婆家堂屋,寻找能坐的东西。
玄泽嘴里全是怪味,拽住赵鲤的袖子:“外魔。”
他说出一个赵鲤完全陌生的词汇。
“外魔?”
赵鲤还在思索,便听玄泽将他所见一一道出。
赵鲤悉数听完,再一琢磨,心中顿时无语。
外魔是说她啊!
赵鲤必须承认,穿越者确实某种程度上,符合传说中魔罗的部分描述。
来自天外的魔罗不受本界命数影响,在与人往来的过程中,也确实会扰乱未来。
但赵鲤莫名委屈,来又不是她想来的,而且这个世界灵气复苏关她何事?
竟有人在十七年前就谋划干掉她?
有这预知的本事和闲工夫,不如早采取手段应对灵气复苏。
那便不是救世了?
最讨厌这种浪费天赋的预言系傻狗。
赵鲤晦气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看玄泽还很激动,安抚道:“没事,问题不大。”
玄泽脸涨得通红咳嗽两声。
十六年前,那和尚便出言质问他,这般本事的人,还问题不大?
玄泽胸口闷痛,可察觉到赵鲤的平静,他反倒缓缓呼出一口气。
也对,赵千户有那般强大的御使。
那还要借百姓之手谋害人的和尚,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那和尚口中所说外魔之类的妖言,玄泽一个字也没往心里放。
自跟随赵千户加入巡夜司,无论上下,所行皆为堂堂正正之道。
反观那妖僧,使咒暗算一个心疼孩子的老妇人。
那所谓治病的神灰,更将人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未曾听闻行过任何正义之举。
那般行事,有何脸面指赵千户为外魔?
只凭一句妖言指责,便心生疑虑。
他玄泽便白长了这脑子。
玄泽还在想着,赵鲤一把将他从地上架起:“先回镇抚司再说。”
村长在外寻了半天,正思忖是不是拆下门板来抬人。
便见赵鲤牵了马来,单手将萎靡的玄泽提到了马背上,像提了一捆麦秸秆。
村长眼睛又是一突,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神人。
赵鲤本欲骑马载玄泽,但这倒霉孩子硬是不要,也只得由着他。
叮嘱他好生抓紧缰绳,赵鲤翻身上马扭头对村长道:“我这弟兄受了点伤,今日之事劳烦村长。”
赵鲤若是一个人,定直接去林山寺一趟,但玄泽受伤,她必须顾及。
夜黑路滑,赵鲤和玄泽回程路上慢了许多。
待到盛京,赵鲤叫开城门。
值夜的城门尉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小心在侧瓮城开了一条细缝。
赵鲤入了城中,一路回到镇抚司。
玄泽状况还算稳定,方歇下的张太医与陈大夫又被叫醒。
赵鲤不太放心玄泽,将他放在孙元隔壁。
孙元养病的地方,就在之前闹诡的芳兰院。
里边住着宫战魏世,再加一个玄泽也不算拥挤。
赵鲤带着受伤的玄泽深夜归来,众人都被惊扰。
玄泽还在救治,坐在外间。
绢娘面带担忧给赵鲤端来一碗热参汤。
“阿鲤,无事吧?”
赵鲤摇了摇头,正欲说话,李庆和郑连踏夜归来。
他二人夜半被赵鲤叫起,去办了一桩差事——将林娇娘带来镇抚司。
米婆已被彻底灭口,但十七年前那桩旧事并非就此陷入僵局。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赵鲤这身子的亲娘,林娇娘。
当年她究竟为何要去林山寺,问清这一点,或可理清一些线索。
赵鲤并未因为林娇娘身份,对她有半点优待或是苛刻。
命郑连和李庆带上驾帖,夜里上门去公事公办‘请’人回来盘问。
现下,看二人双手空空的样子,显然出了岔子。
果不其然,郑连道:“赵千户,赵夫人不在赵府。”
郑连自动略过他们领人去赵家夜叩门,将赵淮吓半死这事,禀道:“据赵侍郎所言,赵夫人昨日出门礼佛。”
听见礼佛二字,赵鲤心中便是一凉,怀着点希望问道:“林山寺?”
郑连和李庆互看一眼,同时坚定点头:“便是林山寺。”
赵鲤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参汤一口闷了:“点上人手,我们立刻去林山寺。”
再晚一点,只怕那倒霉娘们会步米婆的后尘遭人灭口。
……
鸡鸣前,镇抚司中大门洞开。
一彪精骑鱼贯而出。
事态紧急,为了将这背后的人挖出,赵鲤第一次启用了隆庆帝赋予的特权。
值夜的城门尉方才睡下,便又被巡城士兵叫醒:“头,亮灯了。”
夜里被吵醒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咬牙切齿还要问,却听巡城士兵道:“巡夜司亮了红灯巡守,听着净鞭声响,朝这边来了。”
城门尉先时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而后骂了一声。
鞋也没穿,从躲懒的瓮城偏房狂奔上城楼。
远听净鞭响彻长街,马蹄踏地隆隆而来。
一臂高的红灯,校尉高擎灯柱,随马奔驰。
朱红络子翻跳,灯影落在地上,张牙舞爪狴犴影。
“快开城门!”
巡夜司巡守黑夜,亮灯如见陛下亲临。
城门吱呀一声,在夜间开启。
马队不停,穿过城门直奔城外。
望着那盏狴犴铜灯远走,城门尉这才抹了一把额上细汗:“娘嘞,原来靖宁卫再牲口,大过年也得消停十八日。”
“这巡夜司……”
他话没说完,左右传来无数咳嗽声。
大人,您想死自己死去,可别带别人。
城门尉登时闭嘴,扶着城墙这才发现自己赤足杵在雪中,冻得双脚冰凉。
暗自骂骂咧咧蹦,蹦跳下着走了盛京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