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转过身来。
少女一双静若明烛的眼眸，静静注视着薛玫。看见薛玫面上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心疼。她伸手，轻轻盖住薛玫的眼眸。
“不好看，姑姑别看了。”
声音，轻柔得好像拂过人心间的羽毛。
落在薛玫心上，让她眼眶颤动，泪水瞬息就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明亮的镜面里，清晰反射出少女秀丽宁静的眼睛，那张以无法让人直视的诡谲面容…很吓人，一张脸被分为了两半。
上半张脸完好无损，雪肌清眸，如芙蕖端丽平和…而下半张脸，除了两道从下巴处一直延伸到耳垂的深刻伤疤，还有那几乎遍布下半张脸的烧伤痕迹…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可如今秀色有瑕，玉颜有损，美貌亦不复曾经…
薛闻兮下巴处的两道伤疤，是在爆炸前与人拼斗留下的。只是那时候脸上沾满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她人的。
而一心作战的她，也不曾留意到自己的脸被划伤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在对面敌人身上，那时候的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
而那遍布下半张脸的焦黑伤痕，便是掷弹筒留下的伤势…
强烈的气流和爆炸，让她的面部遭到了灼伤。
皮肤没有马上坏死缺损，已然是因为大兵主的体质特殊了…
虽然上半张脸，因为有广厦国特别研制的面具遮挡了伤害，但上下半张脸的诡异差距，还是让她从从前的清丽美人，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怪物”。
薛闻兮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面容的情况。
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就这样平静的半回着头，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大的狭窄洗手间内，灯光好似明亮，又好似暗淡，少女就这般平静又安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吭声。
如鬼怪故事里妖魔一般的面容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波澜…
空气寂静到一度让薛玫感觉窒息…
她被薛闻兮捂住了眼睛，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两下…
终于…她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悲愤和伤痛，反手握住自己侄女的手，有些颤声的道：“兮兮，我们不干了好不好？”
“姑姑辞职，姑姑带你去好好生活。”
“我们不要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我们可以找个小县城生活，你可以去干任何你想干的事情。去参加演唱会，去游乐园，或者像是寻常孩子一样追星，旅行，玩游戏…”
“你想要做什么，姑姑都支持你。”
“但是…能不能不要再继续干了？我们退出好不好…”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薛玫的语气是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期待，那样恳求…
她不知道别老爷子让这群孩子到底去干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这群孩子现在对于国家来说，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
她只知道…
她不能再坐视不管。
她不能再让自己家的孩子受苦了…
可既然爷爷不管，父亲不护，那就让她这个做姑姑的来照顾好这个孩子！
没有一个18岁的孩子应该承受这些，也没有一个从未感受自己人生的人，需要为别人的理想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她的兮兮不应该面对这些苦难。
她要带走对方…
薛玫蓄满泪水的眼眸逐渐变得坚定。
她反握着薛闻兮的手，也逐渐变得用力。
她不管别青山放不放人！只要兮兮愿意走，她就马上收拾东西！带着兮兮走，带着她所有家当，躲到最安全的小县城去。
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在她的保护下，强迫她家兮兮去干危险的事情。
兮兮可以去过最平稳安逸的生活…每天只有想着今天吃什么？出门要穿什么漂亮衣服？后天应该跟朋友去哪里玩？
无忧无虑…
像个正常人家的孩子。
一双眼眸满含期待的看向薛闻兮，然而被她注视着的少女依旧一言不发。她的视线一直在镜子中自己的面容上流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在决定着什么…
洗手间里基本的氛围，大概又过了十秒钟的时间。面容诡绝似妖魔的少女终于开口了：“谢谢姑姑…”
“但我，还是想继续…”
哪怕她知道继续这样的生活，她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甚至可能会付出性命。
但她依旧选择继续这条道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前路漫长无边际，但我依旧选择不断探索，前行…
御九的志愿和使命，是自小便定下的。
是从小到大恪刻进她们骨子里的人生信条。
是她们所有人所约定好，所要一辈子追寻的目标。她们不会放弃，也不会半途而废…
“你说什么傻话？！！”但薛闻兮这句话，像是激怒了薛玫一般。
盘着高发的干练女人，双手抓住少女的胳膊，用力喊道：“你这是给她们洗脑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过的日子，根本不是正常人民该过的日子？！”
“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你只知道爱国，爱国，爱国，你根本不知道其他东西，你也没有体验过其他生活！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能说你就选定了这条路呢？！”
“外面世界那么精彩，那么丰富，那么安全，你没有体验过！你怎么就能放弃呢！？”
“她们自私，她们根本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但是兮兮！你是人！你有自主选择权！你应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你应该在看过这个世界以后！再去选择自己的人生该怎么活！而不是一直按部就班，活在从小就定好的志向里！”
“你不应该一直顺着她们安排好的路走，你要给自己更多选择！！”
“小时候被其他人订好的志向，那是志向吗？！那是强迫！那是胁迫！是强行将自己的志向施加在你们身上！！这不符合教育理念！这种教育方式就不应该出现！！”
大概是因为情绪激动，薛玫说法都有些语无伦次。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侄女，口中不断发出自己的观点，好似想试图喊醒对面的人一般。
鬓角两侧的碎发散落下来，她也恍若未闻。
一时陷入了疯狂之中。
叩叩——
敲门声传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徐蔺安询问的声音。
“姑姑？闻兮？”薛玫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就是在外边的徐蔺安也听到了一些。从听清的零星几个语句中，徐蔺安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和担忧。
故而他起身，走到洗手间外刻意询问。
抬眸，看向紧闭的淡黄小门。
少女及时回应道：“没事哥，我在和姑姑聊天，很快就出来了。”语气中，完全听不出刚刚与薛玫说话时的沙哑和沉重。
门外，徐蔺安停止了敲门的动作。
他垂着眼眸，无声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良久才道：“好，你和姑姑慢慢聊，有什么事情喊我…”
门内，薛闻兮缓缓勾起唇角。
露出一抹极淡，也极为温柔的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