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夜色宛若浓稠粘连的墨汁,将月华流光尽皆掩蔽。
皇宫内,景玄门上的青铜钟撞了三声,钟声幽幽回荡,刺破沉静安然的夜空。
“这天儿可真够闷的!”永安殿值守侍卫小声嘟囔。
“你没听五官灵台郎说么,明儿有场雨呢。”
“唉,怎么又要下雨?”
“哪年不是这样,梅子黄时雨嘛。”
“噤声。”
一队巡逻的侍卫自殿前宫道走过。
“三更天了,再有两个时辰就换班了,挨着吧。”
“嗐。”
一声叹息随风飘散,永安殿重归静寂。
飘忽的黑影淹没在无垠夜色中,永安殿花园内,一枝牡丹花静静躺在金丝手套覆盖的掌心。
“呀,那是……”侍卫望着不远处的橙黄光芒,瞪大了眼。
“走水了!永安殿走水了!”
“快救火啊!”
微弱的光点顷刻间滋出炽烈的芒,空气中散发着焦木的味道,永安殿内外霎时沸反盈天。
怡太妃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看着眼前这一派混乱景象,眉心深深蹙起。
“好端端的,怎会走水?”
玉公公将一个小太监按在地上:“回太妃,他是今儿当值的太监。”
小太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回,回太妃,各殿已仔细巡查,并无,并无不妥之处。”
太妃闭上眸子,缓缓按揉着太阳穴,长长的护甲在火光映照下倏的一闪。
“奴才去请君神医。”玉公公躬身道。
“嗯。”太妃淡淡点了点头,“将他带下去吧,赏三十板子。”
“还不谢过太妃!”玉公公一甩拂尘,晲了小太监一眼。
“奴才谢太妃赏。”小太监磕了个响头,尖细的嗓音微微颤抖。
太妃双眸紧闭,镶着鸽血红宝石的护甲不耐烦地摆了摆。
玉公公带着小太监退了出去。
霍地,太妃睁开双眸,微微上挑的眼角划过一抹厉色,手也在半空顿住,莲步移动,带着几分惶急。
“太妃慢着些。”宋嬷嬷紧随其后。
太妃走至书房前,转头对着身后的宋嬷嬷道:“本宫看看那几册孤本是否安好,你就不必进来了。”
“太妃,此事老奴进去便是,火还未熄,恐有危险……”
宋嬷嬷低声劝着,对上太妃森冷的目光时,只觉一股寒流自尾椎骨升起,不由缩了缩脖子。
“是,是,老奴多嘴。”
大火自西殿烧起,书房处火势尚不算灼人。
太妃径自进了屋门,仔细上好锁后,在幽幽烛光下快步扑向书架,从第三层靠里的格子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列国志》,手指拈开书页,快速翻了一遍,未发觉其他翻阅的痕迹,眸光渐渐平和。
她伸手抚向《列国志》原本的位置,“喀拉拉”一声轻响,书架竟裂成两半,自中间分开,露出一道黑洞洞的暗门来。
太妃伫立片刻,端详良久,紧绷的面颊缓缓放松,又从第四层拿下一本《四海记》。
分开的书架重新恢复了原位,丝毫看不出那中间竟藏着一道暗门!
太妃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书房窗子不显眼的位置,细小破洞外,一双淡色的眸子静静瞧着。
“咔哒。”
癸雀将窗户轻轻复原,走到方才太妃所站的位置,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如此明显的投石问路也能上钩,就这样的脑子也玩起杀人的勾当了?
发丝的线索经过多日查访,最终指向了永安殿,原本找到这暗道还需费些工夫,癸雀自是无所畏惧,可他如今的身份是南岳使者,遇上东睦人打也不能打,杀又不让杀,只有夹着尾巴遁走的份儿,真是够憋屈的。
索性便一把火烧了!
永安殿无故起火,若那太妃当真有问题,自然草木皆兵,多半会怀疑有人刻意纵火,趁乱混入,必会亲自前去查探。
如此一来,刚好给鸟儿引了路。
癸雀本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下看来是用不上了。
修匀的手指搭在《列国志》上,这书他七岁就看过,写的是东睦、南岳、西陵、北渊四国的开国史。癸雀随手将书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向那个露出的空隙里摸去。
蓦的,他的手指猝然僵住,指尖距书架不过分毫。
癸雀缓缓收回手,将烛台举得近了些。
那狭窄的空隙中,竟浅浅地画着一个九宫格,数字由一至九杂乱分布,若不凑近细看全然无法发觉!
若是任尔长驱直入,癸雀倒真要怀疑这是个陷阱,他看着这副九宫图,浅瞳中染上一丝兴味。
他正待细看,却忽地一凛,来不及思考,癸雀将桌上的书插回原位,闪身至烛火不能及的角落中。
“咔哒。”
他方才跃进的窗棂发出又一声细响,只见来人小心翼翼地掩好窗,走至书房内,探头探脑地找寻着。
烛火映照下,那人的轮廓清晰俊毅。
癸雀眉头微挑,神色间透出一抹乖戾。
同为梁上君子,已是缘分非浅,遑论这同行还是他的半个熟人,或许,还算是半个仇家?
凌云四处观望摸索着,不时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倾听门外动向。
屋外嘈杂声渐渐平复下来,凌云只觉浑身上下都绷得僵硬,每耽搁一刻,心头便紧上一分。
永安殿突然起火,正是理清疑团的好时机。王爷要查的厉姑姑,从前是太妃身边的红人,三年前告老还乡,蹊跷的是,青峰派出的人却并未查到厉姑姑的任何踪迹。
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凌云将架子上的书一本本拿下,从头至尾翻开,却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自第三层中抽出《列国志》,照例一无所获,凌云烦躁地将书重重插了回去。
“别动!”
忽闻一声低喝,凌云心头一震,只是手上的动作已然来不及。
《列国志》重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
几丝诡秘的紫芒倏的一现。
兔起鹘落之际,凌云猛然向后一仰,脚尖滑出,腰与地面几乎持平,几根细如毛发的银针贴着他的鼻梁飞过。
饶是凌云身经百战,如此惊险的时刻也不免心有戚戚,若是未听见那声提醒,这个机关他是否还能躲过?
“叮、叮、叮。”
凌云心绪复杂地看向身侧。
小鬼?!